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13节

  当然,立刻直接承认自己有所心动,就显得自己太趋炎附势了,所以这些人会第一时间否认,表达自己的立场。

  “可不见当初齐主将我等留任,继续做齐国宿卫!”

  这是当然的,高家有自己的基本盘,没有经过考验,自然不会直接继承旧魏的宿卫,但这个时候没人去细思这条道理,都点头认可。

  “而今又想起我们来了?怕不是建康惨败,知道自己无道了!”

  这话让不少人暗笑,齐主的疯癫,肯定有一部分是被建康失利给逼的,他们不怀好意的猜测,怕不是六镇那些人不愿意齐主建勋,压制他们,所以暗中做了些许手脚,出卖了南征的将士。

  进而心里得意洋洋,六镇的贱民本就不可信,若是旧魏早日提防,何至于倾覆?

  “若是齐主当日重用我等,不一定有此难。实在是那些人不尽力!”

  这话引来众人的附和,话题的风向由此转变,从对齐主的冷嘲热讽,转为重用自己的假设。

  一番吹嘘、自夸之后,众人的愤慨之情上升到高点,想要大声质问齐主为什么不能慧眼识珠、让他们这些人才蒙尘?

  太子侍从的讲话,他们也没有落下,听到要设置擂台演武,看勇力而决定是否任用的时候,有些人跃跃欲试,有些人则打起了退堂鼓。

  不知道太子殿下的选拔标准,是否和天子一样严苛。

  然而,这也是难得的出头机会,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本就是美事,谁知道这次不赶上,下一次还会不会有?真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下去么?

  况且大都督府开府未久,早些进去捞得一官半禄,日后也有得好日子,若是能再随着太子节节升高,那和在大魏的日子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聊到最后,这些人的声音渐渐低落,都不说话,但互相猜到了同伴的打算,心里对其气节鄙夷一番,却又觉得这选择还不错。

  六坊之中,这样的情形在不同的小团体之中上演,陆续有人拾缀好了心情,于是从各处走出,打算应这次的征募。

第23章 落雕

  “还是不够啊。”

  高殷喃喃低语,现在出来应征的才四五百人,要是再筛选一番,估计就剩个二百来人,别说出去打仗了,最多当他出门的仪仗队。

  更不用说侵占京畿大都督的职权,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高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与其辛苦造饭,不如吃现成的好。

  他传令下去,丁普马上宣布:“今日的征募就到此为止,过后会张贴告示,若有意者,来告示处集聚;十日后,邺都北城亦举办壮武大会,任何人,皆可登台演武!”

  说完,高殷起驾离开了六坊,等太子一行人离开了此处,一群更加精悍的男人聚集在六坊隐秘的角落。

  他们的肉体并不比先前那些应征之人壮实多少,但目光锋锐有神,躯体挺拔健美,凸显独属于男人的健美,正用鲜卑语激烈地交流:

  “这倒是个机会。”

  “可这个太子太软弱了,像个汉人。”

  “像汉人有什么不好?我们都是洛阳出身,早就习惯了汉俗,一个汉主对我们有利。”

  “是啊,总比让那些边贱继续欺压我们的好。”

  这些人议论纷纷,不时看向四个方位,每个方位都有一个首领,他们只是倾听,从未发言,男人们却总能从他们的表情得到指示,说着符合首领们心意的话。

  可他们意见总是不统一,因此话题陷入僵局,其中一个首领不耐烦起来,直接问向另一侧:“叱乙,你到底怎么想?”

  利叱乙是个狡诈的男人,此刻他揪着短须,扯起一抹微笑:“这么大的事,总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还得问问破多郁和舍洛的意见。”

  水包被他轻巧地抛给其他人,和卜罗也知道问不出这个多心眼,于是看向其他二人。

  在他们交流的时候,其他人的声音就逐渐变小,到此刻完全停止。

  羽破多郁双手交叉横于胸前,见他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高舍洛便咳嗽两声:“我的意思是,谁知道太子背后有没有齐主的盘算?何况齐主肆虐国野,不如早年英武,太子又孱弱,不如再坐看看,以防有变……”

  高舍洛这话说得很对,晋阳的锋芒威胁到邺都的皇权,这是稍微了解大齐就会知道的事实,在这种时候站在晋阳的对立面,稍微有些不智。

  况且高洋暴虐,不是一个好侍奉的君主,他们要是成群投奔,那没准高洋会让他们和之前的六坊前辈自相残杀,看看人莫如旧,还是新人胜旧人,这狗脚朕完全做得出来!

  然而这话不为多数人所认同。

  “太子是柔弱,可这不就是我们的机会?他毕竟是太子,未来统御齐国,我们就有出头之日了!”

  和卜罗的话受到广泛认可,太子不来也就罢了,而今来了,就代表着一个机会,他们可以赶上之前没赶上的“百保鲜卑”的车。

  虽然大部分人已经不是宿卫,但关系还在,知道今年开的大都督府就是齐主专门给太子铺路的,这就意味着他们甚至有齐平百保鲜卑,成为新帝宿卫的可能!

  一朝回到解放前呀!

  一个人只要有十数人的倾心支持,就足以成势,羽破多郁四人是六坊中的豪杰,都属于以一当百的猛将,只是当初他们不能信赖齐主,或遭遇意外,没有参与选拔。

  留在六坊的这几年,不断有六坊男子追随他们,一开始只有十数人,这些人又各自认得其他同伴,这么扩散下去,这四人居然在这六坊中控制了大小数百人的队伍,其中羽破多郁的队伍最多,达到了千人以上,因此他的话语权才最重。

  这些人模仿当初的宿卫,在六坊内构成了类似帮会与结社的组织,用勇力与狡诈的手段,在昏暗的齐国混得倒是颇为不错,可一旦有机会能够攀附皇权,谁又舍得错过呢?

  作为他们的首领,就不可避免地要承受部下的愿望,即便羽破多郁自身没有多想上进,也忍不住要为他们着想。

  “十日后有壮武大会。”

  羽破多郁的第一句话,提醒了被众人忽略的细节。

  “这壮武大会,是个什么东西?以前从未听说过。”利叱乙皱眉,他倒是记得,就是想不明白,所谓的登台演武,莫非最后是入皇宫那三台?那着实是看重了!

  等等,又或者这是齐主新找的杀人把戏,若演武得不好,就只有死才能下台……

  高洋的操作弄得齐国人心惶惶,不是说假的。

  “无论是真是假,总得看过才知道。”

  和卜罗不想那么多,他只感觉机会就在眼前,必须要把握住:“我不知道你们,但我是一定会去的!”

  一想到自己能重新穿上宿卫,甚至是都督的军装,和卜罗就心头炽热。

  都督这个官职,在旧魏时期已经泛滥了,是个人、有几个兵就是都督,但再怎么泛滥也是官身,仍旧比白身好。

  其他人也不乏这种打算,最终就连羽破多郁都默认了。

  高殷不知道六坊内发生的小插曲,此刻是未时,还有大把的时间,当丁普问高殷接下来去哪时,高殷想了想:“去斛律家。”

  斛律家的家主是斛律金,官拜左丞相,进爵咸阳郡王,食俸齐州干。

  虽然斛律金还很勇猛能打,但毕竟年事已高,今年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了,因此自天保四年起,斛律金就以太师的身份驻扎在晋阳,既是齐国的铁壁,也是斛律家的支柱。

  其膝下有二子,长子斛律光如今任朔州刺史,是斛律家下任当主,次子斛律羡为征西将军,在齐国位高权重,除了皇族高氏,也只有段氏才能与之抗衡。

  所以在邺都的斛律家,虽然是斛律金的咸阳王府,但其实就是斛律光的府邸。

  此时斛律光只是一个西安县子,这么没牌面的爵位,提都不好意思提,更不要说刻个牌匾挂在府上。

  邺都的官署衙门主要集中在南城,在宫城外的南侧,与宫城保持紧密的联系。为了方便政事的传达,提高行政效率,许多官员的府邸同样也在这里。

  但还有一部分保留在原先的北城,比如京畿大都督府和斛律光的宅邸,还有其他一部分保卫邺都的部队。

  高殷的大都督府在邺都的南城偏北,接近邺都的中段,和京畿府有一段距离。这也是为了他的职权能扩展开而考虑,新的军政部门在斛律明月这种老牌战将面前,如果离得太近而又没能成势,哪怕有皇帝的支持也可能被他所架空。

  前日家宴上那个印象不佳的斛律武都,就是斛律光的长子。如无意外,将来斛律家族的荣名,也是这个武都来继承,可这家伙实在不是一个好臣子。

  当然,齐国的臣子大部分都是这么个德性,原因也很简单,皇族高氏和他们比就是卧龙凤雏。

  到了咸阳王府,还未等通报,就见到彩旗猎猎,随风旌张,自咸阳王府内延伸出百米彩绢铺于地上,王府内的奴仆们跪伏于两侧,贵人们站在彩绢上翘首以盼。

  见到太子的仪仗,连忙有人进府内通报,斛律光本人出迎,太子车驾已至,高殷掀起布帘,恰好将斛律光映入眼帘。

  沉着刚毅,骁勇雄杰。

  高殷不由得暗叹,谁言齐国无名将!

  “将军,尚可落雕乎?”

第24章 灵珠

  “哈哈哈,今已岁倍,岂只落雕!太子想猎何物,尽管说,光定为太子射落!”

  斛律光曾陪同文襄帝高澄狩猎,见一只大雕高飞,斛律光随手射落,人们称赞其武艺,呼为落雕都督。

  因此斛律光闻言,便发出爽朗的大笑,对待高殷全然没有拘谨和约束,亲密得像是子侄。

  这在普通臣子中,已有取死之道,但这是斛律光,是齐国的明月,他能左右齐国的军政大局,他的亲昵更是一种让人安心的认可,事实上原先的轨迹中,他就支持了高演,高演也顺利地取代了高殷。

  因此他的笑容在高殷看来,实在是有些黑色幽默。

  “我欲揽明月,将军可为我得之?”

  斛律光,字明月,他连忙转移话题:“太子雅量高致,言谈风趣幽默,光真是难以追踵啊!”

  他说得谦和,但面上的一滞被高殷所捕捉。

  也是,没有经过利益的分配,哪能一席话就忽悠实权将军支持自己?

  “哈哈哈,我知道将军持重,故戏之尔!”

  两人爆发出一阵热情好客的大笑,寒暄进了咸阳王府。

  “不知太子今日光临敝府,有何事要指教?”

  斛律光将高殷迎进厅堂,高殷打趣道:“无事我便不能来了?”

  “哪里哪里,太子这话说的……只要太子想,随时可以来。”

  斛律光坐于主位,动动手,就有仆役端来糕点清茶。

  原本北朝是不兴喝茶的,因为鲜卑是游牧民族,习惯饮酪浆,称茶为“酪奴”,也就是乳酪的奴才,偶尔有些兴趣学南人喝茶,也会被其他人看不起。

  但宗教在此时发挥了作用,道家炼功、佛家参禅,都要打坐、内省,茶对清醒头脑、舒通经络有一定作用,因此由僧人倡导饮茶,进而推动“茶禅一味”的思想。

  之所以没有道家,是因为齐国没有道人,天保六年,也就是两年前,高洋觉得佛道二教教义教规都不同,就想除掉一个,于是让两教人马在自己面前辩经,最后道士输了,他就命令道士们剃发当沙门;有人不服从,被杀了四个,才都奉行了这道命令,因此齐国境内无道士,高洋也就被称作“无道天子”。

  武将多杀生,因此杀孽深重,为了洗濯杀人的业力,便会寻求宗教的帮助,因此齐国的勋贵们多信佛崇佛。

  杜牧有诗曰“南朝四百八十寺”,南梁的武帝萧衍四次舍身同泰寺,陈霸先建立陈朝以后也学着舍身了一次,可见南朝对佛教的推崇。

  但北方也不遑多让,高洋布发、受戒,被僧侣们宣传为当世转轮王,利用佛教在民间推广自己是菩萨的化身,提高自己称帝的正统性,因此齐国从始到终执行的都是崇佛政策。

  佛教在齐国获得了空前的发展,无限接近于国教,邺都名下的大寺约有四千座,所住僧尼将近八万人,听佛法者常超过一万,高僧如菩提流支、那连提黎耶舍、慧光、法上、道凭、僧稠、灵裕等,皆一时之选,寺院和僧尼规模,已俨然超越南朝。

  从饮茶这件小事,就足以窥见佛教的巨大影响力,已经浸入齐人的骨髓,若想成势,必须用之。

  高殷端起茶碗,轻啄一口,任其在唇齿见流游留香,舒心沁脾,才缓缓开口:“前些日子的家宴,没见得您在场,事后才知道您居然是生病了。不知道是什么病?可严重么?”

  斛律光像是想起什么:“呃、嗯!现在已经痊愈了。当时是出郊狩猎,着了风寒,所以未能入宫参宴,实在是愧疚。若太子怪罪……”

  “哪里的事!”高殷连忙接过话头:“您可是咸阳王之子,也是我们齐国的柱石,若因为区区家宴而重了病,倒是舍本逐末了,而今身体无恙,倒是让我安心。”

  高殷让人去传话,过了会儿,丁普带着几个侍者,捧着礼盒来到厅堂,高殷介绍道:“这是些养身的补品,将军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

  斛律光连连推辞,但拗不过高殷,只好道谢,命下人收起。

  他又吩咐:“去,把武都叫来。”

  没过一会儿,斛律武都就出现了,向太子行了礼,恭恭敬敬地站在父亲身边。

  “你看看你,父亲生了病,连太子都知道来府上登门拜访、问候两句,你倒好,跑了个没影!”

  斛律光板着脸教训长子:“刚去哪儿了?又去招惹哪家的粉皮?”

  “阿爷,我这不是就冤了!”斛律武都抱怨起来:“两个妹妹听说太子来了,好说歹说要跑来看看,我好不容易才把她们拦下,您又把我叫过来,这不……”

  两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女们的轻笑,在厅堂之中回荡游响。

  三人朝声音源头看去,两个穿着长身小袖、黑红间色裙的少女跃入众人的眼帘,她们的眉眼继承了父祖的英气,又包含着女子的秀气,这让她们看上去像两条活泼灵动的小鹿,娇蛮而充满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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