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前逼近一步,周身那股在战场上淬炼出的煞气不再掩饰,迫得王夫人几乎喘不过气:“往后,管好你家宝玉,让他安安分分待在屋里养伤,莫要再出来惹是生非,更莫要再去叨扰林妹妹她们。
若再让本侯知晓,他靠近林妹妹、或是其他几位姑娘身边,做出什么不妥之事,说了什么不当之言……”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贾宝玉那条废腿,语气森然:“又或者,二太太再敢在林妹妹她们几个面前,或是在背后,搬弄是非,说些不中听的话……小心本侯叫人将你家宝玉的另一条腿也一并废了!”
“你——!”王夫人闻言,如遭雷击,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气得混身发抖,指着赵驹,目眦欲裂,却因极度的恐惧,连一句完整的斥骂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袭人、茜雪听到赵驹这话,再也支撑不住,“呜”的一声软倒在榻边,泪如雨下,却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哭出声,生怕惹恼了眼前的凶神。
金钏、玉钏两个更是吓得缩到了墙角,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墙壁里。
赵驹猛地瞪住王夫人,那眼神中的戾气几乎凝成实质,冷笑一声:“别说本侯没提醒过你!你若是不信,大可拿你家宝玉剩下的这条腿,来试试本侯的手段!”
说罢,他不再看王夫人那副惊骇欲绝的模样,也不理会满屋吓得魂不附体的丫鬟,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拂袖而去。
门帘“啪”地一声落下,隔绝了那道令人窒息的身影。
屋内死寂了片刻,随即,王夫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面无人色。
金钏也顺着椅子滑坐在地上,兀自颤抖。
玉钏和几个小丫鬟抱在一起低声啜泣,袭人则扑到榻前,看着昏迷不醒的贾宝玉,想到赵驹那可怕的威胁,悲从中来,哭得几乎断气。
整个院落,除了贾宝玉偶尔无意识的呻吟,便只剩下了一片劫后余生般的压抑哭声和恐惧的抽气声。
直到走出院门,远离了那压抑的氛围,史湘云才拍着胸口,小声道:“方才可真吓人……二太太那眼神,像是要吃了林姐姐似的。”
薛宝钗轻轻摇头,叹道:“她也是爱子心切,见宝兄弟这般模样,一时迷了心窍罢了。”
话虽如此,她眼中却并无多少同情。
探春冷哼一声:“爱子心切便能胡乱攀咬?若非表哥及时赶到,林姐姐还不知要受她多少编排!”
林黛玉一直沉默着,此刻才轻轻吸了口气,抬眼看向不知何时重新跟了上来走在后方的赵驹,低声道:“多谢表哥解围。”
赵驹停下脚步,见她眉眼间虽有些疲惫,却并无多少惧色,心下稍安,语气也柔和下来:“不必谢我,本是跟你无关,无故受牵连,我看不过眼而已,日后她若再敢如此,你只管告诉我。”
林黛玉闻言,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语气带着几分了然与从容:“表哥放心就是,我并不会吃亏。
只不过念着是长辈,宝二哥又伤成这样,她正值伤心之际,不好立时与她一般见识罢了。”
赵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如今的林黛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寄人篱下、需看人脸色的林家孤女,而是朝廷正儿八经册封的郡主,身份尊贵。
方才王夫人那番带着怨怼的说教,若林黛玉真要计较起来,一个“不敬郡主”的名头压下去,足够王夫人吃一番苦头。
一行人边聊边沿着抄手游廊朝外走,穿过一个月洞门,将贾宝玉院落的喧嚣彻底抛在身后。
林黛玉这才想起什么,侧首看向赵驹,眼中带着些许疑惑,问道:“表哥,今儿怎么得空过来这边了?”
在她看来,赵驹若无正事,一般不会轻易踏足荣国府内宅,更不用说特意寻到贾宝玉的院子来。
赵驹笑了笑,解释道:“你家敬大伯下了帖子请我过来一趟,我想着反正都要路过,便是来看看你们,反正也是顺路的事。
到了你们院子,丫鬟又说你们去了那贾宝玉的院子看望,我便一路寻来了。”
林黛玉、探春几人听了,互相看了一眼,眼底都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心中微暖。
从勇毅侯府去隔壁宁国府,哪里需要特意绕道荣国府?
这“顺路”之说,怕不过是赵驹体贴的借口罢了。
想来他是听闻了贾宝玉受重罚的消息,担心她们几个姑娘家被牵连或受了惊吓,特意过来看顾一眼。
这番心意,虽未明言,却足以让人感到安稳。
探春快人快语,笑着打趣道:“表哥这‘顺路’可真是顺得好,怕不是特意来给我们撑腰的吧?”
赵驹被她说破,也不尴尬,只淡淡一笑:“既然知道,那日后若再有人给你们气受,早些派了丫鬟来告诉我。”
众人说说笑笑,方才在贾宝玉院中的不快渐渐散去。
冬日暖阳透过枝叶洒下,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行人沿着抄手游廊缓缓而行,气氛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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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荣国府二门,赵驹便与林黛玉等姐妹作别,自有宁国府派来的管事恭敬引路,穿过两府相连的角门,径直往宁国府正厅而去。
甫一踏入宁国府正厅,便觉气氛与荣国府那边的悲戚混乱截然不同。
厅内陈设依旧奢华,却透着一股凝重肃杀。
贾敬端坐主位,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贾赦坐在左下首,虽努力挺直腰板,但眉宇间难掩一丝忐忑。
贾政则颓然坐在贾赦下首,身上已换了寻常家居袍服,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魂灵已失。
除此之外,屋里竟还有几人——一等子柳芳、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三品威远将军马尚等,皆是四王八公一脉中如今掌着实权或代表着家族脸面的核心人物。
这几人见到赵驹进来,纷纷起身,神色各异,但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慎重,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恭谨。
“侯爷。”几人拱手招呼,声音在静谧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赵驹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心中已然明了贾敬此番相邀的深意。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还礼:“今日倒是热闹。”
贾敬侧身将赵驹让至上首落座,自有小厮重新奉上香茗。
待赵驹坐定,书房内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他身上。
最终还是贾敬率先开口,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沉重与诚恳:“今日请侯爷过府,是为昨日会芳园中,宝玉那孽障冲撞侯爷之事,代贾家向侯爷赔罪。”
说着,他竟起身,对着赵驹深深一揖。
贾政见状,嘴唇哆嗦了一下,也跟着颤巍巍站起来,想要行礼,却因心神激荡,身形晃了晃,被旁边的贾赦一把扶住。
赵驹并未起身,只抬手虚扶了一下:“不必如此,昨日之事,本侯并未放在心上,何况,贵府已行了家法,朝廷亦有了处置,此事便算揭过了。”
众人听他亲口说出“揭过”二字,心下都是微微一松。
尤其是柳芳、陈瑞文、史鼐几人,他们今日前来,很大程度上也是想探探这位圣眷正隆、手握实权的勇毅侯对此事的态度。
毕竟贾宝玉那番话,打击面实在太广。
对于赵驹这般淡定,甚至有些淡漠,柳芳、陈瑞文等人虽面上不显,心中却各有思量,并不觉奇怪。
一来他们早从贾敬处得知,这位勇毅侯对宁荣二府本就观感平平,唯独对贾政、赵姨娘,贾环姐弟几个稍有不同;
二来,贾宝玉先前便多有冒犯,此番更是口出狂言,触及逆鳞。
赵驹今日肯应帖前来,未曾当场让贾家下不来台,在他们看来,已算得上气度恢弘,给足了面子。
若易地而处,自己被一小辈如此折辱,即便不立刻与贾家划清界限、结下仇怨,至少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
他们此次联袂而来,名为见证,实则核心意图之一,便是要亲眼看看赵驹对贾家,尤其是对四王八公这一旧勋贵圈子的真实态度。
贾宝玉那番狂言,看似只骂了赵驹,实则将依靠军功起家的武勋集团都扫了进去,影响恶劣。
若赵驹因此事对贾家心生嫌隙,乃至迁怒整个旧勋集团,那他们日后与贾家往来,乃至与勇毅侯府打交道时,就必须重新权衡,加倍谨慎,甚至要考虑是否要适度切割,以免被牵连。
几人心中这般暗自掂量,却丝毫不知,赵驹内心其实并未真将贾宝玉的冒犯放在心上。
于他而言,来自信息爆炸的前世,网络上什么牛鬼蛇神、网络键仙未曾见过?
贾宝玉那些话,在他听来,不过是幼稚可笑、不痛不痒的牢骚罢了,远不足以引动真怒。
何况,贾宝玉已废了一条腿,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此事在他这里早已翻篇。
更重要的是,说不准过几日,他还要“利用”一下这位大脸宝,引那对僧道上钩呢。
贾敬见赵驹表态明确,心下稍安,趁热打铁道:“侯爷宽宏,贾家感激不尽。
今日请诸位世交前来,也是想借此机会,表明我贾家整肃门风之决心,日后定当严加约束子弟,绝不再生事端。”
这话既是对赵驹的保证,也是说给在座的柳芳等人听的。
赵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淡:“有如此决心,自是好事,如今朝局纷繁,我等世受国恩,更当谨言慎行,同心戮力,以报陛下,方是正理。”
他这不过是几句场面话,在场众人却皆是心领神会,纷纷笑着附和起来。
“侯爷所言极是!”
“定当同心戮力,以报皇恩!”
一时间,厅内原本凝重的气氛变得松快许多,仿佛连日来的阴霾都被这几句话驱散了几分。
唯有贾政依旧闷闷不乐,强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想到自己辛苦半生才在赵驹的帮助下得来的四品官位,就这么被那孽子随口几句话断送,心中犹如刀绞,却又不好在众人面前失态扫兴,只得低着头,机械地随着众人点头。
赵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见着贾政这个年近半百的小老头,因为被自家不成器的儿子牵连,短短一日间仿佛老了十岁,鬓角似乎都多了几缕刺眼的白发,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忍。
说到底,贾政此人,虽迂腐无能,却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也确实有些可怜。
他略一沉吟,还是开口,声音放缓了些,对着贾政道:“姑父也不必过于沮丧。”
众人都是一愣,连贾政都愕然抬头看向他。
赵驹迎着贾政茫然的目光,继续道:“眼下不过是受了些牵连,风头正紧,陛下需要给朝野一个交代。
姑父且安心在家静养些时日,等这阵风声过去,事情淡了,以贾家的根基和……和姑父的资历,届时再稍作运转打点,想来官复原职,也并非难事。”
他这话,七分是安慰,三分却也带着点实情。
贾政的官职本就不甚紧要,安朔帝此番重罚,更多是惩戒和表态之意,未必真想将贾家一棍子打死。
只要贾家后续安分守己,等时过境迁,活动一番,让贾政重新挂个闲职,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第484章 医潮汹涌疲仙师
话说癞头和尚与跛脚道士离了马道婆处,心中虽对贾宝玉的愚蠢行径恼恨不已,但警幻仙姑的法旨却不敢违抗。
两人略一商议,便依计行事,在顺天府城外寻了一处香火不算鼎盛但也颇有信众的“慈云寺”挂单。
这慈云寺位置稍偏,主持是个没什么修为的老和尚,见这一僧一道虽形貌邋遢,却自称云游至此,愿免费为香客义诊、积攒功德,只求一隅之地容身。
主持想着既能给寺庙增添些人气,又能博个慈善的名声,自是欣然应允,将寺内一处僻静的厢房拨给他们使用。
二人对外只说是从海外仙山云游至此的修行人,一为“茫茫大士”,一为“渺渺真人”,为积功德、广结善缘,特在此设坛义诊,分文不取,专治疑难杂症、陈年锢疾。
起初几日,门前冷落,只有几个好奇的乡民远远张望,并不敢近前。
跛脚道士便暗中施了些许粗浅的疗愈法术,治好了观中一个小道童不慎扭伤的脚踝,又用些障眼法门,让一个偶感风寒的香客顷刻间头清目明。
这等“神迹”经由那小道童和香客之口,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两三日,“慈云寺来了两位活神仙,医术通玄,药到病除”的名声便如长了翅膀般,在城郊乡野传扬开来。
到了第四日头上,天色方才蒙蒙亮,慈云寺那两扇原本清静的朱漆山门外,竟已是乌泱泱围聚了数十人。
有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老翁老妪,有面色蜡黄、不住咳嗽的妇人,有被家人搀扶着、唉声叹气的壮年汉子,更有抱着啼哭不止婴孩的父母。
人群熙攘,低声议论着、期盼着,将山门前那片空地挤得水泄不通。
寺内知客的和尚何时见过这等阵仗?忙不迭地增派人手维持秩序,又急匆匆去后院禅房禀报。
那癞头和尚与跛脚道士正在房内打坐,听得门外喧哗渐起,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预料之中的得色,却也夹杂着些许难以言喻的疲惫。
“道友,看来你我这番‘善举’,已是声名远播了。”癞头和尚捻着佛珠,低声道。
跛脚道士冷哼一声,揉了揉因连日暗中施展法术而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名声是有了,只是这法力消耗……若再这般下去,只怕尚未引得那贾家上钩,你我便要油尽灯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