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一听,心中顿时暗骂一声“棒槌!”,肠子都快悔青了。
她千算万算,只想着如何瞒过外人,却忘了王夫人这个亲娘!
之前只想着安抚她,透露了要送宝玉去城外找“神医”治腿的消息,本以为她最多叮嘱几句,谁承想她竟要亲自跟去!
贾宝玉是去治伤不假,可更重要的,他是赵驹计划中引诱那对僧道上钩的诱饵啊!
虽然未曾亲眼见过隔壁那位杀才打仗时的狠厉场面,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对僧道几次三番从赵驹手中逃脱,此番赵驹好不容易锁定了他们的踪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怕不是早就在那慈云寺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
万一……万一双方真的动起手来,刀剑无眼,那场面岂是王夫人一个深宅妇人能经受得住的?
到时候别说照顾宝玉,别成了累赘、甚至被殃及池鱼就谢天谢地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焦躁,试图劝阻:“你身子骨也不好,这一路颠簸,怕是受不住,不如让袭人她们跟着去就是了。”
王夫人却异常坚持:“老太太放心,儿媳的身子还撑得住。宝玉这次伤得这么重,我这个做娘的若是不在身边,心里实在难安。”
说着,眼圈又红了,“况且那神医若有什么吩咐,袭人她们年纪小,怕是说不清楚。”
贾母见她这般执拗,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得暗自叹气。
她悄悄给鸳鸯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多安排几个得力的人手随行照应。
临行前,贾母拉着王夫人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此去慈云寺,万事小心,若是……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带着宝玉回来,知道吗?”
王夫人只当是贾母寻常的关心,连连点头:“老太太放心,儿媳晓得的。”
慈云寺外数里,那座掩映在枯树林间的凉亭内,气氛凝肃如铁。
赵驹凭栏而立,手中一架精巧的黄铜望远镜稳稳抵在眼前,镜筒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这正是之前伏若望前来拜访的时候所赠,虽然不及后世的那般精细,但用来观察寺内的情况已经是绰绰有余。
镜片中,慈云寺前院那临时搭起的诊棚景象清晰可见。
但见那癞头和尚与跛脚道士被汹涌的求医人群围在中央,如同怒涛中的两叶扁舟。
二人在一整日不间断的“义诊”后,已是面色惨白如纸,额角虚汗涔涔,连站立时都需倚靠桌案,宽大僧袍道氅下的身躯微微发颤,显然法力消耗已近极限。
赵驹仔细观察了片刻,这才缓缓放下望远镜,紧绷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看来,这几日接连不断的‘义诊’,确实将他们折腾得够呛。”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随手将望远镜递给身旁一直静立观察的妙玉。
妙玉接过,并未立刻举到眼前,只是好奇地垂眸看着手中这精巧的“千里眼”,清冷的眸光微微闪动。
过了一会儿,她凑近目镜望去,寺内那两位师伯强撑的狼狈之态纤毫毕现。
妙玉唇角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线,随即平静地放下望远镜,置于石桌之上,并未多言。
“王虎。”赵驹目光仍望着慈云寺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沉肃。
“侯爷!”侍立一旁的王虎立刻上前一步,抱拳应声,他身形魁梧,甲胄在身,行动间带着金属摩擦的轻微铿锵。
“火药可都埋妥当了?”赵驹问,语气平淡。
王虎闻言,蒲扇般的大手重重一拍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脸上满是笃定与一丝压抑不住的亢奋:“侯爷放心!弟兄们手脚利落,干得神不知鬼不觉!
不单是那对妖僧妖道平日打坐歇息的禅房,就连他们给人瞧病的那处棚子底下,属下都叫人埋了足足几百斤的上好火药!
引线都做了防水防潮,保管到时候一点就着,轰隆一声,任他有什么邪法妖术,也得被炸上个稀巴烂,直接送他们上天!”
他越说越是激动,眼中闪烁着对火药威力的绝对自信。
王虎跟随赵驹远征辽东,是亲眼见过这对僧道诡异手段的,寻常刀箭火铳难伤分毫。
但也正因如此,他对这几百斤火药更具信心。
巴掌大的震天雷尚能开碑裂石,这地底埋藏的几百斤优良火药一旦引爆,威力何其恐怖?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砖石横飞、烈焰冲天的景象,就算是金刚罗汉下了凡,也得被炸成齑粉!
赵驹对王虎的保证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慈云寺方向,沉吟片刻,下令道:“派几个机灵的去荣国府来的路上盯着,等看到他们的车驾到了山门前,寺内弟兄便立刻撤出来,一个不留。”
“是!侯爷!”王虎肃然领命,毫不拖沓,转身便大步流星走出亭子,低声呼喝着手下亲兵,迅速安排下去。
亭内重新安静下来。
妙玉端坐如故,素手轻抚着腕间冰凉的佛珠,目光落在石桌上那副望远镜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处,慈云寺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而寺中那对犹不自知的僧道,以及正被送往此地的贾宝玉,都即将成为这盘杀局中的棋子。
赵驹负手而立,望着那片即将被烈焰与轰鸣吞噬的寺庙,眼神冷冽,不见波澜。
他这般谨慎布局,耗费数日时间,甚至不惜动用军中旧部伪装求医者去消耗那对僧道的法力,自然不是为了好玩,更非无的放矢。
这两个妖人,道行深浅莫测,绝不能以常理度之。
据他先前与那对僧道的数次交锋,以及妙玉所透露的信息来看,这二人虽在如今大景朝国运昌隆、龙气鼎盛的地界内受到极大压制,无法像在太虚幻境或荒僻之地那般肆意施展法术、呼风唤雨,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们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狗急跳墙。
若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逼得急了,这两人拼着事后遭受严重反噬、道行大损的代价,强行冲破部分压制,施展出一些保命或是同归于尽的手段,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这两人修行日久,道行高深莫测,其压箱底的本事究竟有多棘手,赵驹心中并无十足把握。
正因如此,他才必须耐心等待,精心布局,务求一击必杀,绝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而最佳的时机,无疑就是当他们身心俱疲、法力耗损最为严重,且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为贾宝玉“治腿”这件极耗心力的事情上时。
第488章 僧道疲躯迎贵胄
贾宝玉那伤势,他早已通过邓骏了解得一清二楚。
在这个时代,那等筋骨尽碎、瘀血凝滞深处的重伤,几乎等同于不治之症,便是宫中医术最为精湛的太医,也只能摇头叹息,断言绝无复原可能。
放在他前世的概念里,这便是极为严重的粉碎性骨折合并神经血管损伤,即便是在医疗技术高度发达的时代,也需经历复杂的手术和漫长的康复,且难免留下后遗症。
那对僧道想要逆转乾坤,令断骨重生,绝非易事,必然要动用真正的法力核心,消耗巨大。
此刻他们早已被连日“义诊”拖得油尽灯枯,再经此一遭,必定是强弩之末。
届时,埋藏地底的几百斤火药轰然引爆,雷霆万钧之势下,任他有什么护体妖法、遁术神通,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仓促间又能发挥出几成?
至于贾宝玉……赵驹眼神微冷,心中已无半分犹疑。
计划推进到这一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贾宝玉身为神瑛侍者转世,无疑是警幻仙子那盘大棋中最关键的一子——既是棋眼,也是破局之处。
那对僧道若够聪明,就该明白此刻已到了抉择之时,是拼着修为尽损、性命不保也要护着这块顽石,还是及时抽身,暂且保全自身道行?
赵驹唇角掠过一丝讥诮。
他倒要看看,在这生死关头,这两位所谓的世外高人,究竟会作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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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顺天府通往慈云寺的路上,车轮碾过郊外坑洼的土路,剧烈的颠簸让车箱如同风浪中的小舟。
马车在颠簸的土路上艰难前行,车轮每一次碾过坑洼,都引来它那痛苦的呻吟。
王夫人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身子随着马车摇晃,眉头锁成了一个死结。
她撩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愈发荒凉的景致,只见枯草连天,远处只有几处稀稀落落的农舍,不由得忧心忡忡。
“这究竟是什么荒僻地方!”王夫人忍不住抱怨,声音因焦虑而尖利,“路这般难行,庙也看着破败……周瑞家的,你可打听清楚了,没走错地方?当真有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在此?莫不是叫人骗了!”
侍坐在一旁的周瑞家的忙凑近些,脸上堆着小心讨好的笑,压低声音道:“太太宽心,错不了的。
老婆子我特意打听过,这慈云寺近来香火旺得很,就是因为来了两位活神仙!一僧一道,虽说形貌是古怪了些,可医术当真了得!
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说,他们是菩萨派下来救苦救难的,专治各种疑难杂症,药到病除,灵验得很!
听说前儿个还有个瘫了多年的老汉,被那道士扎了几针,竟能扶着墙走两步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将信将疑地叹了口气:“但愿如此罢……若真能治好宝玉的腿,便是再远再破的路,也值得了。”
话音未落,车厢角落里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贾宝玉躺在厚厚的锦褥上,面色惨白,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显然是方才一阵颠簸,牵动了他腿上的伤处,疼得他齿关紧咬。
“我的儿!”王夫人立刻扑了过去,用帕子轻轻擦拭他额角的汗水,心疼得声音都变了调,“可是又疼得厉害了?忍一忍,就快到了,到了寺里让神医瞧瞧就好了……”
她一边安抚着宝玉,一边急急朝车窗外吩咐:“周瑞!叫前头赶车的稳着些!没见二爷受不住颠簸吗?仔细着点!”
外边赶车的周瑞应了一声,而后马车速度缓了下来,在暮色四合的土路上,朝着远处山坳间那点隐约的灯火,更加艰难地前行。
与此同时,慈云寺那简陋的诊棚下,跛脚道士刚刚为一名脚部溃烂的汉子施完针。
那汉子千恩万谢地被人搀扶下去,而跛脚道士自己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中银针“当啷”一声掉在桌上,整个人向后一仰,重重瘫倒在椅子里,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灰白,连呼吸都显得有些艰难。
旁边的癞头和尚见状,赶忙挥挥手,让后面排队等候的乡民暂且散去,凑到道士身旁,枯瘦的手掌按在他微微颤抖的肩头,渡过去一丝微不可察的清凉气息,低声道:“道友,再坚持片刻!千万撑住!”
跛足道士眼皮耷拉着,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声音细若游丝:“撑……快撑不住了……这接连几日,法力消耗太过……若那贾宝玉再不来,贫道……贫道怕是要先一步去见三清祖师了……”
癞头和尚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已只剩下最后一抹残红,寺内外挂起的灯笼在渐浓的暮色中发出昏黄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宽慰道:“道友且再咬牙撑一撑!那马道婆传了信来,说就是今日,眼看天色将晚,想必……想必荣国府的车驾就快到了!
只要治好了那贾宝玉,你我便可功成身退,回禀仙子后,等到了太虚幻境,自有恢复之时!”
跛脚道士闻言,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终是认命般挣扎着起身,继续为桌前等候的下一个病患诊治起来。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取巧,每日限定诊治的人数或是时辰,也好留存些法力。
可那样一来,名声传扬的速度必然大减,不知要平白耗费多少时日。
警幻仙子在太虚幻境中催逼得一日紧过一日,他们哪敢有半分拖延?
便也只有这般不顾损耗,疲于奔命地行事,只求能早日引那贾家上钩。
暮色四合,天光彻底沉入西山,只余天际一抹黯淡的灰蓝。
慈云寺山门前悬挂的两盏灯笼在晚风中摇曳,投下昏黄不定、勉强照亮台阶的光晕。
一辆装饰考究、却明显带着一路风尘的马车,在几个仆从的簇拥下,终于吱吱呀呀地、艰难地停在了这昏光之下,引起一番骚乱。
车帘掀开,王夫人率先探出身,脸上带着长途颠簸的疲惫与难以掩饰的焦虑,她几乎是立刻就望向了寺门内那依旧人头攒动、喧哗隐隐的诊棚,眉头锁得更紧。
周瑞家的赶忙上前搀扶,低声道:“太太,到了。”
几乎就在马车停稳的瞬间,那原本在诊棚下强打精神、应付着最后几个病人的癞头和尚与跛足道士听到了门口的骚乱,动作同时一滞。
他们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倏然抬头,目光如电,精准地穿透稀疏的人群,牢牢锁定了那辆刚刚抵达的马车。
两人眼中同时迸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度疲惫与最终得手的灼热光芒。
跛足道士猛地将手中正在施针的银针往旁边学徒手里一塞,也顾不上那病人的连声追问,对癞头和尚急递了一个眼色。
癞头和尚会意,立刻对身旁几个知客僧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几个僧人连忙上前,温和却坚定地开始劝离仍在排队的百姓:“诸位施主,今日天色已晚,仙师劳累一日,需得静修恢复精力,明日请早,明日请早……”
百姓们虽有不甘,但见两位“仙师”确实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也只得唉声叹气地陆续散去。
人群中,有几个看上去颇为机灵的汉子,见僧道开始撵人,又瞥见门口那辆带有荣国府标记的华贵马车,相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他们混在散去的人流里,装模作样地跟着朝寺外走去,然而刚脱离主要人群视线,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绕到寺院侧后方的僻静处,身手矫健地翻过矮墙,重新潜入了寺内。
他们借着渐浓的夜色和建筑物的阴影完美地隐藏了身形,静静地关注着那对僧道的一举一动。
而那对僧道,在经历了整整一日近乎榨干自身的“义诊”之后,早已是精疲力尽,心神消耗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