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都是我的! 第444节

  王夫人又‘嗯’了一声,像是随口一提,目光重新落回佛珠上,指尖拨过一颗木珠,略略迟疑了一下,声音比方才更淡了几分,仿佛只是忽然想起:“眼看……快到月底了吧?环哥儿是不是也该从国子监回家了?”

  金钏儿正应着兰哥儿的事,猛地听到‘环哥儿’三个字,着实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太平日里何曾主动问起过环三爷?更别提记得他何时归家了!

  她飞快地抬眸觑了王夫人一眼,只见太太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问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金钏儿压下心中的惊诧,不敢多问,忙低下头恭敬回道:“是,太太记得不错,按往常的例,环三爷后日就该回来了。”

  王夫人眼帘低垂,看着手中深色的佛珠,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日常琐事:“既如此……也分一份给环哥儿送去吧,他一个人在国子监里,想必也清苦。”

  金钏儿这次是真真切切地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好在及时忍住,慌忙应道:“……是,太太,奴婢……奴婢记下了。”

  她心里翻江倒海,太太这是怎么了?不但主动问起环三爷,竟还……还赐下吃食?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而且给的还是往日里只有贾宝玉才能独享的、连贾兰都只是沾光才有的东西?

  王夫人却不再言语,仿佛刚才只是随口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阖上眼,专心捻动手中的佛珠,只留下满心震惊与狐疑的金钏儿,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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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国子监休学,贾环回到了自己那处略显僻静的小院。

  许是他这个主人不在,丫鬟们想着节省些,屋里的炭火烧得不足,透着一股阴沉的冷气。

  贴身丫鬟彩云忙迎上来,一边替他解下沾了寒气的斗篷,一边带着歉意道:“三爷回来了,奴婢这就去添些炭。”

  贾环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忙,自己动手脱下外袍,换上了一件半旧的靛蓝棉袍,目光却被里间床榻上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只见赵姨娘正盘腿坐在床沿,面前摊开着一块干净的垫布,上面零零散散摆着些东西。

  她正低着头,手指一样样细细点过,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翘着,连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兴奋和光彩,竟连贾环进屋的动静都未曾察觉。

  贾环心下好奇,不由得凑近了些,待看清垫布上的物事,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是几样用料一看就极讲究的蜜饯果子,盛在细腻的白瓷碟里,色泽诱人;

  旁边还有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湖笔徽墨,端砚宣纸,样样精致,虽比不上表哥赵驹送来的那些珍品,但也绝非他平日在国子监所用的寻常货色可比。

  他不由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了然:“表哥又派人送东西来了?”

  谁知赵姨娘闻言,点着东西的手指顿住了。

  她抬起头,面色却有些古怪,像是想大笑又强忍着,嘴角抽动了两下,才终于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扬眉吐气的意味:“呸!你当你表哥是散财童子不成?

  临近年底,他衙门里忙得脚不沾地,前儿给宝丫头送东西那是正经事,能想着给咱们顺带一份就不错了,这会儿哪还有空再巴巴地给你送这些来?”

  贾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眉头慢慢蹙起。

  不是表哥送的?

  他狐疑地再次打量床上那些明显价值不菲的东西,又看向赵姨娘那双因极度兴奋而显得格外亮的眼睛,一个熟悉又令人不快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埋怨:“你……你是不是这几天去太太那儿请安的时候,又……又顺手了?

  咱们不是说好了,如今日子比从前好过些,有表哥照应着,再也不干那等……”

  话到嘴边,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便咽了回去。

  这实在不能怪他多心。

  以往他们母子俩在这府里过得拮据委屈、看尽白眼时,赵姨娘确实偶尔会趁着去王夫人屋里请安或回话的机会,仗着身手利索、旁人也不太将她放在眼里而疏于防范,偷偷‘顺’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回来贴补,或是给他弄点零嘴打牙祭。

  虽然后来因赵驹的关系,他们的境遇改善了许多,这类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早已戒除,但此刻见到这些来路不明的好东西,贾环的第一反应仍是这个。

  “哎哟!”赵姨娘一听,顿时不乐意了,伸手就拍了贾环脑门一下,力道不重,却带着嗔怪,“你个没良心的混小子!把你老娘想成什么了?咱们如今还用得着干那下作事儿?平白让人笑话!”

  她说着,腰板不自觉地挺直了些,脸上那股扬眉吐气的神色更浓了,声音也扬起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意味,仿佛要宣告给全世界听:“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

  这些东西,可不是你娘我低三下四去求来的,更不是偷摸拿的,是太太跟前的大丫鬟金钏儿,今儿个上午,正儿八经、规规矩矩地捧着,亲自送到咱们院里来的!口口声声说是太太赏给你的!”

  贾环彻底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姨娘,又低头看看床上那些精致的赏赐,喃喃道:“太太……赏给我的?”

  这简直比听到是偷来的还让他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

  王夫人何时正眼瞧过他这个‘庶出的孽障’?

  在他记忆里,王夫人的目光从未在他身上有过片刻停留,更别提主动赏赐东西了,而且还是这等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连嫡孙贾兰都未必能时时享有的好东西。

  赵姨娘看着儿子那副罕见的、傻愣愣的样子,心里积压多年的郁气仿佛一瞬间都吐了出来,畅快得无以复加。

  她忍不住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笑开了花,声音里充满了快意:“可不是嘛!我的儿!真真儿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许是……许是我儿在国子监里出息了,连太太都听说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一股更深的疑虑迅速涌上贾环心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这深宅大院里活了十几年,他早已不信会有凭空掉下来的好处,更不会相信王夫人会突然转了性子,对他这个庶子青眼有加。

  贾环眉头重新锁紧,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伸手拨弄了一下那套崭新的砚台,低声道:“娘,这事透着古怪……太太怎么会突然想起赏我东西?这里头别是有什么……”

  赵姨娘正沉浸在扬眉吐气的兴奋里,见儿子这副疑神疑鬼、上不得台面的模样,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她‘啪’地一下拍开贾环碰触碟子的手,力道不轻。

  “嘶——”贾环吃痛,缩回手,不解地看向赵姨娘。

  赵姨娘瞪了他一眼,脸上那畅快的笑容收敛了些,换上一副‘你懂什么’的神情。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市侩的精明:“胡吣吣什么!人家好心好意送东西来,能按什么坏心思?

  再说了,有你表哥在,你当你还是以前那个没人搭理、任人作践的小可怜儿?”

  她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意味:“我瞧着……八成是那边院里那个‘凤凰蛋’,如今是越发不成器,闹得太不像话,把太太的心都给伤透了,寒透了!”

  她说着,用下巴不着痕迹地往贾宝玉院子的方向指了指,嘴角撇了撇,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你想想,前些日子闹出那些个丢人现眼的事,连累老爷丢了官,如今还在家里要死要活的……太太还能指望他什么?心灰意冷之下,可不就得……往后看看,另寻些倚仗了?”

  贾环听着赵姨娘的话,眼睛慢慢睁大,心里的疑云似乎被拨开了一丝缝隙。

  他看向赵姨娘,只见她冲着自己挤眉弄眼,脸上是一种‘你懂的’的神情。

  她指了指床上那些东西,分析得头头是道:“你想想,这东西,往日里只有宝玉有份,连兰小子都只是偶尔沾点光。

  如今太太却指名道姓,特地派了金钏儿那样有头脸的大丫鬟来赏你一份,分量瞧着还不轻!这做派,这架势,是为了什么?”

  贾环眉头蹙得更紧,若有所思,似乎隐隐抓住了什么。

  赵姨娘见他似乎还没完全开窍,一张脸不由得拉了下来,心中暗自嘀咕。

  这混小子以前虽然是个混不吝的,但看着还是精明些,怎么进了国子监读书,反倒是瞧着变得迟钝许多?这点人情世故都看不透?

  她忍不住又拍了他脑门一下,恨铁不成钢道:“这分明是……分明是那头院里,那宝玉又闹出什么不得了的大幺蛾子,彻底寒了太太的心了!

  太太这是……这是没法子了,开始给自己找退路,找傍身呢!”

  她越说眼睛越亮,仿佛窥破了天大的秘密,语气也激动起来:“太太这是瞧见我儿在国子监里出息了,又见环哥儿你如今有侯爷这门贵亲,将来前程指定差不了!

  她这是提前施恩,想着往后……往后你若是发达了,好歹念着这点‘赏赐’,能记着她一份好,能给她一份体面养老呢!”

  赵姨娘重重地‘哼’了一声,带着几分扬眉吐气的快意和一丝精明:“要我说,太太这算盘打得精着呢!不过也好,她既然肯放下身段示好,咱们就接着!

  这好处不要白不要!我儿只管安心收下,好生读书,将来出息了,才是真真的硬气!”

  贾环听着赵姨娘这番抽丝剥茧、市侩却未必没有道理的分析,心中的疑虑稍减,但神色却开始变得有些复杂,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恍惚。

  他沉默地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套精致的文房四宝和那碟稀罕的蜜饯果子上,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曾几何时,这些东西,乃至比这更好十倍、百倍的东西,都是王夫人屋里独一份的,是只会紧着、专供那位衔玉而生的“凤凰蛋”——贾宝玉的。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早已模糊却又异常清晰的画面。

  那是他还很小的时候,或许只有四五岁,有一次他顽皮,偷偷溜到王夫人院子的窗根下,扒着窗缝往里瞧。

  他看见贾宝玉穿着大红遍地金的袄子,像个小金童似的被王夫人搂在怀里。

  王夫人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几乎能溺死人的温柔笑意,正亲手拈着一块他从未见过的、晶莹剔透的糕点,小心翼翼地喂到贾宝玉嘴里。

  她嘴里还不住地哄着:“我的儿,慢些吃,仔细噎着,这都是宫里赏下来的,统共就得了这么些,都留给我们宝玉甜甜嘴儿……”

  而他,只能躲在冰冷的窗户外,看着里面暖意融融、母慈子孝的场景,闻着那若有若无的甜香,偷偷咽着口水,心里是说不出的羡慕和……一种懵懂的酸楚。

  那时候他就知道,有些东西,有些人,是他这个庶出的哥儿永远也够不着的。

  可谁能想到呢?

  贾环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苦涩和嘲讽的弧度。

  当真是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

  当年那个被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命根子’,如今竟闹得声名狼藉,连累父亲丢官,自己还整日要死要活,生生寒透了他那嫡母的心。

  而自己这个从来不被放在眼里、甚至被视为‘杂种’和‘孽障’的庶子,反倒因为读书稍有进益,又沾了表哥的光,竟也能得到王夫人这般屈尊降贵的赏赐和……或许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青睐’?

  这其中的讽刺意味,让贾环心头百感交集。

  有一丝扬眉吐气的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凉和警醒。

第521章 利弊权衡定新居

  在这深宅大院,乃至这世间,所谓的宠爱、地位,竟是这般脆弱易变,全系于一个人的“成器”与否,全系于能否给上位者带来价值或慰藉。

  今日王夫人能因贾宝玉不堪造就而转向他示好,来日若他自己行差踏错,或是失去了利用价值,是否也会被轻易弃如敝履?

  想到这里,贾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心底那点因这好不容易来的赏赐而升起的热呼气,瞬间冷却了大半。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还在为这‘意外之喜’而兴奋不已、喋喋不休地规划着要将蜜饯摆在哪里、新砚台何时启用的赵姨娘,眼神里多了几分与她不同的清醒和沉重。

  赵姨娘并未察觉儿子这片刻间的千回百转,只兀自沉浸在扬眉吐气的畅快里,拿起那方端砚摩挲着,啧啧称赞:“瞧瞧这石料,这雕工!到底是太太屋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贾环看着那方砚台,再想到赵驹平日里送来的那些真正的御赐之物,无论是材质还是工艺都远胜于此,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娘,表哥平日里送来的东西,可比太太送来的这些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了。”

  赵姨娘闻言,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你懂什么!那能一样吗?”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砚台,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你表哥送的是你表哥的心意,那是咱们的体面!可这是太太赏的!”

  她刻意加重了‘太太’两个字,仿佛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无上的荣光,“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这说明什么?说明太太眼里终于有我们环儿了!这比什么都强!”

  贾环看着赵姨娘那副扬眉吐气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自家母亲这些年因出身低微和直来直去的性子,在府里受尽了委屈白眼,看够了冷脸,一颗心早已被磋磨得千疮百孔。

  此刻这点在旁人看来或许微不足道的‘认可’,于她而言,不啻于久旱逢甘霖,是扬眉吐气、证明自身价值的象征。

  他又何必在这时泼冷水,说些煞风景的、关于人心易变、宠辱无常的清醒话,去戳破她这点来之不易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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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腊月,顺天府早已银装素裹,呵气成冰。

  勇毅侯府的书房内却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凛冽的寒气。

  赵驹与薛宝钗隔着一张花梨木书案对坐,案上摊开着几本账册和一份草拟的礼单。

  薛宝钗穿着一件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袄,外罩一件青缎掐牙坎肩,神色沉静专注,正执笔在一张红纸上细细勾画,偶尔抬眼与赵驹低声商议一两句,所言皆是年后采买、下人安置等琐事,俨然已是一副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做准备的姿态。

  事情原本进展得极为顺利,接薛宝钗入侯府的日子也已初步定下。

  然而,赵驹的目光掠过窗外院中一株覆雪的老梅,忽然沉吟了片刻,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了两下。

  薛宝钗察觉到他的停顿,抬起眼帘,投来询问的目光。

  赵驹看向她,语气放缓了些:“接你入府的日子,我方才思忖,是否略显仓促了些?”

  薛宝钗微微一怔,放下笔,静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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