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六点头:“大人明鉴。最近这段时间,庄子外围确实来了不少探头探脑的宵小。
属下等人想着,这倒是个机会,正好考校一下疾字旗那群小子的本事,就派他们分批悄悄缀了上去,暗中跟着那些探子。”
赵驹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在案几上点了点:“说说吧,都有哪几家派了探子来?”
赵小六显然早有准备,如数家珍般报了出来:“目前查清的,有吏部刘大人家,理国公府柳大人家,孝义亲王府、孝和亲王府、还有北静郡王府……”
听着这一长串显赫的名头从赵小六嘴里一个个蹦出来,赵驹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向后靠进椅背,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神情。
他着实有些无语了,这京城里的贵人,一个个真是闲得发慌,整日里就知道盯着别人家的一亩三分地……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收敛心神,对赵小六正色吩咐道:“庄子上那些暖房,他们愿意看就随他们看去,无妨。
但暖房再往里,靠近山脚的那几处作坊,必须再加派人手,昼夜警戒,万不可出任何纰漏,告诉底下的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是!属下明白!”赵小六肃然应命。
等赵小六离去之后,赵驹又在衙中处理了些庶务,直至日头西斜方才打道回府。
才踏进勇毅侯府二门,便瞧见院子里停着两辆翠盖珠缨的马车,样式颇有些眼熟。
赵驹随手招来一个正捧着茶盘走过的丫鬟:“府上来客了?”
丫鬟忙屈膝行礼:“回侯爷,是隔壁荣国府的林姑娘、薛姑娘并几位姑娘过来了,两位夫人正在内院招待呢。”
赵驹闻言点头,信步朝内院花厅走去。
还未进门,便听得里面莺声燕语,笑语不绝。
待丫鬟打起帘子,只见暖阁里珠围翠绕,秦可卿与元春坐在上首,下首一排绣墩上,赫然坐着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薛宝钗、邢岫烟、史湘云等人,真真是满屋芳菲,香风细细。
赵驹面上带着得体的浅笑,与众人一一见礼,心中却不由得暗自吐槽。
好家伙,林黛玉、薛宝钗、三春、史湘云……这要是再加上秦可卿几个,金陵十二钗都快凑齐了,眼前这景象,可真真是只差一块匾额,便能题名‘大观园’。
一番交流之后,他才从姑娘们零星的对话中拼凑出荣国府今日又因贾宝玉闹出的风波。
赵驹听着,心下不由摇头。
这贾宝玉当真是不知所谓,为了那点痴念,竟连家族体面、父母颜面都不顾了。
这般不断作死,就算王夫人现在还能因着母子情份容忍几分,长此以往,怕是迟早会有彻底厌弃他的一天。
他陪着说了会闲话,见满屋莺声燕语,脂粉香浓,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便寻了个由头起身告辞:“前头还有些文书待办,诸位慢坐。”
出了暖阁,赵驹径直往书房走去。
薛宝钗见赵驹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帘外,目光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
她侧过身,向身旁的林黛玉靠近些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轻柔嗓音低语了几句。
林黛玉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
薛宝钗随即也款款起身,向主位的秦可卿和元春告了声罪,便也转身出了花厅,朝着赵驹离去的方向追去。
她这一连串举动,自然落入了屋内众女的眼中。
不过,因着方才闲谈时,元春已隐约透露过薛家已与侯府说定,宝钗将来要过来做姨娘的事,此刻见她这般举动,众人虽心思各异,倒也并不觉得十分意外。
花厅内的说笑声也仅是略顿了一顿,便又继续了下去。
赵驹方才在院中石径上转过弯,正要去往书房那边,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唤:“侯爷留步。”
他回头,见薛宝钗款款走来。
她今日穿着件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葱黄绫棉裙,举止娴雅,神色间却带着几分欲言却止。
赵驹闻声驻足,见是薛宝钗追来,略感意外。
暮色渐浓,廊下的灯笼在她身上投下柔和光晕,更衬得她端庄持重。
赵驹目光落在她端庄得体的仪态上,心中已隐隐猜到她所为何事。
“薛姑娘有事?”赵驹微微颔首,语气平和。
薛宝钗走到近前,微微屈膝一礼,抬眸时目光沉静:“元春姐姐想必已向侯爷提过……与老太太商议的那桩事。”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关于宝钗日后入府之事。”
她说话时声音平稳,不卑不亢,唯有微微收紧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赵驹见她如此直接,倒也不绕弯子:“确有提及,贾家老太太与薛家既已议定,本侯自然尊重你们的安排。”
薛宝钗却向前半步,目光恳切:“侯爷,宝钗冒昧追问,并非不识大体,只是……这终究是关乎终身之事,宝钗想亲耳听听侯爷的意思。”
她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若侯爷觉得不妥,或另有考量,宝钗……亦可请家母从长计议。”
廊下一时寂静,只闻远处隐约笑语。
赵驹凝视她片刻,忽然轻笑:“薛姑娘是怕本侯委屈了你?”
薛宝钗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端正神色道:“侯爷言重了,宝钗并非不知好歹之人,能入侯府已是高攀。
只是……”
她略作迟疑,终是坦然相视:“宝钗虽为女子,却也读过‘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既知将来要长居侯府,便盼着能得侯爷真心相待,而非仅仅因着长辈之命。”
这话说得坦荡,倒让赵驹对她另眼相看。
“薛姑娘既然坦诚相问,本侯便直言了。”赵驹负手而立,目光渐深,“你入府之事,本侯确实思量过,以姑娘的品性才干,做个姨娘着实委屈了。”
薛宝钗目光微闪,却见赵驹神色认真,不似作伪。
他继续道:“薛家虽为商户,但到底是与皇室往来密切,你身为嫡女,这般品貌才情,若没有先前那些事,便是配个世家子弟也绰绰有余。”
这话说得恳切,薛宝钗心头微涩,苦笑着摇头:“侯爷不必宽慰。自打家兄惹出那些祸事,薛家早已是强弩之末。更何况……”
她抬眼望向暮色中的飞檐,“那‘金玉良缘’之说闹得满城风雨,如今京城里稍有些体面的人家,谁还敢娶薛家的女儿?”
赵驹也是心思通透之人,当即想起先前薛姨妈和王夫人两个使的手段,在顺天府内闹得沸沸扬扬的‘金玉良缘’之说。
如今想来,这两个妇人当真是蠢得挂相。
这般急不可耐地要把薛宝钗与贾宝玉绑在一起,反倒断了宝钗其他姻缘之路。
他看向薛宝钗的目光里不禁带了几分同情。
这姑娘何其聪慧,却生生被自家母亲和姨母的短视所累。
以薛宝钗的品貌才情,就算不能嫁入高门大户,寻个有前途的年轻子弟做正头娘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罢了。”赵驹轻叹一声,“既然你心意已决,本侯自会给你应有的体面。”
薛宝钗深深一福:“谢侯爷成全。”
垂眸时,眼角似有泪光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成平日那般端庄持重的模样。
赵驹却是眼尖,下意识伸出手就要帮她擦拭,薛宝钗一惊,刚想要转头避开,却又是脸色一红,停下了动作。
她本能地微微侧身,睫毛轻颤,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羞赧,却又不好当真躲开,只得僵在原地,任由那带着薄茧的指尖悬在脸侧,近在咫尺。
赵驹见她这副模样,心下也不由软了几分,索性放弃收回原本想要收回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那光洁白滑的脸颊,指腹传来的细腻触感让他心头微动。
他语气温和,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不必伤怀,等你往后进了侯府,虽然不能给你林妹妹那般的名分,但都是一家人,不必担心会被人欺负。”
薛宝钗只觉脸颊上一热,那粗糙却稳健的拇指正缓缓游走于自己的肌肤之上,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触感。
她的耳根瞬间红透,像暮色中染了霞光的云,连脖颈都泛起一层淡淡的粉色。
她咬了咬唇,最终却还是慢慢放松下来,任由赵驹的手指在那细腻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薛宝钗的目光微微闪动,既有羞涩,又有几分复杂的情绪在其中翻涌。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在这样的情境下,与一位男子,而且还是她未来名义上的夫君如此近距离接触,甚至被他以这样温柔又带着怜惜的姿态对待。
“侯爷……”她轻唤一声,嗓音柔若蚊呐,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抬眸对上赵驹那温和而深邃的目光时,将未尽的话语咽了回去。
赵驹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也不由得轻叹一声。
这女子,聪慧、坚韧,又极懂分寸,偏偏命运将她推至这般尴尬境地。
他收回手,指腹最后轻轻一划,似是不经意,却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你且安心,等你将来进了侯府,定不会让你受委屈。”他负手而立,语气沉稳而笃定。
薛宝钗垂下眼睫,掩去眼底那一抹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自己未来的身份,终究不过是侯府中的一位姨娘,而非正妻。
可即便如此,能得赵驹这样一句承诺,也足以让她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这承诺来得实在,不似那些虚无缥缈的海誓山盟。
赵驹身为世袭侯爵、金吾卫统领,向来言出必行。
他既然这般开口许诺,便是将她纳入了他的羽翼之下。
这份承诺背后,是侯府的体面,是朝廷命官的威信,更是他多年来行事作风的积淀。
这般想着,薛宝钗不由想起贾宝玉来。
若是那顽劣表弟说出同样的话,她只会当作是少年人不知轻重的戏言。
贾宝玉整日在内帷厮混,连自己的前程都把握不住,又怎能护得他人周全?那些痴言痴语,不过是说笑玩闹,镜花水月,是当不得真的。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这便是品行、身份、地位不同而带来的区别对待。
一个是在朝堂军营中历练出来的实权侯爷,一个是养在深闺妇人之手的纨绔公子,说出口的话,分量自然天差地别。
薛宝钗微微垂眸,将这一丝暖意妥帖地收在心底。
她很清楚,在这深宅大院中,这样一句承诺的分量,远比千百句甜言蜜语来得实在。
薛宝钗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气度沉稳的侯爷,轻声道:“侯爷厚意,宝钗铭记于心。”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份坚定,“宝钗虽为女子,亦知感恩,日后入府,自当谨守本分,不负侯爷今日这番心意。”
赵驹看着她,微微颔首,眼底掠过一丝赞赏与怜惜。
这女子,终究是与众不同的。
他自然明白,薛宝钗这般聪慧之人,岂会不知自己如今的处境。
能为了自己和薛家的前途不择手段,也能在看清现实后毫不犹豫地委屈求全——这般决断与隐忍,若是生在男儿身,以她的心智谋略,少不得能在朝堂之上谋得一席之地,闯出一片大好的前程。
可偏偏造化弄人,她身为女子,又摊上薛蟠这么个不成器的兄长,纵有千般筹谋、万般才智,也终究挣脱不出这世俗的牢笼。
念及此,赵驹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惋惜。
这般心性坚韧的女子,若是能得机遇,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第517章 军营苦吓浑噩子
赵驹收回手,指腹残留着女子脸颊温润细腻的触感。
他看着薛宝钗微微泛红的耳垂,话锋却陡然一转,语气平缓地问道:“你哥哥现在还在贾家族学读书?”
薛宝钗正因方才的亲昵举动而心绪微澜,闻言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