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胜舰大破，已经丧失进攻与移动能力，只能随着水流慢慢的向西北转向，挪出战场。
已经服役近二十年的万胜号的龙骨轰然断裂，早就不堪大炮轰击带来的后坐力的横梁也多处骨折，即便经过改造，万胜舰仍然撑不住如此高强度的作战，不但多处出现漏水，连肉眼都能看到从船底裂到甲板的缝隙。
整艘船，即将断成两截。
四月十六日正午一时，万胜舰沉没，全体官兵由前来支援的武装商船打捞起，但并未撤离战场。
在施世骠的蓬莱舰接任旗舰后，李洮的大副驾驶着武装商船担任第二旗舰，指挥三十多艘茫然无措的武装商船向两翼展开，包围整个战场。
此时，是三舰打三舰。
施世骠带着激动的心情洞察局势，打出了他最为人重视的旗语：“切入敌两艘弱舰之间，呈一字横队展开，隔开火力最猛的那首战舰。”
“疯了吗？疯了吗？”鲁多维科少将不能理解明军为什么会如此疯狂。
他们竟然放弃了和自己展开阵势对轰，而是奇奇怪怪的闷头让自己狂轰滥炸，只为了闯入己方的队形。就算他们能在接下来的对战里取得优势，现在的损失不够大吗？
固执的风帆战列舰对轰仍然像钢印一样打在他脑袋里。
但是很快，鲁多维科少将就吃惊的发现，自己被战场隔绝了。
借助着万胜舰牺牲自己冲开的阵型，方丈舰、蓬莱舰、扶桑舰鱼贯而入，呈一字纵队冲开菲律宾方面舰队的横队炮火阻拦网。切入在圣安东尼奥号与美洲号之间。
现在，以海军的T字理论来看，明军插入到西班牙舰队之中后，反而让明军变成了开炮轰炸的横队，而西班牙舰队的圣安东尼奥号与美洲号的船头和船尾暴露在明军面前，他们反而无法使用火力反击。再加上软帆转向困难，两艘横在海上的战列舰瞬间遭遇了他们自出生以来都没有见识过的火力轰炸。
最倒霉的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号，作为三级战列舰，竟然意外的发现自己想轰击到明军，不但需要艰难的转向，还需要绕过友军圣安东尼奥号的阻拦。
对于软帆战列舰来说，在南海这个风向多变、水文暗流汹涌的地方转向可太为难他们了。
此时，鲁多维科才意识到，李洮与施世骠的接棒指挥，改变了战场什么。
硬帆战列舰用自己相对灵活的转向改变了战局，而鲁多维科的软帆战列舰想要转身还需要相当大角度的迂回。
用了大半个小时的时间，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号终于回转过身，用他磅礴无穷的火力猛烈轰击着阻拦在它与圣安东尼奥号之间的扶桑舰。
扶桑舰大破！
可是圣安东尼奥号在三艘战列舰的左右开轰下，也早已经面目全非，几乎不具备再继续存在的可能。从船长到二副、水手长，几乎无一存活。另一边的美洲号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它就好像被爆了十万次菊花的嫂夫人一般，匍匐在海床上哀嚎痛哭，整个艉端几乎全都被轰裂开，里面狼藉一片。
蓬莱舰的大副带着最新的讯号来询问：“管带，方丈娘娘上的软炮问咱们要不要留下眼前这艘船。”
他指的是已经被三艘船轰成稀巴烂的圣安东尼奥号。在饱和式的火力打击下，这艘船已经很难再称之为船了，开花弹一次又一次的扫荡过他们的甲板，艉楼更是被炸的渣都不剩，只有下面的侧舷炮室，还算是完好的保存着一些。残存的西班牙水兵已经失去理智，连投降的机能都没有了。
“这破烂有什么好要的？要抢，就抢最好的！”施世骠把帽子一扔，露出割掉辫子后长着青茬的脑袋，指着前面对扶桑舰输出火力的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号！
万胜舰二副阵亡，整舰沉没、蓬莱舰已经死了两个旗长、瀛洲舰失去机动能力、方丈舰大副阵亡，船长焦克重伤退出战斗，现
在是二副在指挥、扶桑舰舰长郑阿达阵亡。战局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二打二！
或者说二打一，因为美洲号的弹药舱被明军一发开花弹炸出了殉爆效果，整个左舷都裂开了。虽然她还漂浮在海上，正在努力让自己的右侧面向敌人，但显然只剩下右半边还有战斗力。
蓬莱舰与方丈舰一左一右，将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号包围在中间。
就像被两个壮汉前后包夹在一起的贵妇人，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号瞬间就在炮火的轰炸中不能自已。
蓬莱舰上，屡立奇功的开花弹臼炮再次开火，那膨胀爆炸的炮弹落在他们整洁的甲板上，就像一个草莽汉子掀开了贵妇人的裙摆般爆炸翘起，桥楼发出支撑不住的哀叹，桅杆压垮了甲板而倾斜，西班牙水手们已经有些不知所措的在左右寻找着能作为依靠的人，或者随便什么东西。
厮杀到最激烈处，谁也顾不得什么优雅了。
四月十六日下午四时，对轰三个小时的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号与蓬莱舰带着满身的伤痕，硬碰硬的撞在一起。
甲板撞着甲板，上层聚集在一起的明国水兵早已等待着这一刻。
当双方并舷时，旗长高声喊起：“天地有正气，同袍共仇敌...”
噗，西班牙人飞驰的子弹已经将旗长击倒。
“你我同根生，生死同相依...”副旗长举起旗长的旗帜，义无反顾的与士兵们扣响扳机，将他们的怒火顺着枪管报答回西班牙水兵。
你来我往的铅弹在肉体之中翻滚，摇晃的战船上一个个手榴弹、梭镖甚至是木棍被投掷出去，连伙房的伙夫与操帆的水手，都拿起菜刀与木棍参与到血与肉的搏杀之中。
如果英国人在这里，他们或许会嘲笑西班牙人与明国人怎么还是老样子，那么喜欢近距离跳帮厮杀。
但是一根根带血的刺刀、一个个猩红的眼眸，已经早不在乎过时的跳帮战打的有多难看，他们只想看到西班牙人死，仅此而已。
“临阵不可退，军法不相容！”
副旗长战死，小旗长继续高举血红的旗帜，甩掉浸水开裂的皮靴，光着一只脚与身边拿着菜刀的伙夫，与战友们争先恐后的冲入烟尘之中。
“把我捆上桅杆，我要看着我大明的将士作战！”施世骠右臂骨折，却仍然在呐喊不已。
“大明万岁！”将士们在呐喊着，施世骠呐喊着，整片海也在呐喊着。
李洮已经昏厥，陈梦纬的脱臼才刚刚接上，郑阿达的遗体被大副扛起，焦克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施世骠则将自己捆在了桅杆上，俯视着蓬莱舰与方丈舰的水兵冲上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号的甲板。
这一刻，天地化为鼎炉，四海都在沸腾。
第五百二十九章 哭也要算钱
“我不可能认输。”
面对两舰脸贴脸的疯狂对轰，甲板上水手们疯狂厮杀，就连脸贴脸的侧舷，甚至都能看到破损炮室里炮手们互相扔炮弹砸人，用清扫炮膛的扫把对戳的罕见场面，鲁多维科少将勉强还算心情稳定的对部下发出号令：“让我们的外侧边对继续保持阵型，绕到敌人的后方进行火力输出。”
虽然四艘战列舰对战五艘战列舰打的两败俱伤，而自己的旗舰还被对方的两艘战列舰夹在中间上下其手，但鲁多维科少将仍然认为自己有翻盘取胜的希望。西班牙人排列的是复纵队，外围的武装商船的战斗力并不弱，单船也有十几二十几门大炮，只要操作得当，掐住明军横队炮战孱弱的弱点，仍然有将这两艘战列舰拿下的机会。
根据明军战舰的拙劣机动队列表现，鲁多维科少将重新向本舰下令：“加速离开他们的包夹，宁可损失所有，也要把旗舰推出包夹。”
只要二纵线的武装商船维持好漂亮的大横队，一定能拖住明军的战列舰，维持到最后的胜利。
鲁多维科少将顽强的继续指挥战斗，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号凭借自己更快的速度和更大的吨位，艰难的从两舰夹缠中脱出身来，摆脱掉撤退回本舰的明军，摇摇晃晃的前往自己仅存的战线。
战场转折，来到第二阶段。
此时，施世骠再次下令，要求己方的所有武装商船去撞击和包夹西班牙人的横线，务必用最快的速度，阻止西班牙人建立第二个有组织的炮击横队。
客观来讲，此时的西班牙舰队还有一线胜利的机会，甚至翻盘点也并不少。只要操作得当，从明军的手里保下两艘战列舰主力，十余艘武装商船还是很有可能的。
而明军的主力舰基本都出现了大幅度的损坏，他们的母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函馆，想要进行修理就需要至少两个月的来回航行，对于西班牙人来说是重大利好。因为西班牙人的甲米地军港的距离可近太多了，维修十分迅速。
“真的就这么结束了？”施世骠在骨折之余
，都已经筋疲力竭。
明军的武装战船绝对速度不如西班牙商船，一旦在直线上开跑，必然会放跑这群敌人。甚至还会被敌人拖刀战术反杀。毕竟他们的战斗能力比西班牙人还是差得远。
可能会败。
怎么办？
这时，施世骠看到了南侧天际线上出现的片片群帆。
不止一个战史研究人员指出，鲁多维科的指挥没有失误，如果没有外场的援助，这场惨烈的战斗最后的胜利者还犹未可知。
那么谁是外场的援助呢？
当然是从甘米银岛追上来的广东、福建海盗集群。参加了土格加劳遭遇战、甘米银岛保卫战的海盗们，驾驶着他们的快船追到了战场附近。
“真是惨烈啊。”朱启圣和其他海盗头目们瞠目结舌的望着沸腾的海洋，无数漂浮的尸体与物资、木板，见证着这惨烈的一幕。见到如许之景，谁又能不激动满怀？
“看到没有？这就叫聪明。他拒绝你就不来帮忙了？那难不成他要你死，你还真死？他要自杀，你还看着？”朱启功对臭弟弟的不通人情世故仍然敦敦教诲。先前甘米银岛海盗自告奋勇的加入战斗，还被李洮拒绝，让朱启圣与海盗们觉得自己被看扁了。
然而朱启功坚定的要求，所有战斗船只和战斗人员要紧跟在舰队后方，确保战场万无一失。
因为郑诛和与朱启功有过一次深切的长聊。进入菲律宾，要的不是什么吕宋朝贡国，要的是进入世界贸易环流的切入口。以前二国都司在日本的小区域范围里做自己，现在要前往更大的世界。
“将士们！谁说吾人不团结？如今大军已胜，但有余寇。吾国吾民岂能不精诚一致，复九世之仇？冲冲冲，拿下他们！”朱启功升起全面进攻的旗号，亲自在他的旗舰，瓦永那载重三百吨的大海盗船上指挥海盗们像狼群般嗷嗷的扑向西班牙战线。
“去死吧，西班牙人！”瓦永指挥着旗舰竭力冲刺，报当初的囚犯之仇。
郑利默、中山毋庸分别率领着海盗们，准备登舷作战。
所有的海盗都露出了激动的表情，如果这一战胜利了，他们就有机会被收编为官兵，成为光荣的南洋舰队的一份子。这是朱启功的承诺，也是郑诛和的承诺。
如果排序的话，那么朱启功的旗舰已经是这场战役里明军的第三旗舰。可见指挥系统的混乱。
“他妈的，怎么就来的这么好呢？”施世骠看的眼热，肾上腺素的消失，让他脑袋一空直接晕倒在地。
蓬莱舰、方丈舰相继退出战斗，开始打捞海上的伤员与俘虏。
鲁多维科少将看到这些海盗时，就已经一口老血飞溅出来。这是他整场战役唯一的失误，却是最致命的失误。
为什么要招惹这一堆海盗？
海盗如鲨群般穿入西班牙人的阵线，用他们的小炮和放火艇打乱西班牙舰队的部属。经典的放火战术永远有效，飞驰的放火艇引燃了防护不全的武装商船，小炮射穿了他们的隔水舱，攀登上舰的海盗凶悍的砍杀着西班牙混血水手。被海盗纠缠上的西班牙战舰根本跑不远，就像被虫群包围的巨兽。
再加上三十多艘明军武装商船的加入，整个战场已经失去悬念。
为了逃命，鲁多维科少将终于下达了把他送上大法庭的命令：“全舰散开，各自撤退。”
由于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号已经失速，美洲号大破，鲁多维科少将不得不抛弃旗舰，转乘武装战船狼狈逃离战场。各舰分散逃跑，试图保留一线生机。此时跟随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三艘武装战船了。
此役，明军万胜舰沉没、扶桑舰大破、瀛洲舰桅杆折断，蓬莱舰、方丈舰受伤严重。
西班牙舰队则全军覆没，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号、美洲号被俘虏，圣安东尼奥号大破后沉没，皇家自由人号龙骨断裂后沉没。
战史研究人员认为这场战役堪称17世纪东亚第一场大海战，也是17世纪末最为庞大激烈的海战。
它的独特之处在于，由于明军使用了集中突破的纵队战术，以及他们大量装备的开花弹臼炮，而一改过去战列舰对轰一天直到双方筋疲力尽，比谁先漏水沉没或退出战斗的绅士游戏，进入更加惨烈的贴身对轰与肉搏战。一天之内双方沉没了三艘战列舰，大破四艘，即便是没大破的两艘也算不上完好。惨烈的近身搏杀几乎成为明国海军一出场就自带的天命基因。
至于倒霉的鲁多维科少将，战史研究人员其实是很同情他的。但无可奈何，被送上法庭的鲁多维科少将承担了这一场大战败的所有责任，擦拭掉了昏庸的国王与军队本该承担的许多问题。
......
“坦白的讲，整个菲律宾战役令人担忧的不是战争，而是战争之后。战役里最应该被送上法庭审判的人却被奉为圣徒、最不应该被送上
法庭审判的人被打为罪人、最应该挽留的才干人士选择了离开、最不应该保留的大帆船贸易却得以保留。整个战役后乱七八糟的结果就像西班牙最疯魔国王的具现。这个国家在亚洲事务的处理上似乎已经预示了他的中枢失能。——美洲殖民史·亚洲卷卷首”
第五百三十章 大炮粗又粗，志气长又长
战败的武装商船连夜逃回了甲米地军港，将消息告知给马尼拉。
鲁多维科少将被福斯托总督当场拿下，关进了圣地亚哥堡的地牢，以保证鲁多维科能抗住黑锅不会跑路。
但是福斯托总督一听到这消息，仍然是当场就丢了一半魂。他很清楚，这黑锅不会只给鲁多维科一人。新西班牙副王无论如何都会甩锅，出身不算好的他这下算是背上黑锅，要给抬举赞助他的卡斯帕副王顶缸了。
圣地亚哥堡，圣奥古斯丁教堂，主教费利佩得知海军战败，主力舰全部损失的消息后，不但没有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反而大肆鼓动，将所有的民众聚集在教堂之中展开弥撒。
但是当惴惴不安的西班牙人扶老携幼的进入教堂后，主教却并没有试图安抚众人。
“圣战！这是一场圣战。你们与我，都是主指定的圣战者。你们与我，都将由主所见，在这里登上神堂。”费利佩主教狂热的举起了双手，有些近乎疯狂的宣称。
西班牙人殖民菲律宾的初衷就是传教，将主的恩威传播到遥远的、蛮荒的、无信仰的中国地区。为什么传教士敢于远隔万里跑到东方去定居和打探消息，就是心里坚定了主的信仰。
在费利佩主教看来，此时已经到了菲律宾总督区最危险的时刻。
但却也是他最荣耀的时刻。
基督教早期的圣人，基本上都是被野蛮的罗马人镇压、虐待、处死的传教士，死的越惨越能被人记住，被封圣。现在机会来到了他身边。
现在野蛮的明国人来了，他们击败了保卫主的舰队，将孱弱无武器自卫的西班牙民众团团包围。
此时，只要能让民众和自己一起壮烈死去，当马尼拉军民和主教为保卫主而殉难的消息传到托莱多、罗马的时候，费利佩主教就能封圣，登上天国。只要带领着圣地亚哥堡的民众全体殉城，就能像历史上那些被封为圣人的诸多传教士一般，成为被天主教会铭记宣传的圣徒。
不过也有人意识到，现在不是中世纪了，中世纪型的圣战大可不必。
有和明国商人打过交道的西班牙商人就苦涩的提问：“我们不能投降吗？可以谈判啊。我们愿意放弃我们的财产，撤回新西班牙。”
“哪怕是坐牢都行。”也有人把底线放得很低。
“我们之中大多数都是新来的移民，难道之前人制造的罪恶也要我们承担吗？”还有刚来马尼拉，很幸运没死于各种疫病的移民叫屈，无语的表示之前的事他们甚至都不知道。
菲律宾总督区极高的死亡率，让之前作恶的人还没有被惩罚，就已经先一步被吸血虫病、疟疾、天花或者什么病给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