阿兰泰是富察氏,伊桑阿为伊尔根觉罗氏,二者虽然都算是汉化的那一批,但汉化满人与支持汉化是两回事。他们与明珠算不上同党,甚至关系还稍微有些恶劣。至于赵良栋,他自己就是真汉人,根本都上不得桌面,很多事情上没有发言权。
这里面政治上肮脏的弯弯绕自然不能直说,但大家总算得出了一个结果。
王继文也是无可奈何,他本是来督统壁垒群建设的,可谁让他自己是汉军旗人,低人一等呢?
于是精挑细选了五千倒霉蛋后,王继文率兵南下进入开京,然后逼迫赵良栋带他的三千兵马渡河进攻明军。
甩着马鞭,王继文大摇大摆的闯入办事大臣衙门,面对一脸抗拒的赵良栋,王继文直接开始威胁:“赵大臣,你也不想你的家人出事吧?”
此时此刻,赵良栋真的窒息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 汉江口海战
陆地上的搏杀,突然从行军蚁毁灭一切,变成了暗夜猎手的夜半凶铃。
郑诛和与李海月全部隐形,别说伊桑阿不知道他们在哪,就是二国都司的军官都不知道。许多人还谣传俩人跑回山东玩去了。
但是在大海上,已经成为东亚最强舰队的二国都司联合舰队正在缓缓驶出江华岛,向着施世骠肉身侦查到旅顺水师动向驶去,并且不但发现了旅顺水师,还在汉江口这个曾经恶战过一场的老地方,再次相遇。
此时,战场的主帅是施琅对李洮和施世骠。
清军上百艘杂牌舰船,在西北方向沿着海岸,如一群蟑螂般悄悄前进。
而明军在汉江入海口外,展开了双排复纵阵。
通过对西班牙人海战思路的学习,明军现在也尝试以主力战列舰为第一排,侧翼武装战舰为第二排,双排侧向面对敌人的战斗思路。如果敌人羸弱,那么直接战列舰狂轰滥炸。如果敌人强大,那么就和敌人抢上风位,还有第二排战舰随时补位、袭击、迂回,作为整个战阵的后备力量。
明军的表现足够傲气,一点也没有因为在近海大战,而防备旅顺水师玩阴招的样子。
此时正是下午,施琅在旗舰上一看明军的巨舰大阵,就感觉自己抓住了机会。
“小崽子,你爹还没死呢。”
他如此说着,让所有船只点燃引火源,开始准备火
攻大法。
这是施琅与儿子们商量许久,才决定做出的搏命战术,效仿郑成功火攻战胜荷兰的经典战役,在不便回旋的近海重创明军几艘大舰,也算扳回一城。
面对清军旗舰突然燃起的熊熊大火,望着那艘最大福船满帆向自己撞来的汹汹气势,李洮与施世骠都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在同样的地方,在同样的两军阵前,明军不得不靠李洮把自己捆在桅杆上硬撞过去,明明拥有优势的吨位,却必须拼命才能扭转战场的败局。然而两三年过去,已经到了清军舰队靠玩命的办法逼明军退却的时候。
此消彼长,何其速也。
不过对于明军来说,这却是一个难题,因为当面旗舰上,坐着的是己方总指挥的亲爹。
转,还是不转?
这时指挥七艘战列舰与二十余艘武装战船的是李洮,但具体到战场上,则是南洋舰队的分舰队司令施世骠居中坐镇。
众人一致的看向了施世骠。
“升旗语...我命令,全舰开炮,向敌舰开炮啊!”话说到如此,施世骠已经眼含热泪,嘴角扭着,泪水与涎水混在一起不知道如何自处。
毕竟那艘拼死一搏的舰船上站着的,是他的亲生父亲和骨肉兄弟啊。
然而纵然满面泪水,施世骠却不能眨一下眼睛,必须全神贯注的盯紧敌人动向。他但凡闭一下眼睛,都要自己把自己送上军事法庭。
七艘战列舰同时开炮,大海一瞬间如坠炼狱般轰鸣!
蓬勃而起的硝烟连成一片长云,狂奔的海浪掀起数米高的帷幕,令人心醉的大炮于广阔大海上肆意迸发,无数将士的热血就在此刻攀升入云端,与神同在。
一艘艘火攻船在密集的炮火中被击中引火材料爆炸,抑或着原地燃烧过度解体,一个个烧成火人清军旋转跳跃着落入大海。
看起来,明军占尽优势。
但突然之间,清军正在冲锋的旗舰扭转了它的船帆,率领一大片熊熊燃烧的火攻船沿着汉江的外围,冲向明军最西南角的扶桑号战列舰。远远望去,好像整个大海都在沸腾中燃烧,冲天的火光与烈焰照亮大海,也照耀出天空中的银河与日月星辰。
“又被抢了上风位!”秦复炯看的直跺脚,这他妈在吕宋海峡已经上演过一次的蠢事,竟然在汉江口又来上演一遍。
明军这战列舰,天生就不好抢上风位,不是技战术不如人,就是硬件灵活度不如人,这算什么事!
“好狡猾的老东西!”李洮大惊失色。
此时正是吹西南风的时间,原本明军排出复纵阵,就是想借助西南风灵活激动。但是施琅不愧为战场老将,竟然趁着明军战列舰阵型来不及迅速调整的时机,通过对西南角的船队进行火攻,继而试图以烟雾与随风吹拂的顺风大火瘫痪掉明军的整支舰队,然后取胜。
可以说,这一刻的施琅将火攻战术运用到了出神入化,悬命一击的程度。
他早就排布好了炮灰,用以铺垫这最后一击。
只能说,如果此时在这里指挥舰队的是外国指挥官,可能真的就会被施琅的火攻计划撞的头晕目眩,继而大输特输。这战术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却极充分的利用了风向和风势、战列舰转向困难与福船灵活机动的自身构型等因素,突出一个灵活实用,可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典型。
就在李洮沉默的时候,施世骠擦掉眼泪重新站在指挥台前,一手抓着船舵,一边高呼:“不就是国姓爷五点梅花阵火攻荷兰舰队的翻版吗?他现在手里还没有那么多福船浪战。未免太小看我了。发号令,让二队转向,首舰包抄和次舰横前,给我冲进去,拦住他们!”
针对于此,施世骠却并未退缩。
明军自己带着二纵队,就是用来堵枪眼的。这些行动灵敏的硬帆船接到命令,调整风向的驶出队列,一半开始绕过敌人兜击,一半则补位到战列舰前,用他们的身躯去阻拦火海的蔓延。
面对突然出现的二纵队,施琅一时愕然。
没有一个战略是完美的,施琅机关算尽,图的无非就是明军自大,战列舰转向困难。但是他偏偏没有学习到,明军和西班牙人一样在用复纵阵,强弱搭配弥补弱点。
“好贼子啊好贼子。”施琅大叹,对施世骠这个儿子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神情既显得落寞寂寥,又好像欣慰于什么。
从傍晚杀到半夜,烈焰在大海上腾空飞起,随着风漫天飞舞的火星在清明澄澈的夜空下飘摇舞蹈,施琅率领的旅顺水师悄没声息的消失在了大海上,六七十艘船只在大海上火烧连营,虽然明军自始至终没有让它们靠近,可仍然还是烧毁了两艘海虾级武装商船。
大海都快要煮沸腾了。
直到浓烟散去,明军清点战果才发现,真正的战果不多。
“妈的。”施世骠一拳头砸
在船栏上,他知道亲爹在耍了他一招之后,已经带着旅顺水师的主力跑路了。
这是一场比较亏本的作战。
明军光消耗的炮弹与火药,还有两艘海虾级商船的成本,就已经高启到了两万多金判,然而清军那些临时征调的破烂海船,值个几十两就算顶天,烧了六七十艘船,里面只有十艘不到的福船。就是这十艘福船捆一起,建造成本加上武器配装,也就六千两的水平。
两相比较,海军纯粹亏本。
“急什么,明年再好好跟你老子再学一场。”李洮倒不觉得亏本,他反而感觉好笑。
在汉江口已经决战两次了,满清水师越打越弱,二国水师越战越强,这就是磨练。每年都来交一次学费,体验一下自身的成长速度。
然而施琅下面那些老将老兵们一年年老去,每一次开战就意味着不可挽回的水平下降。
“万胜!”
李洮结束沉默,带头与士兵们欢呼。
亚洲舰上的将士们用天南海北的口音,甚至是葡萄牙、印第安、荷兰的口音在呼喊着同一个万胜。
所有舰船上的人们,都不约而同的站起来,欢呼着同一个万胜。
整片大海上,只有一个万胜万万胜徜徉于天与云的尽头。
第六百二十八章 我想投降
人在绝望的时候,只能更绝望,或者顶住压力,继续死撑。
赵良栋被屡屡催逼进军,在夜晚的卧室里嚎叫不止。他痛苦的用脑袋去撞墙,撞的红痕累累也终究无可奈何。
人这一辈子,走到七十五岁这个年纪,已经决然不可能再有什么变化。赵良栋的儿子赵弘灿、赵弘夔、赵弘煜,女婿强振猷、郁起隽、张云翼,个个都已经在清廷出仕,不是知府巡抚,就是将军副将。一大家子的命运取决于赵良栋之手,他纵然有千万般的羞辱也绝难再回头。
回首一生,赵良栋最痛苦的或许是,他为什么没有在平三藩的时候就死掉。或许在那时,大清仍然是大清,自己也不用带着羞辱在已经致仕退休的年纪重新上马,屡屡辛劳。
但赵良栋更痛苦的是,他的战功屡屡被人隐瞒。前有图海、彰泰这俩已经死了的权贵,后有纳兰明珠这位神才,都把他压的死死的。
所以赵良栋写遗书的时候,第一笔就是要求康熙发现他从始至终的功绩,否则死也难瞑目。既然挑开了,他就在信里揭发图海、彰泰、明珠这几个老东西侵夺他战功的事迹。还有当年跟随洪承畴时,朱衣客、王金宝诬告案等一大堆烂事。
写完之后,赵良栋突然感觉一身轻松,也算给家人解决了后事。
可以安心去死了。
次日,七十五岁的老将重新披挂,头戴尖顶盔,身穿棉钉甲,威风十足的升旗入阵,遥遥面对开京这三千被郑诛和痛打两次落水狗的满军。
他苍老的声音在校场上回荡:“儿郎们,吃了皇粮这么多年,效死的时候到了。伊桑阿在汉城已经守了一个多月,我等枯坐开城无所作为,上对不得皇上,下对不起百姓。今天我要渡河而死,你们也要渡河而死。”
虽然气氛悲凉,可是如果校场旁边还站着一大群刚刚从北方南下的八旗新军呢?
这个场面突然就搞笑起来了。
开京的八旗都是八旗老卒,许多人甚至是从关内退出来的,家里不说手眼通天吧,至少都能给王爷递条子。
然而八旗新军则是从吉林、黑龙江的老林子里抓来的生女真组成,吃着皇粮、上着妓院,啥事也不干,就在后面当督战队催逼他们这些老卒去送死?
因此,赵良栋的决死之心,在王继文与八旗新军的监视下,倒更像是苍白无力的求饶,令整个开京八旗的心都哇凉哇凉。
也有倒霉蛋,比如兵部尚书阿兰泰,作为非军事人员,也照样得加入督军阵容,一起渡河。
因此光是离开开京,他们就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又抓了大量的朝鲜八旗与朝鲜夫子,才磨磨蹭蹭的来到朝鲜洛河边的东坡渡。这里是洛河南北交流沟通的渡口,北边叫东坡渡,南边有两个镇子,分别叫临津和长山。
到了还不算完,八旗兵丁仍然发挥他们的油性子,一边磨蹭着征用民房,一边督促下面的朝鲜八旗去渡河试探。
万一对面没人呢?
折腾好一会,几百个朝鲜八旗壮着胆子渡河,然后人刚刚上岸,对面的冷枪就已经开火,然后一大片超长矛从壕沟里刺出,将他们按死在河岸上。
“嘶!”
河这边,满八旗纷纷倒吸冷气。
这怎么渡河?
“船都没了,不渡了。”不知道哪个大聪明,突然宣扬起来。
然而这可终于触怒了赵良栋,他命令家丁将此人抓起,径直拉去斩首示众。
“我可是镶红旗的,狗汉子,你凭什么抓我?”这人还要宣扬几句,却没想到赵良栋
拔刀,亲自砍了他的脑袋。
拿起这人的头颅,七十五岁的赵良栋怒意勃发,一边走一边盯着旗下兵丁的神情,吓得他们纷纷后退,无一人敢和赵良栋对视。
“今夜造船,明日渡河。”赵良栋扔下头颅走了。
次日,王继文也带着五千新军溜达到了背后的长湍郡,就盯着开京八旗渡河。
至于整个渡河战役,其实已经不能用凄惨来形容了。
那简直就是可着劲的送死。
大群大群的朝鲜八旗混杂着少部分的满八旗,坐着新造的破舢板硬着头皮向前冲。
然而人刚上岸,便有枪声。纵然躲过了枪子,时不时踩一脚铁蒺藜鲜血直流,整个人就废了。
纵然躲过了铁蒺藜,还有一重重铁丝网架在眼前,想要翻越过去更是刮的浑身鲜血直流,更不提后面还有拿着好几米长的长矛乱戳的朝鲜夫子,以及举着步枪打靶子玩的明军。
由于事发仓促,才过去两天,军队就缺粮了。
有些朝鲜八旗,干脆就带着武器盔甲渡河后直接投降。
于是明军这边的朝鲜夫子,甚至敢用大锅里吃剩下的猪排骨去砸滩头阵地上的清军,嘲笑他们饿着肚子打仗的窘迫。
“猪骨头?猪骨头!”
清军们怒不可遏,滑头的磨洋工回去后就围着阿兰泰开始吵闹。
再这么死打下去,开京八旗的精血都要磨没了。
此时,真正撑不住的人反而不是主将赵良栋。
是跟在旁边的兵部尚书富察·阿兰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