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就算贾环那边好办,可贾兰呢?总不能也厚着脸叫人家赵驹一并操办了吧?
以往他在任上,即便官职不算太高,贾环是鸿胪寺少卿之子,贾兰是鸿胪寺少卿之孙,这名头说出去,在文人圈子里、在将来科考仕途上,总能得些无形的关照,旁人也会多看顾几分。
如今他成了白身,这层依仗便没了,两个孩儿如同失了羽翼,将来道路恐怕要艰难许多。
这几日,贾政正为此事愁肠百结,深感对不住儿孙。
万万没想到,峰回路转,妹夫林如海竟在这时强势回京,而且一跃成为吏部左侍郎!
吏部啊!
那是掌管天下文官升迁考绩的所在,是真正的实权要害部门!
有了这样一位至亲位居如此高位,贾环和贾兰将来的前程,岂不是有了最坚实的保障?
想到这里,贾政不由得恼怒,再度狠狠剐了贾宝玉一眼。
都是这孽障!
口无遮拦,闯下这般大祸,连累得自己丢了官职不说,险些误了环儿和兰儿的大好前程!
若非他当日狂妄,自己何至于这些时日辗转反侧,为儿孙前路忧心至此?何须仰仗妹夫至此?
薛宝钗站在母亲身侧,听得此言,心中亦是巨震。
她飞快地抬眸看了一眼端坐的林如海,又瞥向一旁神色平静,仿佛早已知晓甚至觉得理所应当的赵驹,目光闪烁不定。
她心中暗叹:林姑父本就出身清贵,探花及第,又经多年地方历练,如今沉疴尽去,得陛下信重,执掌吏部铨选之权,可谓一步登天。
而赵驹年纪轻轻已是侯爵,圣眷正浓,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林妹妹自己就是郡主不说,等将来嫁进勇毅侯府去,便是超品侯爵夫人,尊贵无比……
这一家子人可真是富贵到了极点。
想到这里,薛宝钗不由得记起贾母私下与她透露的意思。
等她过了门,虽是姨娘,但以侯府之势,若她能得侯爷几分看重,再央求侯爷出面,帮扶一下她那不成器的哥哥薛蟠,不说谋个一官半职,哪怕只是借着侯爷的威势震慑,能将他那一身惹是生非的坏毛病改了,让薛家有个倚仗,便是天大的造化了……
思绪及此,薛宝钗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忙垂下头去,掩饰般地用帕子轻轻按了按胸口,心中却已是一片波澜涌动。
她素来稳重,此刻也不禁为自己和薛家的未来,生出几分隐秘的期盼。
贾母已是喜得眉开眼笑,连声道:“好!好!皇恩浩荡!如海你是有大才干的,合该如此!合该如此啊!”
她拉着林如海的手,又看向赵驹,越看越是满意,“好好好,玉儿有福气,如海又是个有本事的,倒是我们贾家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众人跟着欢喜,唯有王夫人是个例外。
贾母那连声的“好”字,如同一个个小锤子,敲在王夫人的心口上。
她脸上勉强维持着端庄得体的笑容,附和着众人的喜悦,心底却早已是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她那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端坐如松、气度儒雅的林如海身上,又飞快地掠过安静侍立在贾母身侧、低眉顺眼的林黛玉,最后,隐晦地扫了一眼自己身旁,因为林如海高升而激动得面色泛红、眼神热切的丈夫贾政。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悔意,像是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吏部左侍郎……那可是真正的朝廷重臣,手握实权,天子近臣!比起贾政之前那个鸿胪寺少卿的闲职,简直是云泥之别。
不,就算是贾政官位还在时,也远远不及林如海如今地位的十之一二!
想当初,林如海只是个巡盐御史,品级不高,虽人人都说那是皇帝心腹,油水丰厚,可王夫人心里何曾真正瞧得上眼?
再是心腹又如何?还不是得常年窝在扬州那地方,远离京城权力中心,辛苦操劳,连女儿都顾不上?
她那时甚至暗自觉得,林黛玉失了母亲,父亲又远在扬州,虽有个探花父亲的名头,实则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性子又那般孤高敏感,难堪大任。
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这林如海竟有如此造化!沉疴痊愈不说,还一跃成为吏部堂官!这简直是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
再看看自己家……王夫人的心猛地一抽。
贾政的官职丢了,起复之事遥遥无期,如今竟成了白身!
若非如此,她何须在此刻,看着林如海风光无限,看着贾政那掩饰不住的、几乎要仰仗妹夫的殷切眼神?
一股强烈的嫉妒和不甘涌上心头。
凭什么?
凭什么她林家就能如此好运?
林黛玉那个病秧子,如今成了侍郎千金不说,更是未来的侯爵夫人,尊贵无比!
更不用说她现在已经是郡主了!
而她的宝玉……她的宝玉却因为那场祸事,前程未卜,如今更是被那林黛玉如此冷淡对待,魂不守舍地站在角落,看着就让人心疼又气闷。
王夫人攥紧了手中的佛珠,指节微微发白。
她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对林黛玉再“好”一些,哪怕只是表面功夫做得更足些,如今也能多几分情面。
她也怨,怨贾政不争气,丢了官职,让她在此刻矮了人一头,更要眼睁睁看着一向被她隐隐轻视的林家,如今却成了贾府的重要倚仗!
这种不得不低头、不得不依靠曾经看不上的人的感觉,像一根细刺,扎得她坐立难安。
王夫人只能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那笑容却僵硬得如同面具,眼底深处是一片无法掩饰的复杂暗流。
她看着贾母拉着林如海的手亲热说话,看着满堂的人都在奉承恭维,只觉得那喧闹声刺耳得很,心中一片冰凉涩然。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只可惜,这世上从无后悔药可吃。
贾母与林如海又说了会子话,问了些扬州旧事及路上见闻,林如海一一从容答了。
眼见时辰不早,窗外日头已微微西斜,林如海便起身,对着贾母拱手道:“岳母大人,今日团聚,本应多陪您说说话。
只是小婿初回京城,原先安置的那处宅子还需前去安顿查看,今日便先告辞,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贾母一听,立刻不舍地挽留:“如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既回了京,自然该住在家里!外头宅子再好,哪里比得上家里方便热闹?
我已派人去国子监叫环哥儿回来了,那孩子近来读书很是进益,你正好考较考较他的学问,也让他见见姑父。”
她说着,目光殷切,显然是希望林如海能留下,多亲近亲近,尤其是为贾环的前程铺路。
林如海闻言,神色温和却坚定,微笑道:“岳母大人厚爱,小婿心领。
只是驹哥儿办事周到,早已派人将那宅子掇拾妥当,一应物事皆已齐备,直接便可入住,若不去,反倒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再者,初回京畿,许多旧友同僚也需走动拜会,住在府上恐多有不便。”
他这话合情合理,既抬举了赵驹的孝心,又点明了官场应酬的实际需求。
贾母虽万分不舍,也不好再强留,只得叹了口气,无奈道:“既然你已安排妥当,那……那便依你吧。只是得了空,定要常来!”
“这是自然,岳母大人放心。”林如海含笑应下,随即目光转向一直安静侍立在贾母身侧的林黛玉,语气更加柔和了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慈爱,“玉儿,可要随为父回家里住上几日?”
第507章 薛霸王愁对圣贤书
林黛玉闻言,眼眸倏地一亮。
她早就对京中林家修缮过后的宅子充满期待,许多布置细节还是她根据扬州老宅的记忆和林如海的喜好提出的建议,此刻听他邀请,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归家的渴望和雀跃。
她唇角微扬,刚要开口应下——
“不可!”贾母却抢先一步,半真半假地嗔怪道,同时更紧地拉住了林黛玉的手,“你自己要住外头,我也拦不住你,可不许带走我的玉儿!她如今可是我的心肝肉,一刻也离不得的!玉儿,你说是不是?”
林黛玉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她抬眼看向贾母,只见老人家鬓边白发似乎比前些日子又多了几许,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些,心中难免酸涩。
最近因着贾宝玉那档子事,贾母可谓是“元气大伤”,看着着实苍老了许多。
林黛玉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早已不忍,本就打算多花些时间在身边陪伴、宽慰,此刻见她这般神态,哪里忍心再拒绝?
她只得垂下眼睫,将那份渴望压下,轻声道:“父亲刚回京,诸事繁忙,女儿……女儿还是在府里陪着外祖母吧,过些时日再去看望父亲。”
她这话说得体贴,贾母听了,脸上这才重新露出笑容,连连拍着她的手:“好孩子,还是我的玉儿懂事!”
林如海见女儿如此说,又见她目光扫过贾母时流露出的不忍与关切,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他素知林黛玉心思细腻,最是孝顺,此刻贾府正值多事之秋,宝玉前番闯祸余波未平,老太太精神确有不济,黛玉留下陪伴也在情理之中。
林如海心中虽有些许遗憾,却也不愿勉强女儿。
更让他留意的是,就在他提出要带黛玉回林家小住时,身旁的赵驹身形微动,嘴唇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张合了一下,像是要出言劝阻,只是被贾母抢先了一步。
这小子,难道有什么别的考量?
林如海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面上丝毫不露,只顺着黛玉的话温言道:“既然如此,你便好生陪伴老太太,等为父那边安顿好了你再回来小住不迟。”
他又与贾母、贾敬、贾赦等人客套了几句,再三保证必定准时赴今晚的接风宴,这才与赵驹一同告辞出来。
马车早已候在府外,二人登车坐定。
车轮辘辘启动,驶离了荣国府。
车内一时安静,只有街市隐约的喧闹透过车帘传进来。
林如海端起小几上温热的茶呷了一口,目光转向对面神色沉静的赵驹,缓缓开口:“方才在府里,老夫提及要带玉儿回林家时,见你神色有异,似欲出言,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赵驹并不意外林如海会察觉,他坐直了些,神色郑重地点头:“岳父大人明察,若非必要,林妹妹眼下最好还是留在荣国府为宜。”
“哦?”林如海放下茶盏,面露诧异,“这是为何?”
他深知赵驹并非无的放矢之人,此举定有深意。
赵驹压低了声音,确保话语只在车箱内流转:“岳父大人可还记得‘人参养荣丸’?”
林如海眸光骤然一凝,他怎会不记得?
之前那妙玉姑娘可是说了,那人参养荣丸绝非简单的滋补之物,内里恐怕藏着窃取林黛玉气运的阴损勾当。
他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冷意:“自然记得,与此事有关?”
“正是。”赵驹颔首,声音更低沉了几分,“不瞒岳父,前些时日,我请托妙玉姑娘暗中为林妹妹施了道法术,能悄然逆转那‘人参养荣丸’的效用,将被贾府汲取过去的本属于林妹妹的气运,逐步夺回。”
林如海闻言,神色并未太过惊讶,但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色。
他身体微微前倾,紧盯着赵驹,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此法……驹哥儿,你需与老夫交底,那妙玉姑娘的法术,对玉儿的身子……可会有损?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绝不能冒险!”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对玄异之事一无所知的文官,深知这类术法往往伴随着莫测的风险。
与夺回那什么气运相比,他更在乎的是女儿的健康平安。
赵驹理解林如海的担忧,立刻斩钉截铁地回道:“岳父放心!此事小婿岂敢大意?
妙玉姑娘施法前,小婿曾反复确认,此法并非强行掠夺,温和无比,绝不会伤及林妹妹根本,于她身子只有裨益,绝无损害。
若有半点风险,小婿断不会应允。”
听到赵驹如此肯定的答复,林如海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他缓缓靠回椅背,长舒了一口气:“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他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为何此时不宜离开贾府?”
“只因林妹妹那被窃取气运与贾家关联太深。”赵驹解释道,“妙玉姑娘言道,在此番气运未曾完全夺回之前,林妹妹需身处其境,方能最大限度地引导气运回归。
若此时远离,如同水脉中断,效果便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前功尽弃。”
林如海听完赵驹的解释,眉头微蹙,指节在小几上轻轻敲击着,沉吟道:“既然此法对玉儿身子无碍,那便依计而行。
只是……”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锐利:“贾府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宝玉之事余波未平,府内人心浮动,玉儿独自留在那里,身边若无可靠之人照应,老夫实在难以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