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净空和尚还是隐瞒了大部分问题。
目前他也不知道随军走了多少百姓,大概二十万?三十万?
反正这些人都互相招呼,呼朋唤友,大家仿佛当做秋游一样的准备去江户城取一笔财富回家。
可以说,打下江户城,人人都有钱是这支农民军借以招募人手的唯一响亮口号。
并且,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宗教。
能带领基层农民们一起前进的,就是民间的净土宗和尚。
和尚们想干什么?
和尚们想把狗将军支持的真言宗新义派挫骨扬灰。
烧毁他们的寺庙、弄死他们的僧人、销毁他们的佛经,从肉体层面物理对敌对教派进行冷酷批判。
因此无论如何,不管是领导层还是普通越后农民,所做所想都是直进江户,予取予求,把自己的欲望发泄出来。
松平直矩无法拒绝,只能承认了。
但很快,松平直矩和净空和尚也控制不住下面的几十万越后农民,于是他们把自己的欲望发泄在了沿途所遇到的所有关东村落、小镇、驿站上。
“可恶,你凭什么有钱!”
“我们都在忍饥挨饿,你家里还有杂粮!”
“把你的大米交出来,把你的老婆交出来!”
于是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就全都发生了。
地域的差异,较富裕的关东农民和较贫穷的越后农民之间的歧视和矛盾,越后军队缺乏粮食的问题,都在这一刻迸发。
每一次失控的农民起义,都将是一场人间地狱般的洗礼。
具体中间发生了什么,郑诛和能猜到,但是实在不忍心去调查。从前桥城、高崎城,沿着驿道向南到江户的道路上,几十万户农民全都被席卷一空,一个不剩。但是在水渠、沟壑里到处都能挖到白骨,在房梁、水井里,到处都是死尸,小孩的尸骨更是时不时能在路边发现几根。
全程十一个驿站,没有任何一个驿站能残留哪怕一个账本。
这一条道路上的村镇人口,就好像掉进了另一个次元,只留下干干净净的一片白地。
他们南下,郑诛和也得北上阻拦。
双方相会于板桥驿。
这里就是进入江户城的最后一个驿站,是无数北方南来打工人的魂断之地,也是今日的东京都板桥区。
不过这个昔日进城务工人员的魂断之地,现在已经变成了希望之地。
越后国的农村务工人员们怀揣着对不公天下的怒火,带着对均贫富的渴望,冲入关东平原,试图改变这混账的国家格局。
乌泱泱的,数不清多少人头的越后农民蜂拥而至,他们铺天盖地的将整个世界都充斥填满,让一片猩红的愤怒映射在天空之上,无序的狂怒、杀戮的狂怒、凌虐的狂怒,怒火燃烧着大地。
还是非常经典的日本叛军造型,背上插着靠旗,穿着简单的上衣,裸着大腿,数十万的人群就像一群蝗虫一般,飞腾在江户川河畔。
在板桥驿外,没有任何战略要地,就是一大片一望无际的农田。
所以明军没有任何险要位置可以据守,只能铺开野战。
明军敲着战鼓,推着大炮,扛着火枪,踩着脚步逐渐展开阵型。
函馆左营、室兰右营负责左翼,林重藩的济州后营负责控制右侧的河岸,郑诛和带着本阵与大龍中营,稳固大炮阵地。
望着铺天盖地的数十万愤怒的蝗虫,明军就算天天干清扫流民、驱逐叛匪的工作,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开始阵脚不稳。
郑诛和这时拔起将旗,主动向前靠近到火枪兵前线。
他举着将旗,在阵前奔跑:
“此战,敌人有五十万,我们有五千人,人数是一比一百。但我
必须说,优势仍然在我们!举起你们的刺刀,扛起你们的小炮,喊起你们的口号!”
面对铺天盖地的巨大敌人,明军握起拳头,欢呼起了阵前最简单的口号。
“杀杀杀!”
作者的话:感谢大家的支持。楼下出现了封楼的防疫人员,感觉更加G了。
第二百八十章 江户军神郑诛和(章
轰!
越后农民军人挨着人,像乌云一样欺压上来。距离只剩下几十米,这些蚕食了关东的蝗虫们已经露出凶残的口器。
大炮开轰,火枪扣响。
爆燃的火药喷起漫天硝烟,第一轮齐射之后明军就已经看不清楚敌人究竟在哪。
他们只能机械一样的射击,然后后退一步,掏出火药壶灌入火药、钳弹,再用通条压实,然后在药室装入引燃药,接着听到一声唢呐响,然后扣响扳机开枪。接着再重复这样的轮换。
射击着,射击着,他们已经听不见唢呐声,看不到敌人在哪,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两件事,装填、射击。直到手里的枪管变得滚烫,直到烟雾呛得人头晕目眩。
而突然遭遇饱和火力打击的农民起义军,此时也陷入混乱。
被临时任命的那些兵将、和尚,此时也荒乱的不知所措。
“为什么?为什么不前进?”
“人在哪?敌人在哪?友人在哪?”
他们忙乱的互相派人联络,而农民军还要不断前进。前面的人不想走,却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前面的人不断被火枪和火炮收割掉生命,后面的人还茫然的以为前面打的飞起。
但是从早上打到中午时,士兵们已经疲倦起来。疲倦还不算什么,但是手中的火枪已经连续射击了二三十发,铅弹与火药消耗殆尽,连引燃的火药都用光了,手里的火枪变成滚热发烫的烧火棍,只能套上刺刀准备肉搏。
而大炮更是早早的哑火,室兰铸造的厚实千斤炮虽然没有炸膛,可已经滚烫到发红,炮兵每发射一次都急忙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生怕炸膛把自己炸飞了。
无论如何,火枪的伤害远远不能够消灭敌人。
无穷无尽的敌人在烟雾之中,就像如同的巨型怪物一样,仿佛根本没有减少,他们还在前进。
这时,还是需要战场之王,重骑兵们出来一锤定音,彻底解决问题。
郑诛和翻身坐在马扎上,让侍从们为他穿上重铠。
阿丽娜格蕾捧着八瓣盔走来,低声的祈祷:“愿上帝指引你。”
“八幡大菩萨,保佑将军武运昌隆吧。”日本武士们早已经被恐怖的火药战争吓软了脚,只能在后面拍手祈祷武运昌隆。
全军搜刮了江户的战马,再加上明军自己带来的战马,凑出两千骑的规模。
郑诛和拿起手中的巨矛,翻身上马,拉下盆领护颈,高举红旗。
他慢慢放平巨矛,夹在腋下。
“冲啊!”
明军呼喊着,霎时间,马蹄踢踏声交响而起,纷乱前行。
烟尘中,远远地传来骑兵们声嘶力竭的歌声。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这是跟着郑诛和进入过汉城的老兵,曾经一起在汉江河畔与满清马队血战。
在右边,林重藩的汉人、朝鲜混合部队还在唱戚继光的凯歌:“万人一心兮太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接着,秦昭义抢先拿走郑诛和的战旗,主动代替郑诛和作为冲阵的主将,引领着辽西铁骑快马加鞭的猛冲。
“我替你死。”秦昭义说的很明白。
左右两翼的骑兵分属不同,战斗力参差不齐,但辽西来的老兵却展现出老兵的素质,骑兵相继紧挨着,挺着长矛沉默的前进。宛如一座冰冷的大山,泰山压顶的撞向敌人。
郑诛和混在队伍里,一起前进。
但是很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看到多少农民起义军。
经历了一早上的火枪与炮轰后,越后农民军就像被驱赶羊群一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只能漫无目的的到处躲藏着,试图避开枪炮的轰鸣。
于是哪里有火枪声,他们就惊弓之鸟般狂奔。
哪里有马蹄声,他们就互相推搡着哭嚎。
有人后悔不该离开村落,有人只觉得还没有进江户享福。
相互踩踏着,相互推搡着,有人被活活挤死、踩死、压死、打死、吓死,明军骑兵一路北上,仿佛冲荡在水面上的小舟一样,周围的活人死人就像那黄泉里的水,水之下掩藏着无穷无尽的恶鬼魂魄,向上伸出手来,要把你一起拉入地狱。
数十万人,狼狈的狂奔在被他们扫荡过的关东平原上。
从中午追杀到下午,夕阳缓缓降落,残阳如血的平原上,人的尸体乱七八糟的倒伏在田地中,仿佛人尸才是这大地里生长出来的庄稼。
“我们赢了。”
秦昭义
站在马背上远远眺望后,满意的自夸,这次终于是没有丢人现眼。
然后她头一歪,直接累晕的从马上跌落。
一场惨绝人寰的血战后,郑诛和想牵着马,带这头东北科尔沁大马到江户川的河边喂喂它,洗一洗,擦去满身的大汗。
他也一身的汗。
但与身体的疲惫相比,眼看着乌泱泱铺天盖地的越后农民军在面前粉碎溃逃,互相践踏杀戮,心灵上的疲倦反而袭上心头,令人唏嘘感慨世事无常。
无论如何,关东与越后前后死了至少七十万男丁,其后破碎的家庭、流离的妇孺已经不可胜计。大概至少三百五十万到五百万的人要面对失去家庭顶梁柱,无家可归的窘境。上千万人准备面对饥荒、瘟疫、水患。如此算来,关东、越后的人口比例大幅下降,几乎成为此时日本的人口洼地。
这一场战乱之后,关东与越后剩下的人可以松一口气了。
数百上千万人口空缺出的生存空间,足以让关东与越后剩余的人口过上二十年到四十年的好日子。然后等这两批新人口增殖起来时,又会因为土地已经养不活这么多人再重复循环一次。
当你硬憋着人口憋到顶端之时,你不想办法控制,人口自己就会动手清理自己。无序的疯狂自杀,可比有序的控制血腥数万倍。
这真是残酷的现实。
路边倒伏着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肢体,轰鸣的炮弹碾压数十人后带着黏连的肢体落在路边的沟壑里,周围被它杀死的尸体也串葫芦般紧紧挨着,一层叠着一层的摞着,就像毫无意义的垃圾一样躺着。
一对对泛白无光的眼睛,就这样看着郑诛和,看着他走过。
走到河边时,郑诛和终于腰一软,胃一颤,吐了。
第一次杀人时,第一次打仗时,郑诛和都没吐,现在他吐了。
因为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彻彻底底的浮屠修罗地狱。数以万计的越后农民层层叠叠的互相压着淹死在河中,尸体手缠着脚,脚拌着手,脑袋挨着脑袋,七扭八拐的在江户川互相挤压成一道人肉塑造的骨肉大坝,好似一座南亚风格的多级人骨浮屠塔,又似一幅奇绝诡异的神鬼浮世绘,有着诡异的迷幻感。
然而,江户的市民、武士、大名们骑站在高楼上看到明军大胜,几十万农民起义军溃败而逃,崩裂土灰时,还在纷纷叫好,为郑诛和守住了城里几十万百姓欢呼。火热的激情与死亡的地狱,交织成一片人间真貌。
“军神!”
“军神!”
“军神!”
江户城此起彼伏的欢呼起来,将郑诛和比拟为当代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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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你就没有99%的责
越后农民起义军并没有完全崩溃。
数十万人也不可能一个下午都死光,在损失了大约六七万人,或者十万人之后,乌泱泱的蝗虫们又往后狼狈狂退一整夜,稀稀拉拉崩碎成几万、几千人一股的二十几股松散军队后,松平直矩带着净空和尚等几万还算信得过的老乡,一直狂退几十里,从板桥驿一路狂退到鸿巢驿。
鸿巢驿,位于武藏国中部,阿部正武的忍藩的首府忍城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