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北方能遇到的民族更多,还可以开辟新的财源,因此进入齐国的商人,多数走北边的两条路线。
原本吐谷浑是向西魏称臣的,但由于齐国的经济发展得好,物资比西魏便宜而且还多,于是吐谷浑私下里会与齐国交易,这就导致了西魏的不满,继而在天保三年出兵袭击吐谷浑商队,也使得两方交恶,齐国多了一个盟友,也使得更多行商不敢走这条路线。
来自西域的众多行商,也更喜欢占据中原膏腴之地的齐国,所以即便河西走廊已经无法进入齐国,商人们也愿意绕道北方草原,绕过周国,跑到晋阳来贸易。
再加上它是高氏的霸府和陪都,高欢父子给的政策够好,又是交通便利之地,西域商人众多,让晋阳成为了当时北方的经济贸易中心。
经济上的独立,也是晋阳能摆脱高洋控制、尽量保持自主的一大重要原因。
但这一切,因为高殷在白马建立新军镇而改变了。
白马被高殷当做自己的霸府所经营着,不仅赶走了此前一切和晋阳有关的官吏,还留下了一部分八旗以及降兵,姚统、杨祥等将领就在那里为自己经营着。
而高殷也拿出来后世的经典商贸套路,大搞彩票、赛马等营商事业,对于商税的设置,或是按照货物的十分之一价值买断,之后进行多少次交易都任意;又或者按照货物的单笔成交价缴纳税金,有日断月断和年断,让商人们自己选择,并规划了合理的交易场区,也会将火热的商品当日和当月成交价格平均数公布出来,官方的吏员们也能趁此赚一波信息费。
这些钱数量不菲,高殷也没有全部吞掉,而是取出四成,两成用来继续建设白马,修路修渠,一成半与半成分别用来给官吏和居民发放福利,至少让他们衣食无忧。
这样丰厚的待遇,使得高殷手下的官吏干活更卖力,同时全国的手工业以及商业都在向白马城聚集,将它塑造成一个经济特区,自然也就卷走了处于其下端的晋阳的部分财富。
原因无他:距离近,政策好,服务到位,而且背后的靠山也不弱——齐国太子。
这就完犊子了,晋阳勋贵的财货来源受到了打击,而且雪上加霜的是,经济到底该如何发展,晋阳勋贵搞了很多年也没有搞清楚,后来捞钱的方式也僵化了,只会用权力强行掠夺资产,收受贿赂,对于整个晋阳的经济没有充分的把控和明确的前进方向。
对他们来说,占据了这块地利和权力,资财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得到得轻松,自然不珍惜。等他们意识到自己手中聚敛的财富没有以往多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白马俨然卡在他们的商路上,吃掉他们经济的来源,甚至连带着旧日汉赵都城平阳,都有着隐约复苏的可能。
当然了,经济的雄厚不能代表实力的雄厚,以晋阳人的脾气,即便有太子罩着,他们也敢明里暗里动用手中的武力,去给白马城帮帮场子,时不时爆个土匪劫财杀人越货什么的。
但太子不仅有他自己,在他身边还围绕着众多的利益团体。
首先便是那些在战争中被太子收服的、以姚统为首的河东世家,毕腾等归顺成为食干的周军降卒,以及类似李秀李波等的、原先齐国内混得不好的世家旁支,这些人都需要营生和土地。
由于他们先前的根基并不依靠晋阳,甚至都不在齐国之内,因此对于作为他们引路人的太子格外忠诚,太子足以为他们提供政治前途和庇佑,而为太子守好白马城,就是他们的任务。
今日敢有土匪骚扰我们白马城的商人,明天晋阳就会有同样的城民被杀戮,若是事件升级,那白马城就会出动留守的八旗军队,看看谁敢对太子的军队下手。
为了些许钱财,得罪太子和他身后的至尊,显然不是一笔好买卖。
其次就是近段时间,入驻了白马城的突厥人、粟特人和吐谷浑人等,这些要么是国家使者,要么是自己就有武装力量的商队,毕竟没点本事也没资格从“私仇”之路活下来,他们看中的是太子的影响力,这些人的驻扎,也使得晋阳有一部分商人转向,前去经营政策更好的白马军镇。
最后,最近太子妃的一封书信,带来了七千名突厥卫队入驻白马城,虽然他们在白马闹得鸡飞狗跳,一度影响了高殷政策的实施,但他们所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得罪白马,他们就会听从太子的命令出手,而与他们卯上劲儿,就等于同时得罪太子和太子妃,也就等于同时得罪至尊和木杆可汗,也就等于……
最有价值的货物是生命,只要自己不去惹事,就能保住这条货物,这么简单的算式,晋阳勋贵们还是很懂的。
因此勋贵们迅速达成了共识,无论是在军力,在政治,乃至在经济上,太子对他们的影响力都变得不可估量,即便不支持他,也不能明着得罪。
今日对长广王的审判,将这种后果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感觉如鲠在喉,令他们不舒服,可再不舒服,终究还是能忍受。
也因此,对太子的示好势在必行,得知至尊去休息后,就不断有勋贵来求见太子。
高殷命人将在厅堂内悬挂数面大镜,点起连排的烛火,在镜面的折射下,火光雀跃,使厅堂澄黄明亮,像是黄金铺就,又像是火焰在燃烧。
先进来的是段韶,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目光呆滞,太子像是被火焰与金光加镀的佛王,眉心还点了一点朱砂,看上去居然真有些月光王的样子。
他也不是宅男,这些日子邺都的传言,段华秀都派人传信过来,极尽夸赞之词。虽然段韶心向太后,但内心终究会累积对太子的好感,只差一个契机,就会转亏为盈。
前些日子高殷遇刺,第一时间去把守清凉宫,还护住了他的妹妹,这让段韶颇为感激,对太子的观感达到了至今最好的地步。
如果不是太子,当夜妹妹就已经死去,纵然不死,也少不得被至尊一顿折辱。自己与至尊一旦产生嫌隙与怀疑,此前的所有信赖,都会瞬间消散无形,乃至产生更多的痛恨,这就是所谓的“升米恩,斗米仇”。
来自朋友的背刺,比一般人的不忠更加可恶。
如此一来,他就只能全力支持太后和常山王,以免太子上台后被其清算。
段韶为此后怕不已。以他的分量,不适合支持谁,若输了对自己家族不利,赢了的话,又会让胜者产生忌惮,至尊当年上位,自己还有个妹妹,而太子和常山王,不管哪一方胜出,自己又从哪里掏个女眷给他们呢?
就这样平平淡淡过日子,是段家最好的选择,在太子弱势时选择中立,本身就是对太后的支持。可没想到太后做得太过界了,甚至逼迫自己强行站队,这让段韶颇为不悦。
斛律金心怀鬼胎,段韶因为被牵涉而不悦,这就导致高洋清算太后宫人时无人出头,这种政治暗杀可一不可再,原本若没有兰京的暗杀,现在就是文襄在位,也就没有天保这个暴君了。
你太后还来这一套,属实是有些“受害者变加害人”的意思。
因此段韶对太子大为改观,他回想起妹妹最后的一封书信,不由得恭恭敬敬地行礼:“拜见太子。”
第333章 出使
高殷起身将段韶扶起:“平原王免礼。”
若是其他人,拜得不够虔诚,高殷还要给脸色,毕竟他今非昔比,要注意尊卑和礼仪。
只是段韶是国家柱石,难得的良将,现在也没有完全投靠于他,因此高殷也不得不给些好脸色。
哪怕自己登基,三五年之内,也不能轻易忽视段韶的力量吧。今日也是如此,若斛律金、段韶等人出面力保,高湛还真有可能被他们保下来,好在斛律家已经动摇,态度暧昧,而段韶因为段昭仪的事情,更加中立了。
错判了形势的高湛自寻死路,某种意义上,也是娄昭君搬石砸脚。
两人寒暄了几句,渐渐找到感觉,从生分变得熟络起来。
段韶常年驻扎在晋阳,高殷则待在邺城,互相见面的机会不多,此时,正是高殷插手晋阳军团的第一次机会。
从高澄继位开始,东魏朝堂就分割成两个泾渭分明的统治集团,一个是以邺城为核心,活跃于官僚架构的汉人占优势的邺城官僚团体,这部分人以世家为主,是高澄的嫡系班底;
另一个则是以晋阳为核心,与高澄渊源不深,六镇武人为主的晋阳军事勋贵团体。
晋阳勋贵又分为两代,第一代以段荣、斛律金为首,与高欢出生入死,关系更加紧密,相对的,对高澄等高氏子侄辈的压制力就强,不过随着病逝,这些人多数已经老去,但硕果仅存的贺拔仁、斛律金等人,都是高欢诸子难以控制的对象,更不要说高殷这个孙辈。
侯景、司马世云等人则是其中最难接受高氏小辈踩在自己头上的派系,在侯景反叛后,东魏许多将领都为侯景求情,这已经代表了大部分勋贵们对高欢之子上位的态度:没有高欢遗孀且深度参与高欢霸业的娄昭君支持、不是高欢嫡子,就完全没有机会,即便是,那也要付出极高的利益去拉拢他们。
不过侯景的反叛,也给高氏一点小小的助推,如果他们继续潜伏在东魏内部,阳奉阴违,那高澄会难受十倍;而侯景叛乱后,虽然暂时对东魏是不小的损伤,但就像做了一场艰难的手术,切割掉侯景这块肉瘤,东魏的内部反而空出了些许位置,变得更团结了,高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收拢父亲旧部人心,朝着篡位奋进。
而高澄的死,同样给高洋带来了福利,那就是鉴于东魏近年动乱频发,如果大家不团结,那东魏这艘船可能会裂成数艘,这一点完全损害了东魏高层的总体利益,如果开始打内战,有可能自家会赢,但风险与所得完全不成正比,在勋贵们对现在的待遇基本满意的情况下,是不会想让东魏沉船的。
因此高洋的登基,虽然没有得到娄昭君的支持,但却得到段韶无条件的帮助,还帮他试探斛律金的口风,从这个角度看,段韶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人,至少在政治上是及格了——后面关于推翻高殷的乾明政变,段韶就一点儿没参与,好好在晋阳待着,防御边疆,守好晋阳这一亩三分地。
武将需要的是谋略和勇气,但进入朝堂政治,则需要站队的眼力和适时的让步,许多武将就倒在了没有尊卑和不懂分寸,比如斛律光,而段韶就拿捏得很好。
也因此,得到他的恭维,哪怕只是表面的投效,也说明自己在他眼中已经是一个选择了,这让高殷很高兴,这种不打无把握的仗的人,选择自己,正说明对自己有信心。
晋阳的风向标,终于转向了自己。
段荣、斛律金等人和高欢是一代,那么段韶、斛律光则对标高澄高洋一代,轮到高殷自己,又是长辈了——甚至是差上两倍,斛律光比自己大30岁,属于是一点五代、接近两代人。
这也是历代政权交接班时的难题,皇族没称帝前也是普通人,谁不认识谁呢,只是恰好登上了那个位置,资历的问题是免不了的,绝大多数王朝开国都会遇上这种事,而解决的方法,无非是收买、联姻、容忍,以及最狠辣的诛杀。
高洋曾经错失其中较为重要的机会,即以段华秀为皇后,换取段韶脱离娄昭君,全力支持高洋。
不过高洋这么选的话,那他高殷就不一定是太子了,所以高殷无法反驳高洋的选择。
但他可以挽回这个选项。
“说来,父皇近日会派郦怀则、陆仁惠出使萧庄,现在他可是唯一的梁帝了。”
高殷和段韶分享这个私密的情报,郦怀则有一个很有名的祖先,既西汉初年的郦食其,还有一个很有名的叔伯,就是那个写《水经注》的郦道元。
自从王琳夺取江陵,消灭西梁以后,他就没有再大举进攻陈国,一是此前部众兵败,士气不高,二是刚刚夺取新地,也需要整顿。
同时陈国也无力出兵,六月陈霸先就驾崩了,陈国原本也才立国不久,刚刚三年,土著豪强乘这个时机起兵割据州郡,不奉朝命,还有一个整合了前梁资源的萧庄在蹦跶,陈蒨急于镇压国内反动势力,甚至抽不出手来和王琳决战。
而王琳同样要防御周国可能的入侵,同时联络各地的梁室忠臣,也暂时无力东伐,双方都知道将来必有一战,但现在却陷入了奇妙的停战期。
正如同北边的周齐二国都要考虑突厥的态度一样,南方的梁陈也都要看周齐的脸色。
周国就不需要说了,他们刚刚战败,大概率抽不出兵力来压制江陵,为萧詧夺回国土,现在王琳就跟当初打赢赤壁的刘备一样,从长沙开始肆无忌惮的向荆南方向扩张,若给他三年,又是一个南方强国;
但要说周国肯定不会出兵,也不能保证,毕竟谁也不知道周人怎么想的,要是觉得在北方战场战败了,想从南方找回一点场子,同样是有可能的,这样的话,齐国就会派遣驻扎在麻城的军队帮帮场子,尽量给王琳发育的时间和机会。
因此王琳遣使来感谢宗主国,同时就接下来的合作与物资帮助进行商议,齐国家大业大,即便高洋这么折腾,但只要好好休养,不到一年就能恢复周梁陈都想象不到的资粮,历史上完全是被高湛给败坏了。
而高洋做出如何扶助、供给多少物资、派遣多少军队、由哪条路线输送的决定后,也同样要提前告知王琳,让他能够按时接应。
不过这段时间高洋的状态很差,所以这些工作也基本是由高殷和他的辅政班子来决定的,只是最后会上报给高洋,由他进行最终批示。
高殷说了一些细节,段韶听得深沉,意识到高殷现在基本上已经握住了邺都的朝政,近期的政事,很明显是太子在管理。
他试探性的发问:“太后近来如何了?”
“嗯……太后寝疾,怕受之前宫人的风寒感染,现在深居宣训,鲜少出行。”
听闻太后被软禁,段韶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
第334章 天下
太子并没有这种力量,终究是至尊下了决心,囚太后、杀亲弟。
段韶内心的确有着兵谏,逼迫至尊让太后出面,乃至前来晋阳的想法,但他不想自己做这种事。
而且妹妹的事情,还令他有些纠结。
“昭仪最近也安好。”
高殷提醒他:“没想到鲜卑人和突厥人,真的有那么多话题可聊,太子妃和昭仪的关系愈发亲密,简直就像是姐妹。”
段韶心中一动:“昭仪的身子可曾恢复了么?我有她的书信,只是做兄长的,未亲眼看见,始终不能安心……”
高殷点点头:“我时时上门拜访,为表诚意,还与良娣一起做了羹汤,为昭仪补身——唉,结果反倒让昭仪……”
段韶眉头一皱,又听太子说:“让昭仪费心,亲自下厨为我做甜品还礼,我实在过意不去。”
还敢吃啊?
段韶内心吐槽了一句,不过妹妹已经说清楚了经过,现在她们都小心得很,品控把守得非常严格,甚至各人食用前都会选择同龄略病弱之人试吃,只怕再出现下毒之事。
他忍不住道歉:“西河王之事,韶亦遗憾不已,还请太子节哀。”
“这件事,我还要感谢昭仪。”
高殷取出身上的一个佛牌:“昭仪在显阳殿中立了灵位,日夜为绍仁祈求冥福,希望他能飞升净土。”
这时期的贵族信佛是主流,段韶也不例外,两人闭目念经祷祝了片刻。
段韶抬起头,却见厅堂上的大镜居然露出了佛容影像!
“怎么了?”
段韶连连摇头,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太子难道真是佛陀转世?
开什么玩笑,高王他确实服,但他再怎么也是一个人,虽然有众多僧人宣称他是菩萨,但这只是政治作势——否则他的表弟高澄也不会被刺杀了!
“都是劫难啊。”
像是看穿段韶的内心,高殷叹了口气,这句话却像是解释了他心中的疑惑。
高王有着王命,所以成就基业,但他和表弟都没有天命,因此死在了帝位的前列。
段韶疑心暗鬼,思绪混乱,他来的时间也够久了,因此便告辞离去,高殷坐回位子上,等待着下一批访客。
之后来的是斛律光,虽然他父亲没来,但他明显代表着咸阳王的态度,只见斛律光纳头便拜:“太子。”
高殷点了点头,这位有些自己人的意思,但还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他取出今日从高湛那获得的名单,丢在火盆里烧掉:“至尊已经不追究这件事,你们应该可以安心了。”
斛律光松了口气,他原本也不赞成在上面签名,是父亲力主此事,让他惴惴不安。
父亲说若是长广王成功,那自然是最好的投名状,若其失败,至尊想动他们,太子也会力保,至尊这样的状态,也难以打一场全国性的内战。
而太子……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相信太子。不过太子对此事的表示,倒是让斛律光感觉到安心。
“我登基之后,就会正式迎娶你的女儿阿灵。”
对斛律光,他说的比较直接:“虽然不是皇后,但位份和宠爱,都会等同于段昭仪,届时会设置新的位份;又或者像晋末的刘聪那样,将突厥人、你的两个女儿并立为皇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