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大文字一门几乎昏厥过去,他惊恐的来到门口,向町奉行的警察武士们求饶。
“今宵乃是大文字楼的花魁与先生同宿子夜,您不能...”
“滚,我乃是町奉行北条氏平,特来搜查刺杀幕府大佬的反贼,谁敢阻拦我?就算是幕府大佬、将军亲信,我也照抓不误...”
大文字一门还在求饶,北条氏平咚咚的脚步声倒是越来也近。
“什么花魁,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上牧野大人的...”
拉开大门,江户町奉行北条氏平,和大明举人郑诛和面面相觑。
说起来前两天才刚刚见过面。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作者的话:感谢大家的投票投币支持,目前每天四千字,希望多多追读。
第十七章 只要我不尴尬
二人面面相觑,竟无话可说。
“哪有什么维新乱党?”
北条氏平不愧是老油条,一振袖笑哈哈的一改刚刚的冷厉表情,油滑的说:“前天,我也是这么和郑举人说的。我日本国,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绝无违法乱纪之狂徒,让天朝上人见笑。你们也要记住,以后在红毛鬼子面前,都要这么说。”
周围的警察武士拿着不开刃的刀,都对自家老大肃然起敬,纷纷‘嗨矣’。
高,实在是高。
郑诛和真是服了北条氏平这个老油条,他可是亲眼看着牧野成贞夹着尾巴溜走的,这么厚脸皮的话北条氏平也能说出口。
后面,狼狈不堪的大文字一门老板连连摆手恳求,郑诛和只好叹气,道:“町奉行请进?”
“自然,我们今夜把酒言欢。”北条氏平当仁不让的挤进来,把自己的下属们都赶出去祸害其他妓院了。
该死。
郑诛和虽然还没在矜持与浪荡之间选出其一,但也没准备和北条氏平这胖子共度良宵,可他都挤进来了,况且是幕府高官之一,郑诛和也只好让湖女去时沏茶倒水。
“早听说内藤太夫的艳名,可惜已经名花有主。您要是想把花魁赎身带回家,倒也问题不大,可偏偏现在不行,因为您住在关东郡代伊奈家。”北条氏平望望跪坐在书桌旁,一丝不苟收拾餐盘的花魁少女,贪婪的眼神却不见一丝热切,只有无数冰冷。
他说:“这姑娘他爹,就是在伊奈家,伊奈郡代的父亲监督下剖腹自尽的。”
在幕府高官眼中,漂亮女人不算什么,政治问题才最为致命。
这下,把郑诛和弄得震惊不已,询问起增上寺刃伤事件的具体细节。
内藤湖女的父亲被幕府逼着自杀的时候,按照惯例选择了一位幕府重臣负责监督自杀,如果他不体面,就还要强行帮他体面。其实就是大明律法里的监斩嘛。
不巧,监斩的这人就是伊奈忠笃的亲爹。
湖女的手微微一抖,然而拿着茶杯的手依然纹丝不动,素白的手指捏到泛红,将茶杯稳稳的放在北条氏平面前。她微微的压低素颈,虽然只有惊鸿一瞥,但那股凄怆动容,不能言表的凄惨,还是触动了他的恻隐之心。
伊奈家有毒吧。
老子监斩内藤湖女她爹,儿子间接逼死春姬他爹。郑诛和不禁陷入深思,难怪你家又穷又破,就这人情人缘。
不过这也让郑
诛和看到了这一时期幕府权臣更替,动辄让大名断子绝孙的政策。
北条氏平转头提起了正事:“我之前和您提到的那件事...呵呵,其实不瞒你说,生丝贸易,利润丰厚,即便是在西国的长崎港、萨摩藩与长州藩,走私生丝的人也比比皆是。”
“您好歹是幕府重臣,若是...”郑诛和一甩袖子,提出了最后的疑惑。
他害怕北条氏平,是德川幕府派过来坑自己的鱼钩。
“嘿嘿嘿,你知道我年俸多少吗?我堂堂从五位下安房守,执掌江户一城安危的町奉行,一年毫无俸禄,而我身为幕府的旗本也不过五百石。五百石啊!”北条氏平一拍大腿,肥脸上突然狰狞起来。
“五百石,以四公六民算,町奉行一年只能收一百二十石粮食,在江户能卖两百两。若是粮价贱了,只有一百两。但可惜,若是幕府发的俵俸禄,五百俵,也只有一百七十五两。”聪慧机敏的湖女声音里仍不带一丝怨恨,但显然话语里带着机锋,把北条氏平的脸拉的更长了。
有种今日仇今日报的侠女才情。
武士的俸禄,说是五百石,其实是指所有领地的产出。但还有农民啊,就算一人一半,也要砍对折。北条氏平没有封地,只有幕府的旗本身份,按月领钱。他这种固定工资一般称之为俵,含义上大体相同,一般一俵等于0.35石。
死胖子,你一年还赚不到二百两?
郑诛和掐指一算,这堂堂日本首都市长,还不如自己呢。
这时候在幕府当官是没钱的,全靠自家的封地或者在幕府的身份给固定工资。因此,各地大名在江户等于白吃白喝白打工,全是给德川家干白活。
而像北条氏平这样,一年只赚五百石,却还要雇佣二十五个与力,上百个同心,数百个冈引的市长大人,自然是穷的裤裆底掉。
稍加思索,郑诛和明白了。
北条氏平就像咱大明初年的知县,你不贪连县衙门都开不下去。
贪的时间长了,也就再也无法回头,必须在当贪官的路上一往无前。
“不容易啊。”郑诛和假心假意的夸北条氏平,“奉行破家为国,实在令人敬佩不已。”
“哪里哪里,阁下风流倜傥,才是真才子佳人。”北条氏平热情的报以回礼。
然后,两个人就进入了政治人物对谈论道的垃圾时间。
一直聊了好几个时辰,郑诛和感觉自己嘴都麻了、腿也没有知觉,连大脑都要停转,人都快要直接出门转送地狱见十殿阎罗与地藏菩萨时,北条氏平才轻轻一笑,拍腿站起来道:“俺先走了,那就这么说好,请务必在下下一次明国船来的时候,带上一批生丝。我会要求负责检查的与力在水闸处放行。失礼了。”
郑诛和点点头,都快说不出话了。
江户市长带头走私,想来想去也没有失败的道理。之所以提下下次,是因为行人司每个月会有两艘船往返,等消息带到再送来,最早也得下下艘船。
这死胖子也太能跪坐了,而且口若悬河的和郑诛和讲江户城的风情人文、城外武藏国的乡土人情,甚至还包括他们后北条氏,在臣服德川之后分了几个家族,谁谁都在做什么,谁家有女儿待字闺中,那叫一个离谱般健谈。
这时,还是一晚上都在沏茶倒水,端碗送酒的内藤湖女反应快,帮郑诛和回应:“一定尽快履行。”
“那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相会。内藤太夫的钱财供奉,一切包在我身上。”
北条氏平哈哈大笑的离开,似乎在笑郑诛和耐性不足。
“哎呀腿都麻了,这死胖子真难应付,烦死人。”郑诛和伸了个懒腰,揉着毫无感觉的大腿,他真的被跪坐折磨的要死要活。
抬头再看天边时,鸡已鸣,日将升。
“我和那死胖子聊了一晚上?”他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着一直端庄坐着的湖女。
内藤湖女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一边揉捏着自己同样毫无知觉的大腿,一边也跟着柔柔的,又嗔怒不停的低低骂了一嗓子:“死胖子,真烦人。”
声音若有若无,充满了小家碧玉般的闺房风情。
作者的话:今天只能一更了。盘算了一下,更新速度太快,今天省一更,减缓一下进度。望大家见谅。
第十八章 日本国王德川家
北条氏平走了,那些骚扰吉原游郭一整夜的警察武士们,也终于收手。
或许大部分与力、同心都清楚,维新党武士肯定藏在妓院某处,他们也找不到,但借机吃拿卡要,撩骚拈花,也玩的很开心。这一晚上,大部分人的裤裆都松松垮垮,甚至有人扶着腰直不起身。不知多少妓院老板一边心疼钱包,一边拍着胸脯庆幸逃过一劫。
“多谢郑先生救我人命!”老板大文字一门扑通一下跪在房屋门口,把还在犹豫是走还是
留的郑诛和吓了一跳。
湖女还在跪着帮郑诛和锤打大腿,舒缓疲倦。
按理说,郑诛和也该走了。
可他知道,若自己不给出个确定的承诺,湖女可能过段时间就得开门接客,从此沦为花房肉器,最后流落街头,死在沟壑里。
仔细想想,和北条氏平的生意日子还长,以后恐怕要经常在这里留宿,因此郑诛和长身而起,在兜里左找右找,发现自己啥礼物也没。他只好稍显尴尬的拿起纸笔,给湖女写了封信当作信物,郑重的说:“我必帮你赎身,可眼下初来乍到,俗事忒多,暂且请你先在这里住下。等我囊中丰满时来接你,以一年为期限。若期限已过,我心已变,你便拿这封信到行人司衙门,找我的长官沈司正,请他将我驱逐出府衙,让我冻饿而死。”
这是一封承诺书,郑诛和承诺自己一定在一年内接湖女离开吉原游郭。
若人心已变,就天打雷劈。
内藤湖女微微色变,少女的情怀在胸膛里跳跃,如一只小鹿般左突右撞。她将信折叠藏在丰满的胸怀中,抱着郑诛和的大腿发誓:“我若负心,请使我被压在三途川下,受十八层地狱日日折磨。”
推开大门,郑诛和正色警告匍匐在地上的大文字一门:“湖女以后就是我的人,钱财各色有北条町奉行来供奉。你若敢动她一根手指,我就引大明天兵,杀你全家。”
说完,郑诛和便甩袖傲然的走了。
大文字一门在后面砰砰磕头,声音响亮。
朱启功说的没错,就不能给倭人好脸色。
昨天好言好劝,大文字一门都敢硬来,今日冷言冷语,他屁话都不敢放。
有点意思,白嫖人家的花魁还不用给钱,郑诛和应该是有史以来第一个。
稍后,郑诛和在吉原游郭门口喊了个轿子,躺在里面睡着,被送回行人司衙门。
朱启功在二堂乐呵呵的带着一群人开郑诛和的玩笑:“你们看啊,这就是昨晚上在吉原游郭大出风头的郑兄。那个什么狗屁牧野成贞,也被郑兄夺了彩头,抢了花魁,不知昨夜春宵几度,风光无限啊。”
这时候郑诛和是累得根本没时间跟他们辩,在名册上签了个画押,沾到床就倒:“随你们怎么说吧,我一晚上都没睡。”
“呦,闹了一晚上,好腰!”马千户在后面促狭的喊,厅堂里又是哄然大笑。
这时再看,郑诛和已经呼呼大睡,不省人事了。
众人哄笑,司正沈昊过来查看,看到一脸黑眼圈的郑诛和,摇头感慨:“年轻人不知惜力,迟早要吃亏。回头请陈老给他开几服壮阳的方子。”
显然,朱启功已经把他智斗大文字楼老板,报多年之仇的事迹大肆宣传出去。而郑诛和摘得美人归,也成了大家艳羡的目标。
“都别傻愣,做自己事去。”沈昊拍拍手,把这些人驱散。
行人司还是有正经事的。
作为官方驻扎在日本的海外大使馆,这里名义上要受理在日华人的诉讼,和幕府大将军打交道,同时也要不时给幕府的各种活动写贺表。顺带,还要把大明朝的官方历法带到日本来。
不过问题是,日本不用官方历法,他们自己有一套乡野历法,只是错漏百出。后来还是靠学传教士历法的人补的。
当然,在官方层面上,并不会直接称呼为幕府大将军。
第五代幕府大将军德川纲吉的正式称呼,其实是日本国王德川纲吉。
日本国王一开始的确是大明朝廷的错误册封,没注意到日本还蹲着一个所谓的天皇。但这种错误,也是德川幕府刻意引导下造成的。
最鲜明的证据,就是德川幕府要求朝鲜使节在写贺表的时候,必须把大将军写成日本国王。
德川幕府建立的法理来源是天皇,口号是尊皇攘夷,然而实质是将日本的世俗统治权控制在自己手中,代代相传。让大明与朝鲜把自己称呼为日本国王,印证的正是这一层。
对于外人来说,不理解日本深刻的政治运行体系,很难堪破。
沈昊能在江户站稳脚跟,根源就在于他假装不知道,贺表里一直写的是日本国王。
德川幕府也需要一个大明使节时时站出来警告其他武士,我可是大明认证的日本国王,不要天天去看着京都的所谓天皇。
看我,看我,我就是日本国王。
负责这方面事务的两个文吏,都是沈昊从湖州带来的老人,写写普通文书没问题。换言之人家才是正式成员。
剩下十八个行人,一个个其实更像是藏在公司里西装革履的黑社会。
傍晚时分。
“你给我起来,把你的人喊来,我要出城一趟。”沈昊面对呼呼大睡的郑诛和无可奈何,只能亲自动手把他喊起来。
昨晚上被北条氏平拖着谈了一晚上的废话,郑诛和还在发懵呢,沈昊喊了好几声
,郑诛和都没反应过来。
“别晕了,这是大事。跟我出城,去见一个客人。我不能直接露面,借用你的队伍中遮掩。”沈昊亲手端了个盆,无奈的给郑诛和擦手洗脸。
让堂堂主管给臣下擦脸,郑诛和大概是行人司里第一个。
“见客人?那何必要...我懂了。”郑诛和没听到别的,就听到遮掩,不禁大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