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得换了种委婉的说法,摇头道:“此法恐怕难成。岳父大人与岳母伉俪情深,当年在扬州时便是如此,你何曾见他对哪个姨娘真正上心过?后来那几个,不也都被寻由头打发出府了?
让他续弦,怕是比登天还难,反而可能惹他烦忧。”
林黛玉想起父亲身边那些如同摆设、最终都被遣散的姨娘,眼神也黯淡下来,发愁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如何是好?”
赵驹见她已完全跟着自己的思路,便缓缓分析道:“眼下症结在于,岳父大人自觉大仇得报,心事已了。
若此刻你再出嫁,在他看来,便是卸下了最后一份责任,自然是真正的‘了无牵挂’了。”
至于什么朝廷重任、君王厚恩,赵驹内心嗤之以鼻,并不觉得林如海心中还会以此为念。
毕竟,为了给朝廷效命,坐镇那巡盐御史的火山口,林如海结下无数仇家,最终导致爱妻幼子双双被害,整个林家香火断绝。
即便遭受如此巨创,他仍然拖着病体为朝廷卖了十几年的命,在赵驹看来,这已是仁至义尽,够对得起那点君恩了。
见林黛玉听得连连点头,显然是认同他的分析,赵驹这才笑了笑,语气笃定地说道:“所以,要想解决岳父大人这心结,说难也难,说简单却也简单。
核心便是让他心里继续有牵挂,有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人与事。”
林黛玉顺着他的话思来想去,觉得父亲最放心不下的,自然就是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了。
她犹豫了一下,带着几分不确定,小声试探道:“表哥的意思是……叫我婚后多在父亲面前……装病?让他时时担忧我的身子?”
赵驹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心头又是好笑又是怜爱,但还是摇了摇头。
他凑近了些,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轻声低语了几句。
林黛玉猛地瞪大了眼睛,白皙的脸颊瞬间红透,如同染上了最艳丽的胭脂,连耳根脖颈都泛起粉色。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赵驹,见他虽然嘴角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但眼神清澈而真诚,满是认真。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羞涩,有慌乱,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在无边黑暗中骤然看到光亮般的巨大希望与触动。
她眼眶不由得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轻声确认道:“表哥……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赵驹看着她那又惊又羞、却隐含期盼的模样,心头一软,伸手轻轻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尖,低笑道:“傻丫头,这等关乎岳父大人安危、关乎林家传承的大事,表哥还会拿来与你说笑不成?”
林黛玉初时听得心头滚烫,仿佛在冰天雪地里抱住了一个暖炉,激动得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若能以此留住父亲,延续林家血脉,那真是……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这念头只是一闪,她素日里的冷静与为赵驹考量的心思便占了上风。
她猛地摇了摇头,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带着几分清醒的决然,低声道:“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她抬起眼,担忧地望着赵驹:“侯府如今……血脉凋零,仅有表哥一脉单传,阖府上下,乃至宫里陛下,都盼着表哥早日开枝散叶,延续香火,岂能……岂能因林家之事,让侯府血脉外流?
这于礼不合,于情……也委屈了表哥。”
赵驹见她到了此刻,首先想的还是他和侯府的处境,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
他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的洒脱:“什么血脉凋零,开枝散叶?咱们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哪里就缺……”
赵驹话还没说完,林黛玉已经几乎要被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急忙伸出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后面那大逆不道的话堵了回去。
她满脸惊慌,先是下意识地四下环顾,见只有远处廊下候着的紫鹃和雪雁,并未有外人,这才惊魂甫定地松开手,急得跺了跺脚,雪白的脸颊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更添红晕,嗔怪道:“表哥!你……你慎言!这等胡话也是能浑说的?仔细隔墙有耳!”
赵驹见她这般紧张模样,知她是真心担忧自己,心中受用,从善如流地不再提那茬。
他转而握住林黛玉那因受惊而微颤的手,目光郑重地看着她,语气恢复了沉稳:“好,不说那个,你听我说,正因为侯府如今只剩我一人,有些规矩,反倒可以由我来定。
岳父大人膝下仅有你一女,林家清贵门楣,若就此断绝,岂不可惜?
他心中这份遗憾,恐怕也是郁结之一。”
他顿了顿,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我的意思是,待我们成婚后,若他日有幸得了麟儿,无论是长子还是次子,择一聪慧的,让他承袭林姓,继承林家香火。
如此,岳父大人有了血脉延续的实实在在的盼头,有了教导孙子、看着他撑起林家门户的责任,这牵挂,岂是轻易能放下的?
这,才是真正能拴住他的根本之法。”
林黛玉彻底怔住了,呆呆地望着赵驹。
她万万没想到,赵驹竟能为自己、为父亲考虑到如此地步!
这已不仅仅是体贴,更是近乎牺牲了。
让侯府的子嗣改为他姓,这需要多大的气魄与胸襟?其中可能面临的世俗非议、宗族压力,他又要如何承担?
巨大的冲击与难以言喻的感动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冲垮了她所有的顾虑与矜持。
她眼圈一红,方才强忍的泪水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表哥……你……你何必如此……这……这让我如何承受得起……”
赵驹见她落泪,心中微软,伸手温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你的父亲便是我的父亲,你的牵挂便是我的责任。说什么承受不起?
只要能让你安心,让岳父大人安享晚年,这便是我身为夫君、身为女婿应当做的,也是心甘情愿去做的。”
他看着她泪眼朦胧却仿佛被注入了无限生机的眸子,轻声问道:“现在,妹妹可还觉得需要延后咱们的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