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都是我的! 第422节

  薛宝钗心思电转,将那日的情形在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愈发谨慎地答道:“回老太太的话,那日各位王妃、夫人对元春姐姐和可卿姐姐虽不及对林妹妹那般热络亲近,但礼数上却是周全的,言语间也颇为客气,并未因身份而有丝毫怠慢。”

  贾母点了点头,像是终于得到了预期的答案:“这就是了,元春和可卿两个,说到底,名分上也只是姨娘,可为何在那等场合无人敢给她们一丝半点的脸子看?无非是因为她们背靠着隔壁勇毅侯府罢了。

  碍于她们身后站着的那位侯爷的重视与疼爱,即便是顶尖勋贵圈子里的人,心里也得掂量掂量,不敢轻易怠慢。”

  听到这里,薛宝钗心中那丝若有若无的不妙预感骤然变得清晰尖锐起来。

  她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面上却仍力持着惯有的镇定,只是声音里透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老太太洞明世事,宝钗受教了。

  只是……恕宝钗愚钝,不知这……与您今日要同我说的亲事,有何关联?”

  她刻意顿了一下,将话题引回原处。

  贾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浑浊却锐利,似乎能穿透她平静从容的表象,直抵内心深处的波澜。

  屋内霎时静了下来,只听得鎏金火盆中银炭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更衬得这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终于,贾母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沉重的石子,一颗颗砸在薛宝钗的心上:“我给你挑选的这门亲事,就是隔壁的勇毅侯府。”

  薛宝钗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重锤击中,豁然抬头,一双秋水般的杏眸里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诧异,直直地看向贾母,连惯常的礼仪都险些忘了维持。

  林黛玉不是早已与那赵驹订下了婚约?此事虽未大肆宣扬,但全府上下除了贾宝玉谁人不知?怎么如今给她找的人家,竟也是勇毅侯府?

  电光火石间,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窜入脑海,让她心口瞬间凉透,藏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拽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柔嫩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果不其然,只听见贾母的声音继续传来,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你也别先急着误会,将来勇毅侯府侯夫人的正位,自然是玉儿的,这一点,任谁也越不过她去。”

  这话如同三九天的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薛宝钗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和尖锐的屈辱感猛地涌上心头,激得她气血翻涌,耳边甚至嗡鸣了一瞬。

  她薛宝钗,薛家大房的嫡出小姐,自幼也是被父母如珠如宝地养大,请了先生教书识字,学着打理家事庶务,自问才学品貌,哪一样输于人后?

  纵使薛家如今门庭不如往昔显赫,可何曾就沦落到要让她一个嫡女,去给人做妾的地步了?

  那勇毅侯府……听着是泼天的富贵权势,可难道她薛宝钗就贪图那点富贵,连脸面、连身份、连自幼恪守的闺阁尊严都不要了么?

  去做小妾晨昏定省伺候主母,看人眉眼高低,将来即便生下子女,也要矮人一头,是庶出!

  这简直是将她,将薛家的脸面都放在地上践踏!

  薛宝钗强自压下喉头翻涌的哽意和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尖锐质问,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

  只是那平稳之下,已是暗流汹涌。

  她死死盯着贾母,一字一顿清晰地问道:“老太太,您不觉得,您这打算……对于薛家,对于宝钗,有些过分了么?”

  贾母将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翻涌的屈辱尽收眼底,却并未动容,只是又叹了口气,语气放缓:“宝丫头,你的委屈,老婆子我岂会不明白?

  只是这高门大户里的道理,往往不能只看表面那层身份的高低贵贱。”

  她微微前倾了身子,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宝钗心底:“你是个聪明孩子,且往深里想这第一桩。

  你哥哥薛蟠那个性子,你是最清楚的。

  如今虽看着安稳,可终究是个惹祸的根苗,将来若没有个硬实的靠山从旁弹压、周旋,难保不再闹出什么祸事来。

  你若进了侯府,即便名分上是姨娘,可有了这层关系,侯爷看在这份上,对你哥哥多少会看顾一二。

  这难道不比嫁入寻常官宦人家,对他更有助益?”

  她刻意顿了顿,见薛宝钗虽仍紧绷着脸,但眼神微动,知道这话说到了要害,便又压低了声音,抛出了更重的一击:“这其二,说来也是为了咱们两家的安宁着想。

  你该知道,你姨母对‘金玉良缘’这事,心里一直存着念想,她若是钻了牛角尖,不管不顾地闹将起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能让她心存忌惮、不敢妄动的,恐怕也就只有隔壁那位侯爷了。”

  不等宝钗完全消化,贾母语气愈发沉凝,将最现实的困境摊在她面前:“我今日为你定下侯府,她或许还不敢明着驳我,可若你另择了别的人家,她会作何想?

  只怕觉得好事被坏,转头就能寻出由头,或是借着荣国府的势,或是动用王家的人情,去你未来婆家搅闹。

  到时候你的名声,你的姻缘,还能有安稳可言吗?寻常人家,哪个禁得起这般折腾?

  唯有勇毅侯府,权势地位摆在那里,你姨母就算有一百个不甘心,也绝不敢去轻易触这个霉头。”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敲在薛宝钗的心坎上,精准地击中了她最深的隐忧。

  她先是愣住,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随即,唇边难以抑制地泛起一丝极淡、却极苦的笑意。

  是了,以她那位姨母王夫人的性子……若知晓自己悉心筹划的“金玉良缘”落空,而自己竟“低就”了寻常门第,那种被拂逆、失控的恼怒之下,只怕真会做出损人不利己的昏聩之事。

  王夫人出身金陵王家,如今又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她若存心要搅和,那些根基不深的小门小户如何抵挡得住?

  只怕到时候,不仅姻缘不成,还要落得个满城风雨,连累得薛家和她哥哥更加难堪。

  贾母是何等眼力,见她眼神闪烁,沉默不语,便知她心中壁垒已现裂痕,只是那“姨娘”的身份仍是横亘在她心头的一根尖刺。

  于是,她语气转缓,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添上了最能动摇人心的筹码:“再者,最为要紧的一层,据元春平日递回来的话儿看,侯爷治家严谨,处事最是公道。

  在他府里头但凡是过了明路的人,在他面前都讲究个分寸体面,并不会因名分而刻意偏倚了谁去,更不会纵容底下人拜高踩低。”

  她仔细观察着宝钗神色的细微变化,见她听得入神,便又轻轻点出最关键的一处:“再说玉儿,她的性子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心地纯善,并非那等不能容人的刻薄之主。

  你们姊妹俩素日里性情相投,彼此熟络,你若进了侯府,有她这个知根知底的在,互相有个照应,难道不比嫁到那全然陌生的人家,去应对那不知深浅的公婆妯娌,日日揣摩立规矩要强上百倍?”

  这番话,如同在薛宝钗冰冷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复杂的涟漪。

  “相同的分量”、“公道的对待”、“知根知底的主母”……这些字眼,与她先前设想的那种伏低做小、仰人鼻息的妾室生活,似乎勾勒出截然不同的前景。

  若真如贾母所言,赵驹治家严谨、处事公道,林黛玉又宽厚温和,那她即便顶着姨娘的名头,在侯府深宅内的处境,或许……并非绝境?

  甚至,凭借她的才智和手腕,未必不能在那样的环境里,为自己,也为薛家,挣得一份应有的体面和安稳。

  在府里不会被欺辱,在外边不会遭人轻贱白眼,如此想来,若能进勇毅侯府做个姨娘,似乎也算是个不错的出路?

第497章 茶叙定策了心事

  贾母望着薛宝钗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锦缎门帘之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旋即又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平静。

  薛宝钗会应下这门亲事,本就在她意料之中。

  今日这番看似推心置腹的长谈,不过是因着她即将踏入侯府,贾母才肯给薛家、也给彼此留这最后一分体面。

  若非如此,她又何必费心将内里的利害得失掰开揉碎说与她听?

  若薛宝钗不是将来要进侯府的人,贾母根本不会用这般迂回婉转的方式劝导。

  她会直截了当地点破薛宝钗那最不堪、却也最现实的处境:

  拜两位蠢得挂相的姐妹所赐,薛宝钗与贾宝玉那“金玉良缘”的传闻,在府里沸沸扬扬闹了这么些时间,早已不是秘密,顺天府里稍有些体面的人家,谁人没有耳闻?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名字如此紧密地与别家公子捆绑在一起,名声上早已有了瑕疵。

  那些注重名声、讲究规矩的小门小户或是清贵的读书人家若是听闻这等风流韵事,避之惟恐不及,谁还敢上门提亲?

  至于门第相当的官宦之家,更要掂量薛家那点日渐衰微的根基,以及她那不成器的哥哥薛蟠。

  有这么一个动辄惹是生非、需要时时倚仗亲戚关系才能弹压的兄长,简直是甩不掉的负累。

  除非是那些不那么讲究虚名、只看重薛家丰厚嫁妆的商户,或许还能考虑。

  可薛宝钗心高气傲,薛家也未必甘心,如此一来,想要在短时间内寻到一门门第相当、又合心意的亲事,谈何容易?

  可若她进了勇毅侯府,给赵驹做了姨娘,这一切棘手的难题便都不成问题了。

  以勇毅侯府的赫赫权势,以赵驹的地位,他纳进府里的人,谁还敢轻易议论其“前尘往事”?

  那些曾经碍眼的名声瑕疵、家世拖累,在这等绝对的权势面前,都会被悄然抹平,至少明面上,再无人敢置喙半分。

  薛宝钗是何等明白人,这其中的关窍,她只需稍加权衡,便能看清。

  那点女儿家的委屈和不甘,在冷硬的现实与触手可及的家族利益面前,终究会让她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了却一桩烦心事,贾母只觉得浑身松快了些,端起那杯微凉的茶,美美地呷了一口。

  她刚想唤鸳鸯扶自己进内间歇个中觉,就听得外边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老太太!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啊!”

  贾母被这突如其来的嚎叫惊得手一抖,茶盏里的水漾了出来,烫得她指尖一疼,心头更是怦怦直跳。

  不等她沉下脸出声怪罪,只见锦缎门帘子被人猛地一掀,一个发髻微散、衣衫不整的婆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径直扑倒在地毯上。

  贾母心下暗骂,外头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是死的么?怎么没人拦着?

  她定睛细看,这慌不择路、全然失了体统的,不是别人,可不就是她的心腹陪嫁,素来最是稳重得体、在府里颇有体面的赖嬷嬷?

  见她竟狼狈至此,贾母面色一沉,将茶盏重重撂在炕几上,呵斥道:“糊涂东西!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不成?好好说话!”

  赖嬷嬷被贾母这般疾言厉色一训,总算找回了几分魂儿,可依旧是哭丧着脸,也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涕泪,便捶着胸口哭诉道:“老太太!救命啊!您再不管管,我们这些伺候了府里一辈子的老奴才,可真就没活路了啊!

  三姑娘……三姑娘她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贾母眉头紧锁,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却仍沉声问道:“把话说清楚!探丫头怎么了?她一个姑娘家临时帮着理家,还能把你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怎么了?”

  赖嬷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道:“三姑娘也不知是听了哪个黑心肝的挑唆,说是要彻查账目,整顿家风!

  今儿一早,她就带着林之孝家的并几个账房先生,雷厉风行地封了库房,调取了近十年的旧账出来,说是要一笔一笔、仔仔细细地核对!

  不仅如此,三姑娘还放话说但凡有对不上的,有虚报冒领、中饱私囊的,一律严惩不贷,还要追缴赃款,撵出府去!”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变了调:“老太太您明鉴啊!这府里上下下,这么多年,谁家没点难处?

  经手银钱物料,难免有些小小的出入、挪借,这也是历来都有的旧规,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儿。

  可三姑娘如今是拿着鸡毛当令箭,铁面无私,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啊!

  方才……方才连我那儿媳妇管着的采买上的账,都被她揪出了好几处陈年旧账的错漏,当场就下了脸子,说要革职查办,追缴亏空!

  这……这分明是要把我们这些老脸往泥里踩,是要断我们的生路啊!老太太,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贾母一开始只当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心还提了一下,待听完赖嬷嬷这番哭诉,紧绷的心弦反倒松弛下来。

  她慢条斯理地重新端起那杯微凉的茶,轻轻吹了吹面上并不存在的浮沫,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地问了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赖嬷嬷的抽噎:“你这般失魂落魄地闯进来,我当是塌了多大的窟窿,三丫头找你追缴多少赃款?”

  赖嬷嬷正捶胸顿足地哭嚎着,冷不丁被贾母这平静无波、直指核心的一问,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抖,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瞬间掐住了脖子的母鸡。

  她那张涕泪横流的老脸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眼神游移不定,方才那看似理直气壮的委屈劲儿,霎时泄去了大半。

  她嗫嚅着嘴唇,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心虚:“也……也没多少,就是……就是几笔往年采买上的旧账,时间久了,记不清了……三姑娘她……她非要较真,一笔一笔地算,说、说算下来,大约……大约要五六百两银子……”

  贾母闻言,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将那茶盏不轻不重地放回炕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却极具压力地看向跪在地上、几乎缩成一团的赖嬷嬷,嫌弃道:“我当是多少银子,值得你这般失心疯似的闯进来嚎丧搅得我不得安宁,原来不过是五六百两银子。”

  “你是我跟前儿的老人了,在府里这些年,体面也有了,风光也享了,儿孙都靠着府里得了差事,怎么如今为了这区区几百两银子,反倒越活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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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赵驹并未惊动旁人,只带着晴雯从荣国府的西角门悄无声息地进了府。

  他今日前来,本是为了与林黛玉商议林如海即将回京之事,以及林家位于顺天府的宅邸该如何修缮安置。

  谁知,刚穿过两道仪门,还未踏入内院范围,便听得途经的一处院落里隐隐传来阵阵压抑的哭声和哀告声,在这青天白日下显得分外刺耳。

  赵驹不由得停下脚步,侧耳细辨,那哭声凄切,夹杂着惶急,不似寻常。

  他有些诧异地挑眉,看向恰好遇见、正走在前头为他引路的平儿,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探询:“平儿姑娘,你们家这是……在办白事?”

  这光天化日的,哭声阵阵,由不得他不多想。

  走在前面的平儿闻声,脚步猛地一顿。

  饶是她素来沉稳周全,也被赵驹这突如其来的猜测给噎了一下,心下对这位侯爷的联想之丰富颇感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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