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见苦苦等待的“正主”贾宝玉终于送到,满心欢喜与解脱之感瞬间涌上心头,竟是放松了连日来紧绷的警惕。
全副心神都系在了如何尽快为贾宝玉治伤、完成警幻仙子法旨之上,僧道二人竟是丝毫未曾察觉到,不远处的阴影里,已有好几双锐利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僧道二人不再理会外面的琐事,步履匆匆,几乎是抢步迎出了寺庙大门。
中还有几个尚未完全离去的百姓,见这两位素来对权贵不假辞色的“仙师”,此刻竟如此急切地迎向那辆华贵马车,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了然又失望的神色。
他们只当这僧道二人终究还是未能免俗,见了高门大户便折腰,为了贪图富贵钱财,才这般殷勤。
几人相视摇头,低声叹着气,夹杂着几句“原来也是如此”、“终究是向着权贵”的议论,彻底转身离去了。
王夫人正由周瑞家的扶着下车,一抬眼便见这一僧一道迎了上来。
只见那和尚癞头疮疤在灯笼光下显得格外醒目,道士跛足而行,姿态怪异。
两人虽极力做出悲悯祥和之态,但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急切与审视,仍让王夫人心下莫名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帕子。
“阿弥陀佛。”癞头和尚双手合十,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平稳,却难掩一丝沙哑,“可是荣国府贵眷?贫僧茫茫,与师弟渺渺,在此恭候多时了。”
王夫人只当是贾母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忙敛衽还礼:“信女贾王氏,携孽子宝玉,特来求请两位仙师大发慈悲,救我儿于苦难。”
她说着,眼圈便红了,侧身示意身后被小厮们小心翼翼抬下马车的软榻。
软榻上,贾宝玉面无血色,昏昏沉沉,一条腿裹着厚厚的纱布,形状可怖。
跛足道士上前一步,仔细端详了一下贾宝玉的面色,又轻轻掀开毯子一角,查看那包裹严实的伤腿附近的气色和肿胀情况。
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语气沉重:“观公子面色,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这腿伤……唉,耽搁了些时日,瘀血凝滞,怕是棘手得很。”
王夫人一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跪下:“求大师救命!无论需要什么珍贵药材,或是多少诊金,我荣国府都绝不吝啬!”
癞头和尚忙虚扶一下:“施主莫急,我佛慈悲,济世为怀,岂是贪图钱财之辈?只是……”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贵公子伤势沉重,需得绝对清净之地,仔细检查,方能斟酌用药。这前院人来人往,气息混杂,于诊治不利。
我二人平日整理药材、钻研医理的静室在后院,最为僻静,可否移步?”
王夫人此刻已是六神无主,见对方说得在情在理,又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哪有不依的道理,连忙道:“全凭大师安排!只要能治好我儿,怎样都行!”
跛足道士点点头:“事不宜迟,请随我来。”
他转身引路,步履虽因跛足而略显蹒跚,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癞头和尚则示意小厮们抬好软榻跟上。
一行人穿过前院,绕过佛殿,来到后院一处更为清幽的小院。
跛足道士推开一扇房门,里面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干净净,靠墙的药柜、桌上的医书、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草药香,都昭示着这里确实是他们平日“钻研医术”的地方。
“将公子安置在此榻上吧。”跛足道士指了指屋内唯一一张铺着干净粗布的单人榻,“诊治过程需凝神静气,仔细探查伤处,受不得丝毫干扰。
还请夫人与众位在门外稍候,贫道与师兄需专心施为。”
王夫人虽万分想留在儿子身边,但也知“专心”的重要性,生怕自己影响了救治,只得连连点头:“好好,我们就在外头等着,绝不出声打扰。”
她眼巴巴看着宝玉被安置好,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退到门外,周瑞家的忙扶她在院中石凳上坐下。
癞头和尚最后走出,对王夫人合十道:“夫人放心,贫僧二人定当竭尽全力,还请耐心等候,切勿让闲杂人等靠近。”
说完,轻轻掩上了房门。“咔哒”一声轻响,似是门闩落下。
第489章 火药炸响诛残道
暮色四合,禅房内光线愈发昏暗,惟有桌上一盏油灯摇曳,将僧道二人忙碌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扭曲不定。
跛脚道士最后仔细检查了一遍门窗缝隙,确认都已关严实了,这才转过身,对着癞头和尚微微颔首。
方才在外人面前的悲悯与沉稳瞬间褪去。
癞头和尚会意,走到榻前,看着昏沉中仍因疼痛而微微蹙眉、似有转醒迹象的贾宝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他伸出枯瘦的手掌,看似要替贾宝玉掖被角,指尖却迅疾如电地在贾宝玉颈后某处穴位重重一按。
贾宝玉身体微微一颤,喉间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呜咽,随即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好了,清净了。”癞癞头和尚低声道,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两人再无迟疑,迅速分立榻前榻后。
跛脚道士动作麻利却异常小心地开始解开贾宝玉腿上层层包裹的纱布,手法娴熟,如同经验丰富的外伤大夫。
当那狰狞可怖的伤处彻底暴露时,他瞳孔微缩,低声道:“比预想的更麻烦,筋骨尽碎,瘀黑入骨。”
癞头和尚也凑近查看,面色凝重:“寻常医术,确实回天乏术,事不宜迟,赶紧施法,配合医术将他这腿治好。”
跛脚道士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针囊,里面是长短不一的银针,看似与寻常医者所用无异。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拂过针尖,若有若无地,一丝极淡的、肉眼难以察觉的温润气息悄然渡入针体。
几根银针精准地刺入贾宝玉腿部的几处大穴,动作流畅,仿佛只是高超的针灸技法,但若是有道行精深之人在此,便能感知到那针尖上附着的微弱却精纯的法力。
紧接着,跛脚道士又取出一罐散发着奇异草木清香的黑色药膏,用竹片挑起,均匀敷在伤处周围。
那药膏触体生凉,似乎有微弱的生机在悄然流转,但看起来也只是药效非凡的伤药而已。
癞头和尚则在一旁的铜盆中净了手,点燃了一炷特制的安神香。
香烟袅袅,气味清雅,有宁神静气之效,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掩盖可能逸散的微弱法术波动。
他双手虚按在贾宝玉额前和胸口上方,看似在号脉定神,实则指尖有微不可察的暖意缓缓渗入,护住其心脉神魂。
整个过程中,两人配合默契,动作皆符合医道常规,没有丝毫掐诀念咒、光华闪耀的异象。
所有的“法力”都巧妙地隐藏在银针渡穴、灵药外敷、安神定魂这几步看似普通的医术之下。
然而,随着治疗的深入,两人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越来越多,脸色也由之前的苍白渐渐转向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呼吸略显粗重。
跛脚道士捻动银针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仿佛耗去了他极大的心力。
癞头和尚口中低声诵念的经文也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音。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气海内本就所剩无几的法力正如开闸泄洪般飞速流逝,注入贾宝玉那破碎的腿骨经络之中,勉力维系着那“枯木逢春”般的续接之术。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与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几乎要淹没他们的神智。
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心悸与不安,也如同阴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他们的心头。
癞头和尚诵经的声音顿了一下,眉头不自觉地皱紧。
跛脚道士捻针的手指也是一滞,抬眼与师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同样的疑虑与不安。
“道友……”癞头和尚声音沙哑,“不知为何,贫僧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气血翻涌,难以静心。”
跛脚道士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那阵没来由的慌乱,低声道:“想必是连日义诊,损耗过甚,加之此番为这孽障疗伤,更是竭泽而渔……心神透支之下,有些恍惚也是常事。
集中精神,莫要前功尽弃!”
他将那莫名的心悸归咎于极度的疲劳与法力透支,强行收敛心神,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贾宝玉的伤腿上。
癞头和尚闻言,也觉得有理,定了定神,继续诵念经文,只是那不安的阴影,依旧盘踞在心底角落,挥之不去。
他们却不知,此刻,禅房之外,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正借着越来越深的夜色与庭院中枯树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贴近了禅房的墙壁。
这些黑影动作极其熟练老道,彼此之间甚至无需言语,仅凭手势眼神便能默契配合。
其中两人警惕地注视着院门方向和王夫人等人所在的角落,另外几人则迅速蹲下身,手脚麻利地掀开了墙角几块看似与别处无异、实则早已被动过手脚的青砖。
砖下,赫然是数根拧在一起、涂抹了厚厚防火防潮油脂的粗韧引线。
一名黑影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轻轻一晃,微弱却稳定的火苗燃起。
他与其他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毫不犹豫地将火苗凑向了那几根引线的线头。
“嗤——”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夜风吞没的燃烧声响起。
引线瞬间被点燃,冒着细小的火花和青烟,以稳定的速度向着地底深处、那埋藏着数百斤烈性火药的方向飞快蔓延而去。
点燃引线的黑影迅速将青砖盖回原处,抹去痕迹,随即与其他同伴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朝着远处飞快掠去。
屋内,跛脚道士捻针的手指微微颤抖,额角冷汗涔涔涔涔,他强忍着丹田内几近枯竭的空虚感,将最后一丝微薄的法力渡入银针,试图引导贾宝玉腿骨碎片的愈合。
癞头和尚口中经文念得又快又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双手虚按在贾宝玉胸口,勉力维系着其心脉不受法术冲击。
两人全副心神都系在这紧要关头,对外界的感知已降至最低。
火光,并非骤然亮起,而是先从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沉闷至极、令人心脏都为之一窒的巨响,仿佛地龙翻身前的呜咽。
禅房内,油灯的火苗猛地向下一挫,几乎熄灭。
癞头和尚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与跛脚道士同时骇然抬头。
那不安的预感应验了!
“不好!!”跛跛脚道士与癞癞头和尚在闷响传来的瞬间,亡魂大冒,极度危险的感觉让他们本能地想要施展护身法术或遁走。
但此刻他们法力耗尽,心神俱疲,反应慢了何止一拍?
更要命的是,他们正处在施法的关键时刻,法力与贾宝玉的伤处气机相连,仓促间强行中断或抽身,必遭严重反噬!
电光石火间,跛脚道士反应却是极快,也顾不得那插在贾宝玉腿上的银针和未完成的治疗,周身瞬间腾起一层稀薄却凝实的青光,想也不想就扑向榻上的贾宝玉,试图将这至关重要的棋子护在身下。
他此刻法力枯竭,这护体青光已是勉力支撑,黯淡得可怜。
癞头和尚却是面色狂变,他本就站在稍靠外的位置,对那地底传来的毁灭波动感知更为清晰。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甚至来不及提醒同伴,身形便如受惊的狸猫般向后暴退,撞向身后的墙壁,体内残存无几的法力疯狂运转,试图施展遁术。
那声地底的闷响仅仅是前奏。
下一瞬——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猛然炸开,仿佛天崩地裂。
埋藏在禅房下方以及周围地底的数百斤火药被同时引爆,狂暴的能量瞬间释放,化作一团巨大的、翻滚着烈焰与浓烟的火球,裹挟着无数碎石断木冲天而起!
跛脚道士扑在贾宝玉身上的身影,连同那张软榻,首当其冲,被那毁灭性的冲击波和灼热的气浪完全吞噬。
他周身那层黯淡的青光如同纸糊一般,连一瞬都未能支撑住便轰然破碎。
他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狠狠撞在后心,眼前一黑,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从口中狂喷而出,整个人被炸得离地飞起,又重重砸落在地,浑身骨骼不知碎了多少,焦糊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而癞头和尚虽见机得快,提前向后飞退,却也没能完全躲开。
爆炸的冲击波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背心,他闷哼一声,口中溢血,借势撞破本就摇摇欲坠的墙壁,滚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虽狼狈万分,身受重伤,却终究侥幸逃过了核心的毁灭区域,头也不回地化作一道黯淡的灰影,踉跄着向山林深处遁去。
禅房在轰鸣中彻底坍塌,化作一片燃烧的废墟。
院门外,王夫人和周瑞家的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爆炸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瘫软在地,望着那冲天的火光和滚滚浓烟,面无人色。
爆炸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烟尘尚未散尽,一道身披玄色大氅、手持一杆蟠龙点钢枪的挺拔身影,已如疾风般冲破弥漫的烟尘,踏入了这片狼藉的废墟之中。
赵驹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废墟中央那个仍在微微抽搐的焦黑身躯——正是被炸得奄奄一息的跛脚道士。
被他护在身下的贾宝玉,因为被他用身体挡住大部分冲击,加之本身处于昏迷状态,反倒伤势不明,被掩埋在瓦砾之下。
跛脚道士意识模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已移位,经脉寸断,连抬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双军靴停在自己面前,紧接着,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将他牢牢锁定。
他努力想抬起头,想说些什么,或是催动最后一丝法力。
但赵驹没有给他任何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