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金牌,代表天家恩宠与信任,更不容宵小持之妄为,败坏亲王清誉,损害太上皇圣德。
臣恳请陛下与太上皇明察,此物关乎重大,若继续流于外府,被此等小人利用,今日可强闯城门,明日又当如何?
臣恐非国家之福,亦非亲王殿下之福。”
萧渊听得脸色由红转白,急忙辩解:“皇祖父,皇叔!孙儿……孙儿绝无此意!刘长史他……他也是一时情急,都是为了灾民啊!”
安朔帝没有看萧渊,目光与太上皇短暂交汇,后者闭了闭眼,脸上疲惫之色更浓,微微挥了挥手。
安朔帝会意,看向赵驹,沉声道:“爱卿所言在理,律法不可废,天家恩典亦不容亵渎。
王府长史,持金牌胁迫守将,僭越无状,着交宗人府严加议处!孝和亲王御下不严,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他顿了顿,伸手接过了赵驹手中的金牌,摩挲了一下,看向太上皇:“父皇,此物……暂且由儿臣保管吧。
待渊哥儿、淳哥儿他们真正明了其分量,懂得谨守臣子本分之时,再议归还之事,您看如何?”
太上皇沉默片刻,终究叹了口气,哑声道:“皇帝处置便是。”
萧渊如遭雷击,瘫软在地,却不敢再辩驳,只是眼中怨毒之色更甚。
安朔帝将金牌收起,对赵驹道:“赵卿恪尽职守,处置得当,金吾卫上下,严守律例,亦当褒奖。
下去吧。”
“臣,谢陛下,谢太上皇。”
第528章 双王骄狂连失势
赵驹神色平静地踏出大明殿高高的门坎,殿内那压抑而微妙的气氛被抛在身后,清晨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正准备沿着汉白玉台阶拾级而下,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勇毅侯留步!”赵驹脚步一顿,无需回头,也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刚刚在殿内吃了瘪的孝和亲王萧渊。
他缓缓转身,只见萧渊疾步追来,那张原本还算俊朗的脸此刻因愤怒和委屈而扭曲着,眼圈竟是红的,不知是刚才在殿内真挤出了眼泪,还是被寒风刺激所致。
萧渊在赵驹面前站定,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赵驹,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其中的怨毒与质问:“赵驹!你……你为何总要跟本王过不去,三番两次坏本王好事?
上次是皇宫门口,这次是城门!本王究竟何处得罪了你,让你如此针对于我?!”
赵驹目光淡然地看着他,对于萧渊的失态毫不意外。
他并未因对方的亲王身份而显出丝毫怯懦,声音平稳却清晰地回应:
“王爷此言差矣,并非本侯要坏王爷的事情,而是王爷您,在坏朝廷的事,在坏陛下的事,在坏这京畿安定、法度规章的事!”
他无视萧渊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的脸色,继续道:“城门律例,非为一二人而设,乃为保京师万千生灵安危。
王爷若真体恤灾民,为何不白日堂堂正正运粮入城?为何偏要挑夜深律禁之时,纵容属下持御赐之物,行僭越胁迫之举?此非为民请命,实乃授人以柄,自毁长城。
若人人都如王爷这般,视国法如无物,凭心意而行,这京城秩序何在?陛下威严何在?”
“你……!”萧渊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
赵驹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道:“本侯身为金吾卫指挥使,护卫京畿、执掌律例乃是分内之职,遇不法,则纠之;遇僭越,则劾之。
此乃臣子本分,与私人恩怨无关,王爷若行事皆在规矩之内,本侯又何来坏事之说?”
说完,赵驹不再看萧渊那副羞愤交加的模样,略一拱手:“王爷若无事,本侯还要去金吾卫衙门处理公务,告退。”
眼见赵驹如此‘油盐不进’,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训斥意味,萧渊长久以来积压的怒火与身为亲王却被一再折辱的羞愤终于冲垮了理智。
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贴上赵驹,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赵驹!你休要得意!你就不怕万一将来皇叔……本王行那清算之事?
要知道,你也只是皇叔手底下的臣子而已!这天下,终究还是萧家的天下!”
这话已近乎赤裸裸的逼宫暗示,风险极大,但萧渊此刻气昏了头,也顾不得了。
赵驹闻言,脚步顿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识海中那面观心鉴内,代表着萧渊的光晕此刻是何等的漆黑浓郁,几乎要滴出墨来,其中翻涌着怨毒、嫉恨、狂妄与一丝色厉内荏的恐惧。
他面色平静无波,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
“本侯效忠的是陛下,是大景朝廷,是这朗朗乾坤下的法度纲常,这一点,无可争议,也毋庸置疑。”
赵驹顿了顿,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萧渊因惊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语气转冷,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告诫:
“另外,本侯还要告诫王爷一句:雷霆雨露,莫非天恩,王爷与其担忧将来如何,不若先多思量思量,如何恪守臣子本分,莫要总是行差踏错,徒惹陛下与太上皇忧心。”
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赵驹不再理会萧渊,而是忽然神色一肃,极其恭敬地对着萧渊身后的方向,规规矩矩地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不再多言,转身沿着台阶稳步而下,身影很快消失在宫道的拐角。
萧渊直接被赵驹最后那突兀的恭敬行礼和那句意有所指的告诫弄懵了,呆愣在原地。
现在两人几乎撕破了脸皮,他可不觉得赵驹会莫名其妙、无缘无故地对他做出如此恭敬的姿态。
这绝不是示弱,更像是……更像是……
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攫住了他,一股寒意猝不及防地从脚底窜上脊梁,让萧渊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只觉得这冬日清晨的风,刺骨地冷到了骨头缝里。
他浑身僵硬,脖子像是生了锈的机括,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又充满恐惧地转向身后。
然后,他对上了不知何时静立在殿门外廊下阴影处的两道目光。
安朔帝负手而立,神色平静无波,那双深邃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与方才赵驹的眼神竟有几分异曲同工。
而在安朔帝身侧,被内侍搀扶着的太上皇,则是满脸的恼怒与失望,看向他的眼神里,再没有了往日的纵容与慈爱,只剩下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愠怒。
显然,他刚才气急败坏之下口不择言的威胁之语,以及赵驹那番‘忠君体国’的表态和最后的告诫,一字不落,全被这两位听了去。
萧渊瞬间如坠冰窟,脸色惨白如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周身彻骨冰寒,连魂魄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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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义亲王萧淳的府邸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萧淳正搂着新得的美人饮酒取乐,这会已经是玩了个通宵。
听得心腹连比划带说地禀报了弟弟萧渊在城门的遭遇以及大清早进宫告状反而被罚的消息,他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拍案狂笑起来:“哈哈哈!哎哟喂!本王这好弟弟啊!真是蠢得可以!
哈哈哈!拿着皇祖父给的金牌去撞赵驹那厮把守的城门?他是不是昨晚酒还没醒啊?这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吗?罚俸半年?哈哈哈!活该!真是活该!”
他笑得浑身颤抖,前仰后合间,连眼泪都止不住地飙了出来,只觉得方才听到的简直是近期以来最令他捧腹的乐事。
每当回想起萧渊那倒霉透顶的模样,他心中的喜悦甚至比自己亲自获得太上皇的赏赐还要来得畅快淋漓。
他巴不得萧渊能再多出些洋相,最好是丑态百出,好让自己在这鲜明的对比之下,显得不那么无能和平庸。
然而,萧淳的笑声还没完全落下,阁外就传来了管家惊慌失措的通报声:“王爷!王爷!宫里的天使来了!说是奉了陛下口谕!”
萧淳的笑声戛然而止,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衣冠,让人撤了酒席,快步来到前厅。
只见一名面无表情的御前太监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几名小黄门。
太监见到萧淳,只是微微躬身,便朗声道:“传陛下口谕:着孝义亲王萧淳,即刻将太上皇所赐‘如朕亲临’金牌交予咱家带回宫中。”
萧淳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过来,定是萧渊那个蠢货坏事,连累得他这块保命符似的金牌也要被收走了!
“王公公……这……这是为何啊?皇叔他……”萧淳还想挣扎一下。
那太监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公事公办:“王爷,咱家只是奉旨行事,还请王爷莫要让咱家为难。”
萧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知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他强忍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骂声,僵硬地谢恩,然后眼睁睁看着那面他平日里引以为傲、象征着特殊恩宠和便利的金牌被内侍恭敬而坚决地取走。
看着那金光闪闪的牌子被收入锦盒带走,萧淳的心都在滴血。
待内侍一走,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花梨木凳子,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废物!”他隔空破口大骂,“你自己找死,去招惹赵驹那条疯狗作甚?!
现在好了!连累得本王的金牌也没了!没了这牌子,以后行事要多多少麻烦?!蠢货!天字第一号的大蠢货!”
发泄完心中积压已久的愤懑,萧淳如脱力般瘫坐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双原本还算明亮的眼睛,此刻却阴鸷无比,透着森森冷意。
他心中又惊又怒。
惊的是安朔帝收回金牌时的态度竟那般决绝果敢,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这分明是对他和萧渊的种种举动已暗生不满,甚至可能已起了戒备之心。
怒的是,萧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自己行事不力、倒霉遭殃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连累到他,让他也跟着陷入这般被动的境地!
一想到赵驹那张总是波澜不惊、平静无波的脸,萧淳心中的恨意更是如毒草般疯狂滋生、蔓延。
都是这赵驹!仗着皇叔的信任,就如此肆无忌惮,连亲王都不放在眼里!今日敢夺我金牌,明日是不是就敢骑到本王头上撒野了?
萧淳咬牙切齿,哼,不过是皇叔养的一条得力鹰犬罢了,如今蹦跶得欢,不过是皇叔用得顺手!等将来……等将来本王……
待到那时,赵驹,本王定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把你加诸在本王身上的羞辱,十倍、百倍地讨回来!让你知道,什么叫天家威严,什么叫君臣之别!
萧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近乎疯狂的野心,仿佛已经看到了赵驹匍匐在他脚下哀声求饶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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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驹走出宫门,刚踏出宫禁范围,早已候在一旁的一道身影便急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
“姑爷!姑爷!”来人竟是林府的大管家林福。
赵驹见他神色匆忙,不由一怔:“林管家?何事如此慌张?”
林福匆匆行了一礼,压低声音急促道:“姑爷,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说着,目光示意性地望向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青篷马车,那正是林如海日常所用的车驾。
赵驹心下微动,快步走向马车,车夫早已掀开车帘。
他弯腰钻了进去,车厢内炭火温暖,林如海正端坐其中,脸上带着未散尽的担忧之色。
一见赵驹进来,林如海立刻上下打量他,见他衣衫整齐,神色如常,先是狠狠地松了口气。
但他仍是忍不住关切地出声问道:“驹哥儿,老夫方才听得消息,说你昨晚与那孝和亲王起了冲突?没吃什么亏吧?太上皇可曾为难于你?”
赵驹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看到林如海那毫不作伪的担忧神情,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但心下却是有暖流涌过。
他整了整衣袖,在林如海对面坐下,语气带着几分宽慰和无奈:“岳父大人,您看我这样,像是吃了亏的人吗?”
林如海又仔细端详了他一番,见自家未来女婿确实毫发无伤,气息平稳,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抚了抚胸口:“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但旋即,他眉头又微微蹙起,习惯性地以长辈和官场老臣的身份劝诫道:“驹哥儿,我知道你秉公执法,不畏权贵,只是……对方毕竟是亲王,天潢贵胄,身份非同一般。
你如今虽得陛下信重,但凡事还需留些余地,态度也莫要过于强硬,免得日后……”
林如海话说到一半,下意识地就想跟赵驹说一些‘往后等陛下退位,新君登基,将来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可话到嘴边,他猛地想起眼前这位女婿的底牌是足以撼动国本、甚至决定皇位归属的恐怖力量,顿时语塞,后面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
眼下这情况……
就算赵驹把将来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亲王得罪死了,真到了图穷匕见、不得不摊牌的时候,吃亏的到底是手握重兵的赵驹,还是看似尊贵实则无用的……
林如海甚至不敢细想下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番担忧,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似乎显得有些……多余甚至可笑了。
第529章 营中操练治纨绔
罢了罢了,想必是自己关心则乱,林如海在心底暗自摇头,试图驱散那份毫无由来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