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玻璃开始在每一个清晨结霜，树梢的绿色悄然褪去，而后是失去色彩的、灰白的叶子一片片随风落下，那是最后的秋天。】
【有些人还抱着期待，期待能像之前在最黑暗的时候看到绿色那样，看到秋天和铺满大地的金黄色落叶。我的祖母也在内，他们都没能如愿。】
【没过多久，如同约克的学者们所言的那样，第一片雪花落下了，寒潮紧接着开始袭击我们的城市，河水结成了冰。】
【所有还能劳动的人都被召集起来开采地下的煤矿，为了供暖。】
【然而煤炭消耗的速度远大于采集，接着太阳暗了下去，食物也越来越少，在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家庭，老人和孩子开始死去。】
【有一天，忍无可忍的示威者们冲击了中央的尖塔区。】
【他们准备了武器，有的人还带了枪，他们在街道两边张贴传单，说外域的危险性只是谎言，他们发誓要让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发誓要炸掉那座塔。】
【很多人死了，黑漆漆的血流到街道上，穿过排水口的栅栏，流入偌大的管道——不知最后会流向何方。】
【而尖塔，那座尖塔还是冷冰冰地耸立在那里，仿佛永不歇息的巨人，俯瞰着这座衰老的冬城。】
……
一行行日记描绘出了一幅绝望的绘卷，当末日切实降临，一切都在朝着更糟糕的境地滑落，人们看不到任何希望，地狱降临了。
当非理性冲破了理性的极限，只需要一点点阴谋论，再来上几个阴谋家，之前尽力踩在刹车的脚，便猛地踩到了油门上。
即使克里斯蒂娜能够回去，见到的要么是一个匪帮的据点，要么是一座死掉的冰城。
但这段日记，也唤醒了一部分观众不好的记忆。
尤其是被一款别称为《刁民模拟器》的游戏，折磨过的玩家。
“这一切，值得吗？”
“当一个城市在走下坡路时，得有人坐在驾驶席上，往油门踩一脚。”
“城市管理者：既然大家都不想过了，那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该毁灭就毁灭。”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杀杀杀杀杀！”
“．． 我觉得他们的处理方式挺好的，既然供暖出了问题，那就把整座城烧了；既然食物不足，那就把食物的标准放低一点，同类也不是不行。”
“新新约克的管理者还是太善良了，城市的居民居然还有力气造反，这不把税率拉到100%不是很说得过去吧。”
“你有点极端了。”
“魔鬼背上得纹您。”
……
“结束了吗？你的日记。”
克里斯蒂娜摇了摇头：
“其实没有，但……后面的还没来得及写。”
“发生了什么？”
克里斯蒂娜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她似乎又一次回到了那里，周围满是火焰燃烧的声音，爆炸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声。
“他们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
“那小丫头哪去了？你们俩，去那边找！其他人跟我来！”
“姐姐，你手背还在滴血，你在这等一下，我去找点东西帮你……”
“回来，汤米。他们没走远，应该还在周围。”
好吧，或许她不久前已经没有家了，但她总觉得，父母让她带着汤米先跑出来，只是临时避避难。
等这段风头过去，那些暴徒就该意识到，一味的抱怨并不会改变什么，荒野比城市最糟糕的地方还要寒冷。
到那时，她就该带着汤米回家了。
只是……她把汤米弄丢了。
看着克里斯蒂娜又一次悲伤逆流成河，艾莉丝稍微回想一下看过的日记，以及她孤身一人的状况，很快捋清了经过。
“好吧。”她说。
但谁没个悲惨的过去呢？
在这方面，她觉得挂了个「收容物」前缀的自己更悲惨一点。
见克里斯蒂娜暂时不想交流，她走到不远处的架子上翻找一通，找到了一台手机样式的黑色通讯(得李好)器。
她掏出权限卡，插入卡槽，紧接着，布满灰尘的屏幕亮起灰白色的荧光。
“那是什么？”悲伤的少女问。
“基金会的通讯设备。”艾莉丝答，头也不抬，继续操作这熟悉无比的设备。
“我需要在这里联网，把我的个人数据处理器重新连进网络，顺便下载一些他们的资料。”
“虽然基金会早就消失了，但他们留下的设备还在正常运作。”
“对于一名「时间行者」来说，这些资料是活命必须的。”
“所以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克里斯蒂娜问。
这是未解之谜之一，与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并，常常被失意和绝望的大人们提起。
他们留下了那么多庇佑人类的遗迹，却在不经意间销声匿迹，无人知晓其结局，和死在雨水中的流浪汉没啥区别。
“我不清楚。他们在我不经意间似乎就销声匿迹了。”
见艾莉丝熄灭了仪器的屏幕，收起了卡片，克里斯蒂娜知道，对方大概要继续行动了。
她有些惶恐。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在与汤米失散之后，世界似乎总是灰蒙蒙的，和大雨止歇前没有区别。
“去执行一个任务。一个叫做「黑洞熔炉」的地方。”艾莉丝答。
“是基金会委派给你的任务吗火？”
艾莉丝沉思片刻，目光落在自己胸前的相机上。
“是……也不是。这是最后一次。”
“你呢？那你之后要去哪里？”
克里斯蒂娜沉默了一会儿：“没想好……但总之，大概现在是不回去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能让我与你同行吗？
“所以说，这姑娘是真的挺惨，不过，话说回来，末日来临的时代中，哪一个人不惨呢？”
“她足够幸运了，带着年幼的弟弟摆脱了追捕，没有被抓住受尽侮辱，也没有被怪物追逐，命丧兽口，被卷入时空异常，还有「收容物-105」伸出援手。”
“这么一说，确实，这样的运气放在这里都算很好的了，除了她之外，还有那么多沦为背景板上数字的生命，没有人眷顾他们，也没有其他基金会成员拯救他们。”
……
克里斯蒂娜的不安与迷茫，艾莉丝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
自从她成为基金会的研究对象那一刻起，那些名为软弱的情绪就被迫离她远去，而这个过程在她被选为机动特遣队之后，则按下了快捷键。
最近让艾莉丝感到困扰的，或许就是无所事事的生活和无处可去的迷茫。
她纳闷为何基金会没有启动「收容物-2000」。
世界要死了，她所能做的也只是静坐一隅，为世界陪葬。
还有点浪漫，不是吗？.
如同她孩提时代曾向往过的某种宿命般的爱情。
室内又一次陷入沉寂。
克里斯蒂娜内心深处的不安犹如烈焰般蔓延，仿佛有无形之物在肌肤上游走，带来阵阵瘙痒，让她有种想要撕破人类表象、袒露真实自我的冲动。
她抬起眼眸，凝视着正专心阅读日记的艾莉丝，小心翼翼地开口：
“说起来……我总觉得我以前听说过你的名字。”
艾莉丝放下手中的日记本，优雅地挺直天鹅般的颈项，轻轻眨眼回应：
“也许吧，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思绪将她带回末日初现，一切都还未变得如此糟糕的时代。
那时，人类还是一个整体，基金会各个站点尚未各自为战，信息传递尚且简单快捷。
“你是不是在电视、广播或者……外面的巨幅广告里，看见的？”
“大概吧。大概得有十几年了，我不太记得了。”克里斯蒂娜不太确定。
“「破碎面纱」刚刚发生的时候，基153金会为了让民众接受自己的存在，把我在内的一批人宣传为了「超级英雄」。”
“我们的资料被画成漫画，拍成电影。他们大概想让我们成为……超人和蝙蝠侠，那样的角色。”
但超人和蝙蝠侠能够拯救世界，他们这群人可做不到……艾莉丝无声自嘲。
“超人和蝙蝠侠？”
好吧，昔日灯塔国的文化产品也随着霸权陨落消失了。
意识到克里斯蒂娜大概没有接触过这些个人英雄主义的宣传品，艾莉丝也没怎么纠结：
“算了，我就打个比方。你记事的时候那些东西早都过气了。”
“呃，怎么好像显得你比我大很多的样子……咱俩年龄应该差不多吧。”
克里斯蒂娜看着与自己应该同龄的艾莉丝，心中生疑。
对方虽然外表年轻，但言语间却透露出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感，仿佛是一位见证了大地变迁的老者。
基金会还有美容业务？克里斯蒂娜眯了眯眼睛。
“你说我？”艾莉丝又一次露出了笑容，看得克里斯蒂娜没来由头皮一紧。
“我从大褪色开始就一直待在外域。你成长的二十年，对我来说不过是三四年时间而已。”
这还是往少了说。
她可是实打实的长生者，有权利开口“这片大地”，闭口“你和你的种族”。
只可惜缺乏一艘陆行舰让她开一家医药公司，少了个等待开棺的管理员。
“等等，那是什么意思？”克里斯蒂娜满心困惑。
“你什么都不知道？！”这回轮到艾莉丝诧异了。
“……这么贸然踏进外域，不怕送命吗？”
艾莉丝真的有点无语了。
在「大雨时代」出生的一代这么勇的吗？
默默在心中给克里斯蒂娜打上了「常识缺失」「菜鸟」等标签，她带着后者离开了站点，重回冰原。
坐在悬崖旁，艾莉丝俯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