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弘在位时期,将北魏变成了统一北方、与南朝长期对峙的北方正统王朝,而高洋将东魏这个遮羞布扯下,使高氏化家为国,成为魏朝的继承者;
拓跋弘年号第一个年号是天安,第二个年号是皇兴,而高洋的年号是天保,高演的年号是皇建;
拓跋弘十三岁即位,二十三岁驾崩,前五年在位,后五年禅让给太子拓跋宏,做了五年太上皇帝,而高洋在位十年,前五年英明神武,后五年则荒淫暴虐;
拓跋弘曾被权臣、太原王乙浑控制,最后在太后的帮助下杀死权臣,而高洋原先的爵位是太原公,兄长被杀后成为新的权臣,最后控制了皇帝;
拓跋弘曾经想将皇位禅让叔父拓跋子推,遭到群臣极力反对,而高洋曾试探过是否要让弟弟高演继位;
拓跋弘也爱亲征,亲自率兵大破柔然,而高洋是英雄天子,对照严丝合缝,查重率简直离谱。
这二人的死因,也有异曲同工之妙:高洋有着齐国诸帝唯一的“暴崩”,而拓跋弘年近二十三岁就驾崩,《魏书》的作者是魏收,他是这么记载的:
“显祖暴崩,时言太后为之也。”
两显祖都是暴崩,太后们有什么头绪吗?
最让人难绷的是,两个太后都有着对应:
有个叫娄提的代人,当时担任拓跋弘的内三郎,拓跋弘暴崩后,他跟人说:“圣主升天,我还活着干什么!”
冯太后很欣赏娄提的气节,赐给他两百匹绢,这个娄提后来有个孙女,叫做娄昭君。
丞相乙浑谋反,彼时拓跋弘才十二岁,冯太后“密定大策,诛浑”,而高殷继位时十三岁,辅政大臣和宗王不和,娄昭君“密与孝昭及诸大将定策诛之”,被干掉的辅政大臣里也有一个姓可朱浑的人;
北魏奉行子贵母死制度,生下男儿便杀死母亲,以防止后宫干政,因此拓跋弘的生母已死,他尊奉嫡母冯皇后为皇太后,《魏书》是这么记载的:“显祖即位,尊为皇太后”。
刚好,《北齐书》里对娄昭君也有这么一句话:“天保初,尊为皇太后。”
之后拓跋弘驾崩,拓跋宏即位,一开始的年号是“承明”,《魏书》记载:“承明元年,尊曰太皇太后,复临朝听政。”
更巧了,娄昭君那边也有类似的话:“济南即位,尊为太皇太后”,两人都因为显祖即位而成为皇太后,又因为显祖之子即位而成为太皇太后。
拓跋宏是承明,高殷是乾明,承明这个年号只用了六个月,而高殷这个乾明帝,从高洋驾崩到被夺权,实际掌权时间只有四个月。
不得不说拓跋宏的运气是比高殷要好。
《魏书》还记载了,冯太后“后性严明……动加捶楚,多至百余,少亦数十。”
而娄太后,则是“后高明严断,雅遵俭约”,说巧不巧,她也喜欢打人,打了高湜一百多棍,把高湜打死了。
最后,冯太后的谥号是文明太皇太后,而娄昭君的谥号是武明皇后,一文一武。
所以齐显祖死亡的原因,史家已经通过曲笔,偷偷地告诉后人了。
第347章 定誉
显祖这个庙号,代表了高洋的屈辱和血泪。
虽然他的确是一个该这么被对待的畜生,但唯独高殷不能支持这种想法,作为洋子的继承人,他不仅要向娄昭君复仇,还要将齐国的统序掰回正轨。
严格来说,皇权并不等于皇帝,皇帝只是皇权里最有地位优势的那一个,但和他一同扩展和分享皇权的,还有太后、宗王、百官,这套体制内的所有受益者,每一处礼仪的裁定,背后都是各方势力的角逐。
高殷若是想成为实权的皇帝,还需要打出风格,打出水平,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能负担得起他们的野望和贪婪。
因此给高洋盖棺定论,讨个好庙谥就非常重要,连父亲的声誉都保不住,还能保住什么?
这实际上也是高殷作为新君的第一场战斗。
群臣议论纷纷,不多时,尚书令杨愔站出来,恭谨着说:“启奏至尊,臣等以为大行皇帝功业巍巍、德泽广被,承献武之皇祚,开天保之鸿业,应天受命,革故鼎新,肇基立极,圣功至伟。
昔光武中兴犹称世祖,魏武创基亦追太祖。今圣德峻极,功超百王,当上庙号为祖,以正开创之实。依谥法精义,经邦定誉曰文;化成天下曰文;圣善周闻曰宣;力施四方曰宣……谨拟为大行皇帝谥文宣皇帝,庙号高祖,伏乞圣裁。”
这声至尊让高殷暗爽,他面无表情,缓缓说:“吾等?除了汝,还有哪些是吾等?”
杨愔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语气,让他有些不安。
高殷缓缓起身,扫视下方的众臣:“卿等何意?是否与杨卿所同?”
右仆射高德政见状,急忙挺身而出:“臣以为不妥!”
高殷却并没有马上让他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让他开口:“说吧。”
“是……”或许是新君登基,自有真运加身,高德政居然紧张了起来,只觉得高殷的举动都藏着深意,既展示了威严,又让自己平复心绪,重新组织语言:“臣以为大行皇帝继承了先君的遗德,开创了万世的基业,功莫有其大者,高祖不足以定论,当……”
他一咬牙,横下心来:“当上庙号为太祖!”
高殷仍是沉默,他的面容隐藏在十二白玉珠旒之下,让人看不清表情。
“卿等以为如何?”
高演面色难看,自然有支持他的大臣出列,痛斥高德政:“太祖已定,即为献武皇帝,何得更易之!”
高德政已经做出选择,立刻回身怒喝:“汝无知也!”
随后转头,面向高殷:“至尊明鉴,臣反复思量,以为大行皇帝之号,关乎我齐国本,太祖之号,当属开基之君。”
“献武皇帝雄才大略,三建魏统,德泽黔黎,勋光宇宙,然天下虽定其势,神器仍属元魏,献武乃魏之柱石,未登大宝,未改元正朔,未立宗庙社稷于高氏。其所经营乃旧魏之光宅,非齐氏之社稷。”
“天保承献武遗烈,于国祚倾颓之际,挽大厦之将倾,建国号齐,立制定仪,自此高氏方为天下共主,神器归于我宗,法统由此而新。我大齐始于先君受命于天,开创新元,故当为其上庙号太祖,以答上帝,抚慰万国,使大行皇帝保佑有齐,也使我等享受无穷的福运!”
这话就说的很无耻,什么叫旧魏的光宅非齐氏的社稷,哪一寸不是了?
但这话不好明着反驳,不然就等于说献武活着的时候有当皇帝的野心,属于政治不正确了。
但其他人也没继续惯着他,杨愔就和他打起擂台,论述起高澄的事情来。
“咳咳。”
高殷及时咳嗽,打断了杨愔的发挥:“杨卿,朕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
杨愔只得慌忙行礼:“请教折煞臣下,还请至尊明言。”
“当初献武崩时,是齐王耶?是渤海王耶?”
杨愔瞠目结舌,他明白至尊的意思了:“是……渤海王。”
高演摇了摇头,原来高殷在这里等着呢。
高欢的确是齐国事实上的奠基者,但理论上并不完全是。
崔昂等人觉得高欢是始封之君,所以当为太祖,但彼时高欢的王号不是齐王,而是渤海王!
高澄之后继承的,也是渤海王的爵位,两年之后才封的齐王。
而且高澄的齐王,理论上是要传给他的世子高孝琬的,但因为他被刺杀身亡,高洋选择秘不发丧来争取维权时间,因此高澄死亡的一段时间内,齐王之爵位都处在一个不可观测的状态。
之后东魏孝静帝在高澄死后的第二年正月,拜高洋为齐郡王——这就是最精妙的一点!
因为王爵分国王与郡王,此前高澄的王爵就是齐王,准确地来说是齐国王。
而高洋承袭的不是这个齐国王,而是孝静帝重新封的齐郡王!
也就是说,如果高洋是继承的齐国王,那么继承的就是高澄,也就是高欢的爵位;但高洋是重新得到了孝静帝的任命和赏赐,以齐郡王的爵位重新开始攀爬,这就在程序上与父兄不同了,相当于父兄的爵位因为死亡和没有及时安排,被国家收了回去,而现在高洋得到的,就是新的齐郡王的爵位。
那既然是新的齐郡王爵位,高洋自然而然,就是由这个齐郡王升级为齐国王,再取代大魏,成为齐国天子的开国太祖了!
就像晋绥军的物资被抢走了,独立团又去抢了回来,明明是同一批货,但经过第三方转手,性质就不一样了,在晋绥军那里是损失,在独立团这里就是缴获。
“这完全是强扯!”
贺拔仁想不通,为什么都是王,兄弟身上的王号还相同,但高洋就和父兄摆脱了关系,甚至显得是自力更生了。
郡王不就是降了一级的国王吗!
但此刻禁卫在侧,又是新君的登基典礼,在这日冲撞新君,只要高殷脑子还正常,就要处理自己。
贺拔仁不敢硬磕,只能憋住这股怨气。
高殷发表了他的意见,那么风向就有所改变了,众人都迎合着新君的心意,纷纷找出更多的礼法和解读,支持将高洋的庙号改为太祖。
其中也有着祖珽,这家伙,高殷越看越不顺眼。但祖珽此刻还是不起眼的小人物,高殷没有功夫去管理他。
最终经过商议,君臣达成共识,将高洋的庙号定为“太祖”,而高欢则相应的改为“高祖”,这也不算差,同时符合历史上高欢的最终庙号,双方勉强达成了平衡。
文襄旧臣也不敢提及高洋的齐郡王来自于父兄的威望,特别是高澄的齐国王,因为高洋此前和他们约定好的底线,就是不能给高澄立祖。
如果高澄立了祖,他的子嗣就有了登基的合法性,那么高洋就只能把孝瓘他们全都送下去见老爹了,这当然是文襄旧臣不希望发生的事,只能迁就这对父子。
有时朝堂政治也像做生意一样,大臣与皇帝庸俗地砍价,大臣的议价权不高,皇帝们偶尔没有底线一下,往往会取得惊人的效果。
第348章 贺酒
庙号已定,接下来应该选择谥号了。
对于高欢,高殷早就有了决断,历史上的“神武”就很符合这个老帅哥,虽然他从未见过这个帅到上天的爷爷,但侠之大者,为国做鸭,欢老师很适合神武这个气派的谥号。
高殷命人取来谥字之表,他会在上面圈出先君的谥号,然后交给大臣。
“取银针来。”
至尊忽然如此下令,让众臣摸不着头脑,只见至尊将银针在手中一戳。
鲜血溢出,高殷就用它们将神、武、太三个字圈出。
“……献武皇帝改谥神武皇帝,庙号高祖;大行皇帝谥曰太武皇帝,庙号太祖!”
韩宝业喊出这个最后结果,作为高欢与高洋的盖棺定论。
北魏太祖是拓跋珪,太武皇帝是拓跋焘,一个开国,一个战功赫赫,而且都一样的残暴,放在高洋也颇为合适。
群臣颇有微词,但高殷刺破手指,以血点谥,这他们还能说什么?什么话能比得上新君亲自流的血?
高殷看向高演,高演微微叹息,随后跪在地上:“至尊诏决,臣等遵行!”
“臣等遵行……”
高殷微微点头,这么顺利,一方面是他今日登基,是明面上气势最高的时候;二是除了杨愔高德政有着私人恩怨,文臣基本支持他,而鲜卑人不太懂这一套,对他们来说,太祖高祖都差不多;三来,则是高演有一些利益相关,他若强否决更改高欢的太祖庙号,就有着保留自己合法性的意思,野心昭彰。
之后,高殷便启程前往太庙,向祖宗们宣布他今日登基的大喜事,咱们老高家后继有人了!
东魏的太庙在邺都皇宫的南部,朱明门与启夏门之间,高洋称帝后继承了这点,高齐的太庙同样在这里。
不过晋阳才是真皇都所在,所以在晋阳南郊也保留着一套可供皇帝祭祀的物仪,之后的程序,可以回去邺都再补办。
此外,就是关于新君登基的最后一件事情:派出告哀使前往各地告哀,让天下人知道天保皇帝殡天,现在新君在某日继位,是朝廷的正式通告。
告哀使的职责重大,要跑的地方又多又大,如果行动迟缓,没有及时通知到位,就会使得民心动荡,给野心家可趁之机,甚至出现侯景造反的旧事。
同时他也不轻松,理论上是要跑遍全国的,而且还要奔赴前线,又累又危险,因此也成为了朝廷中人打击政敌,而推荐他担任告哀使的事情。
现在掌权的是高殷,他最大的政敌就是皇叔高演,但让皇叔担任告哀使,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可高演不能去,他底下总有人能去的嘛!
高殷下令,以王晞为告哀正使,娄定远为告哀副使,去向所有人宣布上天降祸,太祖太武皇帝奄弃万国,留有遗诏,皇帝伏准,于今月十四日即位了!
这就是明目张胆地削减高演的势力了,齐国也不大,跑个一年半载就差不多了,而且这可是荣耀,还是重要的政治任务,即通知地方大员先君死讯的同时,也由告丧使通知他们不准赶赴参加丧事,否则地方就没有主政官员了。
因为事情繁琐、时间长、意义重,因此对告丧使也有着赐官、赐爵、赐财之类的实惠补偿,作为这段时间出力的表扬。
而今斛律光、段韶倒戈,晋阳勋贵们骑墙观望,贺拔仁虽然支持高演,但也不敢明着说造反,高演也只能咽下这一口气。
在这种小地方计较没甚么用,与其懊恼,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联系上诸位大将,让母后搭桥牵线,为九弟复仇。
回到宣德殿,殿内悬设十二镈钟在辰位,四面设置编钟、编磐各一架,又在四角设置建鼓,琴瑟登歌,演奏的是天保初年祖珽所制定的正声,乐音织成权力的罗网。
高殷下令,典膳郎捧金罍进酒,群臣依令起拜、受觯、坐饮。
轮到祖珽时,这家伙忽然跑出队列,捧着酒杯,谄媚着:“臣为至尊贺寿酒!祝愿至尊千秋万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