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直接瘫软在地,哭嚎起来:“这、这怎么可能……我们老爷他……”
贾母强自镇定,颤声问:“侯爷现在何处?”
“刚押着人往宁府去了。”贾政重重叩头,“母亲,此事千真万确!那逆贼品行大有亏欠,绝非二丫头的良人!大哥他……他怕是受人蒙蔽了!”
“天爷啊……”邢夫人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这、这可怎么是好……我们老爷怎会招惹上这等事……”
王夫人脸色煞白,手中的帕子攥得死紧,颤声道:“老爷,此话当真?那孙绍祖竟是……竟是逆党?”
“千真万确!”贾政抬头,眼中满是后怕,“驹哥儿亲自拿的人,证据确凿!若非发现得早,我贾家满门都要被拖累!”
王熙凤抚着胸口,脸色发白:“我的天!这...这竟是引狼入室!幸好侯爷来得及时,若是真让这逆贼得逞,咱们贾家……”
她看向瘫软的邢夫人,“大老爷如今人在何处?”
“被驹哥儿请到东府了。”贾政低声道,“眼下东府已经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
正说着,忽见鸳鸯急匆匆进来,面色惊慌:“老太太,东府敬老爷派人来传话,说……说请二老爷速速过去,有要事相商!”
贾政闻言立即起身,对贾母道:“母亲放心,儿子这就去,有敬大哥和驹哥儿在,必不会让贾家受到牵连。”
说罢匆匆离去。
待他走后,屋内一片死寂。
贾母良久才长叹一声,对王熙凤道:“去把二丫头叫出来,这孩子……差点就被她那糊涂爹给害了!”
王熙凤连忙应下,正要吩咐平儿去里间请人,却见帘子一动,迎春已经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显然已经在里面听了一会儿,脸色苍白如纸。
再往里看,只见林黛玉、薛宝钗、探春、惜春、史湘云几个也在,一个个满脸担忧之色看着迎春。
“老祖宗……”迎春声音发颤,眼圈瞬间就红了,“我……我都听到了……”
贾母见她这般模样,心疼不已,连忙招手:“好孩子,快过来,别怕,有老祖宗在,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迎春扑到贾母怀里,低声啜泣起来。
贾母搂着迎春,见她哭得肩膀轻颤,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后怕,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她轻拍着迎春的背,指着东府方向骂道:“这个孽障!整日里不务正业也就罢了,如今竟敢勾结逆党,还要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他这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吗?”
邢夫人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老太太息怒,老爷他……他定是一时糊涂……”
“糊涂?”贾母猛地一拍炕几,茶盏震得叮当作响,“我看他是利令智昏!连逆党都敢往来,还要把二丫头许配给这等狼子野心之徒!若不是人家侯爷及时发现,我们贾家满门都要被他拖累!”
王熙凤连忙上前替贾母抚背顺气:“老太太保重身子,好在如今事情已经败露,侯爷想必已有万全之策。”
贾母深吸几口气,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迎春,更是心疼不已:“可怜二丫头差点就被她那个糊涂爹给卖了!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再提几个姑娘家的亲事!”
这时,林黛玉轻步上前,柔声道:“老祖宗息怒,如今既已识破奸人算计,二姐姐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说着递上一盏温茶。
薛宝钗也温言劝道:“老太太且宽心,侯爷既已插手,定会妥善处置,倒是二妹妹受了惊吓,该好生安抚才是。”
贾母接过茶盏,看着眼前这些懂事的孩子,心中稍慰,对迎春道:“好孩子,别怕,有老祖宗在,断不会让你受这等委屈,这次非要让你那糊涂爹吃个教训不可!”
迎春抬起泪眼,哽咽道:“老祖宗,老爷他……他不会有事吧?”
贾母冷哼一声:“他活该!这次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牵连到家里,我非要叫你敬大伯开了祠堂,请家法来好好教训他不可!”
贾母这话说得极重,屋里众人皆屏息凝神,连邢夫人的哭声都噎了回去。
谁都听得出来,老太太这次是动了真怒,绝非轻易能糊弄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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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养心殿。
殿内檀香袅袅,驱散了些许冬日的寒意,却驱不散那份凝重的气氛。
安朔帝罕见地并未在御案后批阅奏章,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几株覆雪的寒梅,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驹由内侍引着入内,躬身行礼:“臣赵驹,参见陛下。”
安朔帝没有回头,声音平稳地传来:“平身,朕听闻,你今日又在宁荣二府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赵驹起身,神色不变,直接切入正题:“回陛下,臣并非无故生事,今日前往荣国府,乃是为了擒拿一人,原万安县卫指挥,兵部候缺题升官员,孙绍祖。”
“孙绍祖?”安朔帝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赵驹身上,带着审视,“此人名不见经传,何以劳动爱卿亲自出手,甚至不惜闯入国公府拿人?”
“因此人身份特殊,牵扯甚大。”赵驹迎着皇帝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冷静,“经臣查实,此獠乃先太子余孽,暗中效力于平安州一带,近日进荣国府拜访,意图勾结荣国一等将军贾赦,其心叵测。”
“先太子余孽”五个字如同惊雷,在静谧的殿中炸响。
侍立一旁的戴权眼皮猛地一跳,迅速低下头,屏住了呼吸。
安朔帝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他踱步至御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贾赦……他与此人,亦或者是其背后的平安州到了何种地步?”
“贾赦糊涂,受其蒙蔽,曾有财物输送,并派其子贾琏数次往来平安州。
今日,孙绍祖登门,更诱使贾赦帮忙跑官,并且许婚欲将其女贾迎春下嫁,以期进一步捆绑贾府,为其暗中势力提供庇护与资源。”
赵驹言简意赅,将最关键的信息和盘托出,“臣赶到时,双方正在密谈,幸而尚未酿成不可挽回之后果。
臣已命宁国府贾敬将贾赦暂行看管,孙绍祖及其随从已被臣控制。”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安朔帝的脸色沉静如水,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已是冰风暴在酝酿。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压力:“贾赦……朕念他是勋贵之后,对其多有宽容,他却如此不知死活,竟敢三番两次与逆党勾结!”
“陛下息怒。”赵驹躬身道,“贾赦此人,懦弱贪婪,识人不明,确有其罪。
但观其行径,更多是受蒙蔽利用,以及贪图小利,未必深知孙绍祖背后牵扯之深,亦未必有胆量参与核心逆谋。
其罪在糊涂失察,结交匪类,然或可辩其并无主动谋逆之心。”
“有无此心,已不重要。”安朔帝冷哼一声,“行为本身,便是大罪!他贾家累受国恩,竟出此等孽障!”
赵驹适时道:“陛下,贾赦固然有罪,但宁荣二府其余人等,如贾政、贾敬等,对此似并不知情。
贾敬闻讯后,惶恐无地,愿全力配合,约束族人,且此次能及时发现并擒获孙绍祖,亦算将功补过之机。”
安朔帝瞥了赵驹一眼,语气莫测:“爱卿似乎在为贾家求情?”
“臣不敢妄言求情。”赵驹神色坦然,“臣只是以为,贾赦之罪,罪在其身,或可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然贾府乃太祖太宗时所立勋爵,与国同休,若因一糊涂子弟而动摇国本牵连过广,恐寒了勋贵之心,亦非朝廷之福。
且当下首要,乃是通过孙绍祖此线,深挖平安州潜藏之余孽,肃清隐患,贾府……或可作为一枚棋子,引蛇出洞,亦可视其后续表现,再行定夺。”
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贾府女眷,如贾探春乃臣之表妹,林黛玉为臣未婚之妻,她们久居贾府,若贾府顷刻倾覆,恐受波及,于臣私心,亦有不忍。”
第534章 息雷霆暂饶贾府
赵驹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考虑了朝局稳定,也点明了利用价值,最后还坦然承认了部份私心,反而显得更为可信。
安朔帝沉吟良久,手指的敲击声停了下来。
他自然明白赵驹的考量,也清楚彻底铲除一个在朝廷扎根深厚的国公府所带来的连锁反应。
如今朝廷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涌动,太上皇仍在,两个亲王侄子也不安分,此刻对贾家这样的勋贵代表动刀,确实需要权衡。
“那孙绍祖现在何处?”安朔帝问道。
“已由臣之亲信与宁国府可靠护卫共同严密看押于宁府,与外隔绝。”赵驹回答。
赵驹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内侍略显急促的的通禀声:“陛下,吏部左侍郎林如海林大人殿外求见,称有紧急要事禀奏。”
安朔帝眉峰微挑,目光与赵驹短暂交汇,闪过一丝了然。
他不动声色,淡淡道:“宣。”
林如海身着绯色官袍,步履沉稳却比平日急促几分,进得殿来,撩袍便拜:“臣林如海,叩见陛下。”
“爱卿平身。”安朔帝抬手虚扶,语气平和,“此时入宫,所为何事?”
林如海起身,目光快速扫过侍立一旁的赵驹,见其神色如常,心下稍定,但脸上忧色未减。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声音沉痛而恳切:“陛下,臣此番前来,是为臣那不成器的内兄,荣国府贾赦请罪!”
安朔帝面色不变,只“哦?”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林如海痛心疾首道:“臣方才听闻,贾赦糊涂,竟与那心怀叵测之徒孙绍祖有所往来,险些酿成大祸!
臣闻之,惊惧交加,五内俱焚!贾赦身为勋贵之后,世受皇恩,不思报效,反因识人不明,结交匪类,其罪当诛!”
他话语一顿,抬头看向安朔帝,眼中带着恳求:“然陛下明鉴,贾赦此人,性虽贪婪,却胆小懦弱,绝非敢行大逆不道之事者。
此番必是受那奸人蒙蔽蛊惑,方才行差踏错,臣以为,其罪固在,然其心或可悯,其情或可原。”
林如海言辞恳切,将贾赦定性为‘糊涂’、‘受蒙蔽’,极力淡化其主观恶意。
他见安朔帝沉吟不语,继续道:“况且,宁荣二府,自太祖太宗时便为朝廷肱骨,贾政、贾敬等皆忠心体国,克勤克俭。
若因贾赦一人之过,而使阖府受牵连,致使勋贵离心,朝野震动,恐非朝廷之福,亦非陛下圣心所愿。”
他再次深深一揖:“臣斗胆,恳请陛下念在贾家先祖功绩,念在贾政、贾敬等人平日勤谨,更念在……念在小女寄居贾府,受其庇护之恩……对贾赦从轻发落,给贾家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贾政、贾敬必当严加管束族人,绝不再生事端,并竭力协助朝廷,查清孙绍祖及其背后势力,以赎前愆!”
安朔帝目光深邃,看着殿下这位素来清正刚直、此刻却为亲戚不惜犯颜直谏的臣子,又瞥了一眼旁边神色平静但立场鲜明的赵驹,陷入了沉默。
殿内静默片刻,只闻檀香袅袅。
安朔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林爱卿的意思,朕知道,贾家累世勋戚,朕亦不愿轻动。”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赵驹与林如海:“既然赵爱卿和林爱卿都愿为贾家作保,那朕就给贾赦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赵驹,”皇帝看向赵驹,语气转为严肃,“孙绍祖此人干系重大,其背后牵连恐非小可,虽已暂时看押在宁国府,终究非长久稳妥之地。
朕命你即刻将孙绍祖秘密转移至你的破锋军大营,严加囚禁,务必确保万无一失,不得走漏半点风声,更不得让任何人接近!”
“臣,遵旨!”赵驹肃然领命。
将孙绍祖置于破锋军大营,意味着审讯和控制的主动权很大程度上掌握在了他的手中,这无疑是皇帝对他极大的信任。
安朔帝微微颔首,继续道:“至于审讯之事,皇城司会派人介入,戴权,”
他侧头对侍立一旁的戴权吩咐,“你亲自挑选得力干员,前往破锋军营,会同勇毅侯,务必从孙绍祖口中撬出平安州乃至先太子余孽的详尽情报!
朕要知道他们究竟意欲何为,又有哪些人参与其中!”
“老奴遵旨!”戴权躬身应道。
安朔帝最后看向林如海,语气沉凝:“林爱卿,你回去告诉贾敬、贾政等人,朕看在两位爱卿和贾家先祖的份上,再给贾家一次机会。
让他们管好自家人,戴罪立功,协助朝廷彻查此案,若再出纰漏,或是有负朕望,两罪并罚,绝不宽贷!”
林如海心中一块巨石落地,深知这已是眼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连忙深深叩首:“臣,代贾家叩谢陛下天恩!陛下圣明!臣等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
“都退下吧,即刻办事,不得延误。”安朔帝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刚才那决定了许多人命运的片刻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
他看似面色如常,沉稳有度,但内心深处,却是心绪翻涌,亟待厘清远在千里之外的平安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刻,什么贾赦的糊涂,什么勋贵之间的平衡,甚至孙绍祖本人的死活,在安朔帝心中都要暂时让位于一个最核心、最紧迫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