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12节

  在货币方面,高家的锅不大,反而有点贡献。主要是旧魏的弊病比较严重,加上战乱频繁,朝廷的货币既不精美也不统一,民间多私铸,光是钱币就有紧钱、吉钱、天柱钱、赤牵钱、雍州的青赤钱、梁州的生厚钱、河阳的生涩钱等多种货币百花齐放。

  而且这还算是好的现象,往冀州以北根本不流通钱币,人们商贸交易都只用绢或布做一般等价物,因此张干才用布匹来举例。

  废除旧魏的永安钱,改为铸造常平五铢,是高洋称帝后难得做的一件好事。常平五铢文字流畅优美、版式划一,制作精美,因此币值也昂贵,百钱就能购买十匹绢、三十匹布。

  然后私铸之风又开始了,而今市面上已经出现赤熟、青熟、细眉等私铸钱,甚至有些丧心病狂的私铸者往里加铁、铅、锡做成薄钱,挤兑了正版常平五铢的价值和公信力。

  劣币驱逐良币,高洋为此大怒,然而屡禁不止,高洋也没有坚持的动力,就没再管下去。

  因此货币始终没能代替布匹,随着齐国官场的黑暗化,大齐百姓的生活逐渐进入以物易物的时代——当然西边的周和南边的陈也没好到哪里去,都是私铸成风,大哥莫笑二哥,周国至今还在用魏朝的五铢旧钱,陈国的岭南地区更离谱,到现在还是用盐米布进行交易。

  到高殷这里,就要整顿整顿这个现象了:“民以食为天,食货之事,关乎国本。若平准无用,则斗米过万,一钱购亩,天下终将倾覆。”

  说得这么严重,意思就是给我重视起来。

  “易朗!”

  “卑职在!”

  精壮的军人出列,高殷对他下令:“带人在京都四方坊内,各设一个市场,无论是柴薪蔬菜还是果实米油,价格都必须保持年初遭灾前的水准,谁若不从,没收钱货,赶出市坊。”

  “张干,你联络司农寺的官员,一起去和京城的商贾谈一谈,不够的货找他们要,价格能降多少是多少,先让他们赊着,账都算在我们大都督府头上。”

  高殷觉得这个时代的商人还是很不容易的,由于这块土地重农抑商的天赋技能,商人长期被压制着,而且经商也确实会有各种各样的风险,一律怪罪他们趁机发财也不好,只是要稍稍遏制他们的野心,不准在这个时候发国难财。

  张干欲言又止:“若是他们有推脱之意?”

  事实上,能在北齐这个龙潭虎穴的京都做成豪商的,没有权贵罩着根本不可能,早八百年连货带本被吃光了,所以要挑他们的事很难,背后可能是一个又一个的权贵。

  大都督府刚开府不久,权威未立,张干有些不自信。

  “要是他们不乐意,就告诉他们,记的是太子的账!”

  这下张干没话说了,也能安顿商人们的心。

  如果是记在大都督府的单位头上,那以后高殷退了,这下任大都督就得把这个账背在身上。甚至高殷更绝一些,直接把大都督府解散,那商人们就血本无归,被高殷狠狠宰了。

  但如果是挂在高殷的个人名义上,那就还有个说头,至少他本人推脱不了。

  至于当上皇帝就赖账什么的……有时恰恰是皇帝,才不能赖账,尤其是高殷所处的这个生态位,他真赖这些商人,那商人们就敢去投资高演高湛。

  高殷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而且他也的确想搞好齐国的经济,虽然这摊子烂,未来可是他当家作主,再烂的泥也要给他扶起来。

第21章 武堪

  解决了这几件最麻烦的事,剩下的也就不在话下。

  不过今天的事情,让高殷很不喜欢这些署吏。

  齐国诸王选国臣府佐时,多选择富商的子侄或浪荡恶少,大都督府也被塞入了不少这种人。

  前任只顾读书不管这些,但现在他想要做点事情,这些署吏就推三阻四,着实令人恼火。

  要知道,能进入大都督府陪他这个太子共事是一种荣耀,未来就是潜邸旧臣,现在就敢找借口推脱工作了?

  那以后大齐朝堂上站的都是些什么人呐?大齐的心腹之患吗?

  等开完议会,各人散去,高殷私下对高睿说:“叔父可整理一份各州郡孝廉杰俊的名录?”

  高睿闻弦歌而知雅意,要做一番事业,现在这些人确实不堪大用:“请待数日,必有回应。”

  高殷点头,命令侍者准备行装,准备离开。

  他是太子,又没人监督他干活儿,想何时走就何时走,何况他已经指出了行政方向,下面的人按照指示去做就好了,还有一个高睿在这兜底呢。

  他的父皇高洋明年十月十日就要嗝屁了,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在这之前完成。

  有康虎儿在一旁托着,高殷飞身上马,得意地朝身后的高睿吹了声口哨,带着众仆们扬长而去。

  高睿啧啧称奇:“太子较之以往,还真是飞扬洒脱许多了啊!”

  只要不像他父亲那样暴虐,跟着这么一个幼主,倒也不坏。

  高殷下令,往京城城区左部前进,那里是内徙的六坊鲜卑武士们的聚集地。

  六坊和六镇不同,六镇是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是北魏初年在旧都平城以北设立的六个军事重镇,负责守卫国境,最开始的边镇军兵都享有较高的特权。

  然而时间的推移,加上孝文帝推行汉化政策以及迁都洛阳的改革,六镇的地位直线下滑,经济空虚,从版本答案变为时代弃儿。

  六镇的人员构成也从豪强大族的勋贵子弟,变成了流刑罪犯,渐渐滋生对朝廷的不满和仇恨,最终发动叛乱,从国家的守护者变成了破坏者。

  中间他们经历过许多事,直到最后,变为高欢和宇文泰分别以怀朔镇和武川镇为首,瓜分了六镇军民,带领他们重新进入天下的棋局,成为了棋手。

  二十万六镇流民追随了高欢,他们多是鲜卑人或鲜卑化的汉人,高欢依靠他们建立起了晋阳霸府,并拥立平阳王元修为皇帝,以丞相的身份宰制朝廷。

  然而元修作为大魏皇帝,日益增长的皇权需求和高欢不平衡太充分的相权产生了结构性矛盾,最终元修西奔投靠了宇文泰,从此北魏分裂成东西两魏。

  元修虽然走了,但洛阳的宿卫军,也就是北魏朝廷的中央军没跟元修一起走,他们驻守在洛阳附近,之后被高欢所控制。

  这些坊兵不事生产,是职业化的军人,也是北魏最后的精锐,他们归顺于高欢,就注定了高欢接下来控制的东魏再无翻盘的机会。

  六镇、六坊,还有一部分河北士族豪强率领的家族部曲,构成了高欢的军事势力。

  虽然大家都有一个六字,但六镇和六坊完全不对付,六镇是被放逐的边军,在汉化的六坊士兵眼里就是蛮夷,而六坊是高贵的中央军,洛阳的爷就是爷,在六镇眼里就是那些偷走他们富贵生活的京爷与汉化杂碎。

  因此两方不说不共戴天,起码也是水火不容,有趣的是六镇中不乏汉人,但由于鲜卑化,总以鲜卑人自居,高欢就是最典型的代表;六坊则因为北魏是鲜卑之国,所以武士多用鲜卑人,而洛阳汉化极深,由此倒有不少的鲜卑人对汉文化高度认同。

  在河北豪族被高欢有意识的排除出集团后,军事上的仰仗多依靠六坊和六镇。

  高欢也曾试图整编和重组,但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仇恨比民族和国家还深刻,最终这个努力也没能成功,六镇流民与高欢的元从旧臣演变成的鲜卑勋贵主要驻扎在晋阳,而六坊则更多的聚集在较为汉化的邺都里,构成大齐的二元军政体系。

  也正因如此,高洋才从六坊里面征召强者组建“百保鲜卑”,一来是他们确实很能打,人数不比六镇多,但比六镇精锐,二来是要用鲜卑来对付鲜卑,用汉人很容易激发大家的民族意识。

  如果高殷仅以太子的视角看待齐国,那很多事情都没必要,每日好吃好睡等父皇驾崩就完事了,只要看好高归彦,不让他到时候有机会倒戈,高演高湛就进不来宫门政不了变。

  甚至于他们就算打进宫来,高洋给自己留了武卫将军娥永乐和两千宿卫武士,也就是上面的百保鲜卑,当场就能把高演高湛撕成碎片。

  可这样他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先天正统不足、高洋又疯狂玩弄过的齐国,完全接受遗产的同时也继承所有的弊病,与晋阳勋贵的关系还是没能缓和。

  二王只是代言人,背后的晋阳勋贵还是会继续抬价,继续捧下一个代言人冲击皇权,因为他们达成了军事力量上的垄断,一家独大,有资格和皇权叫板。

  所以要在此时,自己还有高洋这个父皇托底的情况下,发展出新的可靠的军事力量。

  高洋这个人真的很严格,基本要求是以一敌百,至今从六坊里招募的百保鲜卑不过三千人,与六坊鲜卑的总数是十万,合格率仅百分之三。

  高殷觉得只要能以一当十,那他要个五千人也就差不多了。

  除此之外,还有被忽略的河北豪族。

  高欢之所以要排挤他们,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高欢的出身很低。

  出身低,使得高欢得到妻子娄昭君的家族接济才能发家,因此娄家在高欢政权有着极高的话语权,娄太后甚至能影响皇权更迭;而渤海高氏更是高欢自己认的,虽然大家嘴上都承认,但至于是不是,心中就有猜测了。

  这就导致了高欢虽然是集团的首领,但其他人面对他可不卑微,高欢虽然封王,终究只是臣子,高洋篡魏之后才奠定了君臣的名分。

  六镇流民有话语权,发小和妻族都要让高欢掂量掂量,就连河北士族面对他,都有着深厚的名望和家底,加上战争屡屡失利,高欢的筹码越来越少,这就让人对他的个人能力和魅力产生了怀疑。

  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高欢就必须做出行动,前两个是基本盘,动不了,只能拉拢,而河北豪族是汉人,不仅放弃了能得到鲜卑人的支持,还能清除掉替代自己的威胁。

  所以高昂被阴死,害死高昂的高永乐被撤职,但过了段时间高永乐就还是好同志,继续当他的刺史。

  高洋从登基开始,持续了九年不断地打压鲜卑勋贵而重用汉人近臣,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汉人将领能够爬上高位,因为高洋只需要汉人的政治力量,军事力量还是全部放在自家宗室和鲜卑人手中。

  高殷认为这样不好,自家宗室和鲜卑人已经不分彼此了,总要挖掘出新力量,就从这些被压制、放弃而丧失权柄的河北豪族开始。

第22章 招兵

  “太子,到了。”

  高殷从马上下来,今日太阳不大,晒得他身上暖洋洋的。

  众侍从已经摆好了桌案,敲锣打鼓,在六坊中游走。

  “太子亲临,尔等有幸,快出来迎接贵人呐!”

  不断有许多人头从屋内探出来,进而是整个身体、一家数口人,听说是太子,男女老幼都出来观看。

  “真是太子!”

  “天呐,贵人竟在眼前?我不是做梦吧!”

  “太子的样貌可真是俊俏,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各类流言蜚语不绝于耳,高殷倒还没什么,他的侍从们就不高兴了,这样指指点点他们的主人,就像观看猴子一般,那可是太子!

  “无礼!全都跪下,行礼!”

  被侍从们这么喝止,前排的坊民诚惶诚恐地跪下,膝盖铺满了坊中街道,直到最末尾一群躲在街尾和树后的壮汉,才稍稍停止跪拜的风潮。

  高殷不说话,这种不是他应该发声的场合,他对身边的侍从丁普附耳低语,丁普走到坊民面前,大声宣布:“太子久闻六坊之中,多出勇士,一人当百,临阵必克,心仰慕之,今日特来六坊参观。”

  这话说得让六坊民人倍有面子,丁普说完话后,便有数队侍从自车驾上拿出许多物品,有些是米,有些是瓜果蔬菜,对着六坊民人就是一顿分发。

  有白拿的东西,民人当然乐意,更何况这还是贵人送的,顿时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人人感动得热泪盈眶。

  天子疯癫已久,幸亏太子颇有人心,将来若不是太子继位,这大齐可不知要怎样了。

  等声音稍歇,丁普便继续说:“六坊之众,前为洛阳宿卫,拱卫帝室,忠勇有重。天子抽选勇士,谓之百保鲜卑,与天子共同出征,屡建战功,而今受国恩、享富贵者多矣。今天子设立大都督府,太子开府治事,草创未久,班制未完,更兼军国重任,需要招募军士,愿应者可来投效。”

  这话引起人群的窃窃私语。

  “呵,当真?”

  一群男子躲在树下,窥探不远处的车驾,几人微微冷笑。

  “怕不是六镇势大,才想起我等了吧!”

  六坊之人多为洛阳宿卫,世食魏禄,旧魏虽亡,也有人放不下心中的包袱,没有追随齐主。

  另一部分人则是恨齐主的残暴,拒绝为他效命。

  然而时日毕竟过了数年,再忠诚的臣子也要吃饭,何况他们这些六坊军士。现在不比往年,不为大齐做事就没有俸禄可领,最精锐的那数千人成为了百保鲜卑,为齐主卖命,其他没有投军的人就只能做些短工、生意,或干脆做游侠之事来贴补家资。

  十万之众,总有混得好的,也有混得差的,但总体来说,最好的那批都在吃皇粮,最差的都在吃自己。

  尤其是部分埋怨大齐灭魏的,在大齐的地界对大齐心怀怨念,就很少有人敢于用工,日子也就愈发艰难。

  这样僵持了数年,境遇没有变好,大齐似乎也没被魏人反扑,甚至随着齐主的征战越发稳固了,哪怕他从天保五年开始杀人祸国,鞭挞士民,局势依旧被齐主牢牢掌控,这些恨齐党心中越来越苦涩。

  今年五月刘向作乱时,他们还想看齐国的笑话,结果转瞬之间就被摆平,刘向本人正被搜捕,让他们愈发踌躇,觉得自己是不是该重新考虑一下立场。

  人总要吃饭的嘛。

  当初齐主征召,带走了六坊里最强最勇猛的那批,而今留下来的,是原先的第二梯队,因为食物链的顶端走了,才堪堪称了大王。

  一方面是有抗拒心理,另一方面则是高洋真的很严格,坚决贯彻落实以一敌百的招人思想,导致剩下的人不仅对自己的才能产生怀疑,就连六坊军士的家属,都对这些落选的人颇有怨言:

  “若真有本事,早该和他们一起去侍奉齐主,何必在此啰嗦!”

  这话说多了,让他们的待时而沽变成了笑话,毕竟没有才能的人,怎么待都沽不出去,对旧魏的怀念和忠心,也更像是盾牌。

  菜是原罪,说什么都是借口。

  连带着那些真正怀念大魏仇视现齐的人,都像是逃避之人。

  眼见当初不入流的六镇随着高欢崛起,现在成为齐国的新贵,取代了他们原本甚至是更高层的位置,河北那些汉人豪族,也因为生活在自己的祖地,投资高欢成功,过得相当滋润,这让六坊军士颇为不平衡。

  他们迫切需要一条证明自己的上升渠道。

  现在渠道就在眼前,他们心里不由自主的产生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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