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世骠原本正在指挥炮台轰炸指定的西班牙炮台,但是意外的发现这鬼城堡有些地方特别容易破碎,有些地方又坚固的根本无法击穿。
第一天的炮击比较谨慎,只允许每门大炮在冷却后重新开炮,因此炮击烈度算不上特比强烈。但是圣地亚哥堡外墙不少地方却纷纷破碎,可这些地方并没有挨轰多少,被大量炮击的炮台又基本毫发无损。
这实在是难倒了施世骠,以及众多炮兵和葡萄牙炮匠,纷纷研究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这座城堡如此诡异?
难道物理学不存在了?
实在弄不清楚的明军,只能下了‘这城墙修的可能有问题’的模糊判断。
第一天的炮火准备在傍晚时分结束,然后便是明军的职业挖沟人,主力部队抱着铁铲开始在松软湿润的泥土里挖掘壕沟,布置堑壕通道。按照明军工程师设置的施工地图,一夜之间掘进百米。
到凌晨时,明军已经扛着各种装满砖石碎块的口袋在壕沟里铺设通路。更聪明的之字形结构设计,更完善的避炮角,都让西班牙军队在自己的炮台被明军拔掉大半后,只能干瞪眼看着明军像挖地鼠一样靠近。
福斯托总督甚至不得不把地牢里的鲁多维科少将放出来,恳求他帮忙带领大家度过难关。
“英国人?葡萄牙人?不对,像是法国人的做法。”鲁多维科少将还是一贯的思考风格,他看到壕沟就立刻寻找欧陆强敌中谁有这样的手笔。
“哪怕是上帝来,你也得想办法啊。”福斯托哭笑不得的继续恳求。
这时,鲁多维科远远眺望他的旗舰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号,再看看亲王号下面的炮台,以及炮台上规模庞大的巨炮阵地,他艰难的下判断:“以敌人这样强大的火力,我认为严格来说他们已经占据了优势。但...但不是没有机会。我们有亚细亚最强大坚固的堡垒,现在开始逐步放弃外墙,在脆弱的
西墙外搭建敌台,或许还有防守胜利的可能。”
明军看着圣地亚哥堡,嫌弃这大龟壳怎么都炸不开。
西班牙人则望着明军的大炮,只能躲在龟壳后面躲藏,寄希望于让明军死伤过于惨重而撤退。
在这个时候,有主意总比没主意强,福斯托就此同意鲁多维科少将的计划。
“不过你真的有信心守下去吗?那位主教有点疯了吧。”鲁多维科少将低头指了指城墙下面的废墟,那里还残存着一些不着片缕的裸尸。随着城堡内资源的残少,费利佩主教不但数日之前派遣出华人间谍后就清理掉了华人亲属。
除此之外,昨天还消灭了四百多个会说汉话的混血土著,今天又开始搞纯血仪式,筛选西班牙血统少的混血土著驱逐出去,节省开支。
不是鲁多维科喜欢混血人,只是作为一个有起码判断力的将军,鲁多维科觉得这么搞和自杀没啥区别。
“我哪还有多嘴的机会。”福斯托苦笑着摇头,实在是无话可说。
他只是一个傀儡罢了。
紧接着,两个人都有些黯然。
如果说福斯托还有逃出生天的可能,那鲁多维科已经直接死缓。丢失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号的过失,哪怕是冈萨加家族也不会死保他。
......
“地震?坏了?”
明军这边,在搜集了大量资料后,竟然是英国人给明军提供了一份四十年前的修缮记录。
说起来令人胆寒,长期不在东南亚活动的英国人其实很早就觊觎马尼拉,还曾经占领过甲米地军港两年。而他们也十分机敏的意识到明军和西班牙人的大战,对于他们来说是个机会,因此连葡萄牙人都没怎么动弹的时候,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半官方使者已经在外面晃悠着,试图寻找突破口了。
这份记录显示,1645年圣地亚哥堡遭遇剧烈地震,坚固的石墙全面损坏,以至于西班牙人不得不露天生活。在坚持了几年后,终于等到本土财政支援的菲律宾总督府在1658年到1663年的六年时间里,持续不断的修缮增补,才形成了今天的圣地亚哥堡。
整个城堡的城墙都是现开采的火山石,中间涂以鸭蛋蛋清与糯米等黏合剂,质量绝佳。城堡下面也埋了数以万计的尸骨,作为修建城堡的成本。
值得注意的是,1662年正是明军发起反攻的节点。
换句话说,在1663年修缮结束的时间节点前,台湾政权已经有了南下在菲律宾扩土的数次提议。如果郑成功当时能尽起大军南下,那么必然能复刻在台湾驱逐荷兰人的又一光辉战绩,不必拖到现在。只可惜这事没成。
“终于搞明白了,他们修城墙的时候落下病根了。你们看这里。”施世骠一指图纸上的抽象图案,惊喜的说:“他们是把修缮用的火山石累叠在旧城墙上。而旧城墙里又包着大海寇林凤入侵时毁掉的部分,这部分里面又包着吕宋王国时的木栅和土坷垃墙。他们这么一层包一层,前后四层才使得有些地方坏损极快,有些地方坚固啊。”
此时,李洮、朱启功、朱启圣、瓦永、中山毋庸、郑利默、盘女瑛、蓝理等军官都在,众人拾柴火焰高,经过重新研究,大家一致认定:
还是老祖宗挖地道进攻的办法好,先炮火准备确认哪里易损,再用炸药直接挖这些病弱城墙段的命根。
“会不会不太能行...”朱启功有些迟疑,这么炸城墙,穴地进攻好使吗?
“你还能有老祖宗聪明?”李洮对质疑的朱启功使用了祖宗大法。
并且取得成功。
事实上,明军也的确在调整战略后取得起效。
次日,堑壕再次前进百米,然后炮台向前铺设轨道,六十多门巨炮又向前百米,严重威胁圣地亚哥堡外墙的生存。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号上的西班牙三十二磅炮正式发威,发射标准口径的巨炮轰炸着自己人的头顶。
第三日,明军在排干护城河的水后,更是狂野的一夜掘进二百米,在西班牙士兵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先用臼炮发射开花弹上去洗城墙,许多民兵还没回过神就在梦里上了天。
然后明军便穴地进攻,逼迫俘虏的土著去挖地道通往明军在炮击中标记的数个脆弱点。
有些没素质的,直接把炸药捆在土著身上,等他们挖到头之后就去引爆,省去了布置炸药的时间。
第四日凌晨,西班牙军队误以为明军已经撤退,正在登城观察情况时,突然多声闷响,城墙开始地动山摇。那些从海湾对岸采掘的坚固火山石扛不住这样的摇晃,纷纷龟裂破损,而后直接随着摇晃的城墙轰然倒地,露出里面的土坷垃内核。
大量西班牙民兵直接在爆破城墙里上了西天。当鲁多维科少将组织了敢死队冲出去的时候,又撞上盘女瑛、蓝理的苗瑶畲族战士,这都是一等一的山地
步兵,在破碎的城墙地形上把西班牙人按在泥坑里摩擦。
脚底板巨硬的苗族兵甚至试图爬上二十米高的城墙。
这次穴地进攻的成功,让明军只用了五天的功夫,就成功摧毁圣地亚哥堡的护城河、外墙,露出内侧那平整无敌台的城墙面。
当明军填埋之前的壕沟,把炮台用轨道延伸到外墙边时,鲁多维科少将闭上了眼睛。
“完蛋了,撒旦睁开了他的双眼。”
第五百四十一章 我下了毒
五月中,郑诛和带着私人秘书水鹿祐与郡主朱安宁,从江户城偷偷来到台湾的扶桑县。
扶桑县(今台湾宜兰县)的经济仰赖于南来北方的旅客,以及从琉球过来偷偷做贸易的萨摩藩商人,但却是一派男耕女织景象,以福建人为主体的移民形成了小农经济,宜兰平原也不大,众人一起挖河渠便能满足灌溉需要,看起来非常祥和。
马千户恰好不在扶桑,随着夏季将至,朝鲜王国的清州边防逐渐紧张,马千户去朝鲜给林重藩送物资了。
而郑诛和刚到扶桑县,首先要忙的,就是给朝廷上书,和朝廷讨价还价吕宋国的地位问题。
坐下来一开篇,郑诛和就先写:“吕宋者,古藩国也。非郡县不足以实其实,非朝贡不足以得其名。然穷荒僻壤,万事无端,理应设宣抚使衙门,五年后再更易。”
这就是说,为了既得名声又得实惠,建议设置宣抚使,又能移民又能朝贡。五年后再考虑它的位置改变。
“吕宋为轻,家国为重...”
然后,郑诛和就开始转移话题,讨论国家大政。
这是奔着把内阁气出火来去的。
做买卖,就是你狮子大张口,我砍价到膝盖。内阁想要的,郑诛和不可能给。郑诛和想要的,内阁也不乐意交。那就先吵一架,权当活动筋骨。吵完了再谈。
马尼拉的控制权,郑诛和绝对不能放弃。
这里是大帆船贸易的起点,一旦控制在手中,来自广东的商货、福建的银钱就会蜂拥而至,西班牙人的金钱与货物也会抵达,在这种关键贸易节点上,郑诛和一步也不退让。
“...往者闭关锁国之说,甚为无理。今国用之银,仰赖洋商;国用之铜,仰赖日本。砂糖、香料、暹罗大米、象牙、苏木、铅、锡、毛织、胡椒等数百种货物,悉皆仰赖于广东商贸口岸。一旦失之,国民困窘,日用皆乏,遂有轻重失衡之误...”
这段话,郑诛和要着重讲的是贸易均衡和货币通缩的关系。一旦没有英国人、荷兰人、西班牙人输入的巨量白银、没有日本的铜,中国立时就会陷入人多钱少,钱价腾贵,于是小农民因缺钱而被狠狠的收割粮食,经济陷入衰退的境地。
其实目前已经是这种情况。西班牙人的白银被郑诛和劫了两次,日本的铜矿出口也在减少。如果不是云南铜矿开发的好,经济已经出问题了。
所谓闭关锁国,在政治上对一半,但在经济上基本属于概念性的假说。明清从来都没有闭关锁国,哪怕是日本也留有长崎贸易口岸。整个明朝到清朝的五六百年间,靠着生丝、瓷器、茶叶、丝织品,数以亿计的白银都随着贸易口岸而流入中国。中国长时间处于贸易出超状态,狠狠地收割了全世界的钱。
如果这也叫经济闭关锁国,那这关锁的太差了,怎么白银哗哗往里跑没人管呢?
“...固本守元,无错。然所用所享,海外也,国计民生亦属之。无丝绢瓷茶出,则无白银黄铜入,商贸兴则盛,商贸衰则贫。我不大举兴商贸利世,与父母不耕,饿死儿女,辩称‘非我错,无米也’何异?...”
这一段,郑诛和想强调的是,商贸关系就在海外,你不去海外掌控上游,你就是在慢性自杀。
整个明清时期强大的全球虹吸,一方面是生产强大足以压倒列强,一方面是因为所谓小农社会需求不高,可以多生产少需求,通过出口来贸易获利。但这种小农社会,恰恰是明清政府刻意维持的,因为农业政权只能管理到农民,所以他们必须刻意压制城镇发展,控制农业人口。这又无意间压低民间需求,给大规模出口赚白银留出空间。
但是,这种无意间的出口贸易,与有意进行工业出口是截然不同的。在这种压制下,商贸发展迟缓,科技迟迟不能进步,社会人口爆满却无处发泄,就像锅烧开了却硬捂着。而在政府控制外畸形生长的商业又反而影响过来,寄生在农业政权上,靠贿赂与投献的盘外招生存避税,没了脊梁。
最后的结果,中国就是龟兔赛跑里,半路先躺下的那只兔子。
“...故我言:扩土地、多殖民、兴商贸、修工技,国之正途。空读书谈复古,言必称周公孔孟,空中楼阁耳。...”
总而言之,打破过去的旧思维,兴商贸搞工
业才是正道。
单就科技来说,明国并不衰弱。甚至后来的清朝也没那么拉胯。即便是被迫打开国门,清朝也迅速通过引进技术,实现了机关枪、前装枪、速射炮与铁甲舰的引进和自产,比同时期的美国内战时的南军和北军的战斗力都强。打新疆的时候,左宗棠带领的那只湘军放在欧洲都是强军。
可这是因为科技不行吗?
是因为整个封建政权的底子就已经不适用于这样的世界,哪怕一时间靠引进把科技追平,只要缺乏重视科技发展、贸易竞争的内核,总归还是会落后,整个宗藩朝贡制度也随着甲午战争而彻底破碎。
“...言止于此,心在拳拳。甲申国难,其可复与?”
最后,郑诛和开始骂街。你们要是不听我的,那甲申国难恐怕迟早要再来一次。
就像清朝的末日一样。靠低消费高出口吃了世界几百年,赚了那么多钱却一直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不动弹。对内解决不了人口滋生的烦恼,对外一直闭着眼装死,最后被英国人狂暴轰入时啥也不说了。
这些话郑诛和早就想说了。
如今机会已到,郑诛和可以直抒胸臆,把他的认知以题本公开的形势发到中央,和内阁衮衮诸公就国家发展问题争夺。
把一篇文章写完,郑诛和表情轻松的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还把文章分享给身边的人。
“你这是要上《本朝百年无事札子》啊。”朱安宁和水鹿祐看的心神震颤。郑诛和的话写的比王安石还要直白,就是要求内阁改换治国思路,在已经死过一次的情况下,就别再扯复古大旗,整点实际的吧。
这种话题由郑诛和提出,那简直就是王安石变法的前奏。
不怕被人骂破头?
“本来就是送过去挨骂的。反正我人在海外,他们也就只能口头上骂骂我。”郑诛和吐了口气。
就郑诛和这点火力,除开劲爆的支持工商业发展之外,还比不上其他文人的日常火力。在那些酸腐分子的嘴里,大明国这个不改就要亡国,那个不改明天就暴毙,就差说皇帝你什么时候死了。
而且他们真这么说过,最多也就是下地牢打个半死,刺配甘肃。现在又都刺配库页岛了。其中有些屌人,还问候过郑诛和的亲人,所以郑诛和把这些人挑出来,送到山北、林中、北室韦和招远四个行军司,专门让他们给当地土著的女人配种。在燃烧自己之余,还能品位一下寒带蛮族女性的火热和体臭。
郑诛和一点都不担心会被圣武帝责罚。
正相反,他怕圣武帝真的信了。
如果圣武帝真的信了郑诛和的话,那反而甲申国难不远。
因为一个农业政权放开手脚试图推行工商业的时候,必然是民心思乱,国家混沌的时候。如果没有一个如同张居正之类的人从中主导的话,结果八成不会太美丽。
幕末战争大概就是最鲜明的例子。
......
这份题本写的篇幅不长,但是一送到京师,立时便激得内阁诸公瞪眼翘胡须,气得牙根疼。
“胡口小儿,这等事岂可听之任之?”
一群年龄可以当郑诛和爷爷的老头集体忽略了讨论吕宋地位的部分,假装被气得脸色刷白,当场就开始各自写文章,批判郑诛和的愚蠢主张。
农为国之本,怎么敢乱说发展商业?
这是郑诛和第一次不太系统的把自己的主张曝露在朝廷与天下人面前,不出意外被骂的要死要活。
围绕这一点,不仅内阁骂,都察院也开始骂,带着国子监一起上,展现出了群狼搏虎的战斗力。在他们妙笔生花的层层文章下,郑诛和的建议自然就被批判的体无完肤,堪称人间罪恶之花。
不过无所谓,反正随便骂,郑诛和就是要借这一阵的吵闹,遮掩掉菲律宾的战事和幕后争夺,给李洮保驾护航。
当然也不是说光惹骂。
比如说,圣武帝私下里收到了郑诛和的提议:“可设置吕宋市舶司,以马尼拉海关年入之半,充实国库。五年后再考虑撤除。”
圣武帝对此有些犹豫。
他犹豫的是,郑诛和为啥说的是国库呢,按照过去的习惯,直接给他私人小金库才对。不会是要被内阁那群人批判倒了吧?
区区文人一些臭骂都扛不住,以后若是被内阁骑在身上,拿捏到兵权可怎么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