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平身。”安朔帝虚抬一手，目光在赵驹身上扫过，直接切入主题，“深夜召你前来，是有紧要之事。”
“陛下但有差遣，臣万死不辞。”赵驹起身，身姿挺拔，目光平静地迎向安朔帝。
安朔帝将方才他与林如海、戴权商议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告知赵驹。
“……情况便是如此，甄家之患，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林爱卿力主当机立断，朕亦认为，不能再等下去了。”
安朔帝说完，紧紧盯着赵驹，“勇毅侯，若朕命你负责此次擒拿甄应嘉及其核心子弟的行动，你可能确保万无一失？”
赵驹听完，脸上并无太多惊讶之色，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朝。
他略一沉吟，便斩钉截铁地回道：“陛下信任，臣必竭尽全力！甄家队伍行程，皇城司应有详报。
臣只需一支精锐轻骑，携陛下密旨，算准其抵达京畿前最后一站，趁其不备，连夜突袭拿人，只要行动迅疾，消息封锁严密，必可将其一网成擒，不使一人漏网。”
安朔帝听着赵驹干脆利落的回答，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但他并未立刻赞同，而是缓缓摇了摇头。
“守株待兔，在其落脚处拿人，虽也算稳妥，但朕以为，尚不够万全。”
安朔帝目光深沉，指尖在舆图上轻轻一点，“甄家车队扈从不少，若在其驻地动手，难免一番缠斗，万一有漏网之鱼走脱，或惊动了地方，总是不美。”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你的破锋军，不是又新编练了几支火铳队，还配属了几门火炮以备城防演练之用吗？
甄家此番北上，必是沿着运河乘船而来，朕要你亲自率领一支精锐，乘坐朝廷的官船战艇，在运河之上，将甄家船队就地拿下！”
在运河之上动手，四面皆是水域，甄家之人无处可逃，可谓瓮中捉鳖。
动用火铳乃至火炮，并非为了杀伤，而是为了形成绝对的武力威慑，迫使甄家不敢反抗，从而以最小的代价、最稳妥的方式完成擒拿，并能最大程度地震慑沿途可能存在的甄家耳目或其他心怀叵测之辈。
“陛下圣明！”
第553章 帝授天宪擒逆臣
对于安朔帝如此清楚破锋军内部新近编练了火铳队乃至配备了几门火炮这等细节，赵驹并不觉得意外。
安朔帝不可能对拱卫京畿乃至部份要害之地的破锋军完全放心，必然安插了许多眼线。
事实上，破锋军十几万人，成分复杂，除了安朔帝的人，恐怕还有太上皇旧部、各路勋贵甚至可能存在的逆党眼线混杂其中。
他对此心知肚明，自有辨别之法。
那些半路通过各种关系塞进来的，或是原本就在其他军中效力过的老兵，都是赵驹重点观察和利用的对象。
只可惜，他那观心鉴的能力，只能感知到他人对自己是善意还是恶意，却无法分辨出这些人具体效忠于谁，或对其他人是何态度。
否则，甄别起这些暗桩属于哪一方来岂不是易如反掌？
不过，眼下这倒不影响他执行安朔帝的命令。
见赵驹答应的如此干净利落，毫无推诿之色，安朔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化为一声轻叹：“眼下侯爱卿仍在台州剿缴海寇，轻易离开不得，京畿重地，能担此重任者，唯爱卿耳。
只是如此一来，诸多艰险都要爱卿一肩承担，倒是苦了爱卿了。”
安朔帝此刻心中确有几分歉意。
他原本打算，待林如海顺利回京，过了年关，诸事稍定，便着手安排赵驹与林黛玉的婚事。
林如海是回来了，可万万没料到，紧接着就爆出孙绍祖、甄家乃至可能牵扯先太子旧部这等泼天大案，一下子将所有人都卷入了漩涡中心，原先的打算也只能无限期搁置了。
此事安朔帝只私下与林如海提过几句，赵驹本人尚不知自己原本好事将近，闻言只是再次抱拳，声音沉稳坚定：“陛下言重了，为陛下分忧，为国效力，乃是臣之本分，何言辛苦？”
安朔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此事，将话题拉回眼前：“既如此，便按计行事。
眼下各处府邸对于被严密监视已多有不满，不宜再拖延，你需尽快出发，省得夜长梦多，再出什么岔子。”
“陛下放心。”赵驹应道，“破锋军向来令行禁止，点齐所需兵马、船只、火器，无需太多时间，最迟明日清晨时候便可开拔。
关键在于兵部与漕督那边的协调，需要他们提供准确船讯、水道信息并开放沿途关卡。”
安朔帝闻言，直接摆手，给予了最大的信任和权限：“你如今兼着兵部侍郎的职衔，一应调兵、协调水师及通关手续，皆可权宜行事，不必事事奏报，朕准你临机专断。
至于后勤粮秣、与地方联络等具体事宜，朕会吩咐林爱卿与戴权从旁协助，确保你后方无虞。”
“臣明白！谢陛下信任！”赵驹心中一定，有了安朔帝‘权宜行事’、‘临机专断’这两句，他行动起来便可少去许多掣肘。
“去吧！”安朔帝沉声道，“朕等你的好消息。”
“臣告退！”赵驹不再耽搁，躬身一礼，旋即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暖阁。
安朔帝目送他离去，直到殿门重新合上，才缓缓靠回榻上，对林如海道：“林爱卿，后续与兵部、户部的协调，还有江南那边，就要多劳你与戴权费心了。”
林如海躬身应道：“臣分内之事，必当竭尽全力。”
赵驹出了皇宫，并未直接赶往破锋军大营，而是先回了一趟侯府，做些紧要安排。
他先是跟秦可卿和元春两个提了即将出征之事，而后径直来到外书房，同时派人去紧急召唤赵小六、王虎，以及负责城外庄子作坊的老张头，以及他的心腹幕僚兼协助处理军务协调的张佺。
不过片刻功夫，几人便陆续赶到书房。
赵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下达指令，目光首先落在赵小六和王虎身上：“小六，王虎，你们二人立刻回营，点齐军中最精锐的两百弟兄，要熟悉水性的，火铳手优先。
检查所有火器，备足弹药，明日清晨，随本侯出发执行公务。”
“是！侯爷！”赵小六和王虎，知道必有大事，毫不迟疑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凝重。
赵驹随即看向老张头，语气严肃：“本侯离京期间，城外庄子那边，尤其是作坊里，要多加注意，提高警戒。
本侯已吩咐护卫头领加派人手，暗哨明岗都要安排好，有什么事，及时与护卫统领商议，一切以隐蔽、安全为上。”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可以先将复刻燧发枪的进度停下，所有图纸、零件妥善藏匿，必要时可以就地销毁，以隐蔽为主，绝不可泄露分毫！”
老张头深知那作坊里东西的紧要，连忙躬身：“侯爷放心，小老儿明白轻重，定会看管好作坊，不出纰漏。”
安排完庄子的事，赵驹思路转到火器配备上，他对着老张头问道：“眼下咱们破锋军，不算各处固定防守的，能动用的大将军炮共有几尊？”
老张头对这方面门清，略一思索便回道：“回侯爷，除去已经固定在侯府墙垒和破锋军大营要害处的，加上这几个月新组建的，能随时调动的大将军炮，共有二十尊。”
赵驹颔首，迅速做出分配：“此次出征，水上威慑需要重器，本侯要带四门火炮走。
破锋军大营乃根本，需留五门镇守，城外庄子紧要，留两门以防万一。
剩下的……”
他目光转向一直静立旁听的张佺，“此事你帮忙操持一下，将军中其余九门火炮分别调配布置到顺天府四周关键城楼上去，加强城防。”
张佺闻言，立刻拱手：“属下明白，定将此事办妥，确保火炮及时到位，增强京畿守备。”
“很好。”赵驹对几人的能力还算是放心，“各自去准备吧，动作要快。”
“是！”几人齐声应道，随即迅速转身离去。
王虎、赵小六等人领命离去没多久，书房外便传来了通报声，竟是戴权来了。
“侯爷，戴公公到了，说陛下有旨意。”门外亲兵回禀。
赵驹立刻整理了一下衣冠，迎出门外。
只见戴权手持一卷明黄绢帛，身后跟着两名小内侍，其中一人恭敬地捧着一个长条锦盒。
“勇毅侯接旨。”戴权见到赵驹，展开绢帛，尖声宣道。
“臣赵驹接旨。”赵驹躬身行礼。
旨意内容大致与暖阁中所言相同，正式授权赵驹全权处理拦截甄家一事，并强调‘特事特办，便宜行事’。
宣读完旨意，戴权合上绢帛，脸上堆起笑容，从身后内侍手中接过那长条锦盒，亲自打开。
盒内红绸衬底，静静躺着一柄连鞘长剑，剑鞘造型古朴，纹饰却不失皇家气派，正是赵驹曾经使用过、代表皇帝权威的——天子剑！
“侯爷，陛下说了，此事关系重大，特赐还天子剑，助侯爷此行震慑不臣，便宜行事。”戴权将锦盒向前一送。
赵驹神色肃然，双手接过锦盒，沉声道：“臣，谢陛下隆恩！必不负陛下所托！”
有了这柄天子剑，他此行便真正拥有了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威，无论是甄家之人，还是沿途可能遇到的任何阻挠，皆可先斩后奏。
送走戴权，赵驹摩挲着冰凉的天子剑剑鞘，将府中和军务后续安排仔细思量一遍，确认无误后，窗外天色已微微泛白。
他沉吟片刻，终究是放心不下，跟正忙着给他收拾东西的秦可卿和元春两个说了一声之后，换下朝服，穿上一身便于行动的常服，来到了荣国府。
这个时辰，荣国府门房才刚刚卸下门槛，见到赵驹骑马而来，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开门迎接。
赵驹示意他们不必声张，只问明了林黛玉此刻应在贾母院中请安，便径直往那边去。
到了贾母院外，恰好遇到从里面出来的鸳鸯。
鸳鸯见到赵驹，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低声道：“侯爷万福，林姑娘刚给老太太请过安，正在厢房里和几位姑娘说话呢。”
“有劳通传一声，就说我有事寻林妹妹，片刻即走。”赵驹语气平和。
鸳鸯连忙进去，不多时，林黛玉便独自一人走了出来，清晨的微光映着她略显清瘦的脸庞，眼中带着一丝疑惑和不易察觉的关切。
紫鹃和雪雁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表哥？这般早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林黛玉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更添几分柔弱。
赵驹看着她，心中那份因局势紧迫而生的躁动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他放缓了声音，道：“确实有事，我要离京一段时日，去办趟差事，即刻便要出发，特来与你说一声，免得你……惦记。”
林黛玉聪慧，立刻从近几日发生的事情以及赵驹眉宇间虽尽力掩饰却仍透出的凝重里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向前半步，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担忧：“差事……可危险？”
赵驹不愿她过多担心，微微摇头，语气尽量轻松：“公务而已，有些琐碎，并无大碍，很快便能回来，你在府中……要好生照顾自己，不必担心。”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补充道，“外面的事，自有我和岳父大人处置，你安心便是。”
林黛玉与他目光相接，知他身份责任重大，许多事身不由己，更不宜在此时此地多问。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轻轻一句：“我晓得了，表哥……万事小心，早……早些回来。”
赵驹看着她眼中化不开的担忧，心中微软。
他又上前一步，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回去跟你家老太太说一声，悄悄检查一下家里，特别是库房、老爷们的书房，看看有没有甄家送来的东西，无论是财物、古玩还是书信。
若是没有最好，若是有……”
他语气更沉，“叫岳父大人尽快寻个由头，或是退回，或是……妥善处理了，莫要留痕迹。”
林黛玉正全神贯注听着这紧要的叮嘱，冷不防听到‘岳父大人’四个字，心头猛地一跳，耳朵尖瞬间染上一抹绯红。
以往赵驹当着她的面，都是规规矩矩地称呼林如海为‘姑丈’，这突如其来的改口，仿佛一道霞光，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心扉。
林黛玉强自压下心头的悸动与羞涩，抬眸担忧地看了赵驹一眼，从他凝重的神色中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轻轻点头，声音也压得极低：“我知道了，表哥……你务必小心。”
赵驹见她领会，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看着林黛玉微红的耳尖，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甚至带着点哄慰：“妹妹放心便是，等我回来。”
这亲昵的举动和话语让林黛玉脸颊也飞起红霞，她微微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赵驹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一刻印在心里，随即利落转身，大步离去。
晨光中，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处。
林黛玉站在原地，望着赵驹消失的方向，手不自觉地抚上刚才被他揉过的发顶，心中那份因他即将远行而生的忧虑，似乎被那一声‘岳父大人’和掌心残留的温热驱散了些许。
她定了定神，转身想要快步回贾母正房，将那紧要的话传给外祖母。
然而刚一转身，林黛玉脚下便猛地一顿，整个人生生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