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驹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沉吟道:“若是本侯猜的没错的话,过几天,等他们缓过劲来,理清了头绪,必定还会再找上门来寻你。
到时候,他们要你做的事,你尽管答应下来就是了,他们若给你银钱或是其他好处,你也尽管收下,不必顾虑太多。”
马道婆眼睛一亮,心道还有这等好事?既能讨好侯爷,又能白得好处!
她立刻拍着胸脯保证,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侯爷您尽管放心!老婆子我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保管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绝不会误了侯爷的大事!”
“嗯,你办事,本侯还是放心的。”赵驹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马道婆又行了个礼,拿了赵驹给她的赏钱之后,这才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心里已经开始盘算那对僧道下次会给她多少“辛苦费”了。
等马道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赵驹脸上的轻松神色收敛了些。
他转而看向侍立在门边的亲信,语气转为沉肃:“你立刻去安排,这几天加派人手,盯紧顺天府周边各处香火稍旺些的寺庙、道观,特别是那些常有游方僧人、道士挂单的地方。
若是发现突然出现了一僧一道,形貌特征与之前交代的相符,第一时间来报!不得有误!”
“是!侯爷!”那亲信抱拳领命,毫不迟疑地转身快步离去。
直到此时,一直静坐旁观的妙玉才抬起眼帘,看向赵驹,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浓浓的好奇:“侯爷,您此番布置……是打算等他们一现身,便直接动手?”
在她看来,她那两位师伯虽然人品低劣,但毕竟修行多年,手段诡谲莫测,绝非易与之辈。
她自己虽也得传师父静怡师太的先天神数,可于攻伐斗法一道,却甚少涉猎,几乎可说是只比普通人强一些。
若她与她那两位师伯正面交锋,只怕连一个回合也支撑不住,便会瞬间被对方以绝对实力碾压制服。
尽管赵驹曾言神机营的火器亦能伤到修行之人,但妙玉内心深处对此仍持保留态度,毕竟凡铁之物,如何能与玄门法术抗衡?
届时若真对上,赵驹很可能要以凡人之躯,独力面对两位修行有成的旁门左道,其中凶险,不言而喻。
赵驹闻言,却是摆了摆手,神色间不见丝毫紧张,反而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从容:“自然不可能这般贸然动手,打草惊蛇不说,在那等香火鼎盛之地动手,牵扯太大,容易横生枝节。”
说着,他又是朝外唤了一声,招来另一名亲信,吩咐道:“你速速派人,给那些先前从战场上因伤退役、如今在家里荣养的兄弟们家里写封信送过去。
尤其是那些伤势沉重、留下了明显残疾的,叫他们尽快动身,来顺天府一趟。
就说本侯这里有一桩紧要事,需要他们帮衬,沿途盘缠、到京后的安置,一应都由侯府承担。”
那亲信虽有些疑惑,但仍是毫不犹豫地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妙玉坐在一旁,听着赵驹这道命令,饶是她性子清冷,此刻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看向赵驹的目光,变得愈发复杂难明。
这位侯爷的行事,当真是……出人意料。
待那名亲信也领命离去,厅内便只剩下赵驹与妙玉二人,炭火被烧得偶尔噼啪作响,更衬得室内一片寂静。
赵驹吩咐完毕,一回头,正对上妙玉那双清冽如寒潭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那目光专注得几乎忘了避讳。
他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非但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好整以暇地迎了上去,故意放慢了语速,声音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妙玉姑娘这般盯着本侯看,莫非是本侯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他这话语调轻松,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眼神明亮,直直地望进妙玉眼底。
妙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直白问话弄得措手不及,清冷的面容上“唰”地飞起两抹极淡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这才惊觉自己失态,竟盯着一个男子看了许久,慌忙垂下眼睫,下意识地捻动腕间佛珠,试图稳住骤然有些紊乱的心绪,强自镇定道:“侯爷说笑了!
贫尼……贫尼只是不解侯爷深意,一时思虑出神,失礼之处,还望侯爷海涵。”
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疏淡,但微微颤动的睫毛和尚未完全褪去的红晕,却泄露了心底那一丝难得的慌乱。
“妙玉姑娘这般聪明伶俐,会想不通本侯的用意?”
赵驹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声音压得更低,仅容两人听闻,语气带着几分打趣,“本侯还以为,师太是担心本侯应付不了你那两位师伯,心中牵挂,这才看得入了迷。”
“侯爷!”妙玉心头一跳,抬眸嗔视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有羞窘,也有薄恼,更衬得她清丽的面容生动起来。
她自幼便踏上修行之路,于清修之地潜心向道,向来恪守礼法,何曾遭遇过这般直白露骨的挑逗?
更何况,眼前这人不仅是位高权重的侯爷,更是她如今对抗太虚幻境所必须倚仗的关键人物。
一时间,妙玉只觉进退维谷。
若出言斥责,未免显得不近人情,更恐得罪了这位心思难测的盟友;可若放任不理,又实在有违她平素清冷的性子,心中那股莫名的羞恼更是挥之不去。
赵驹见她这般情状,眼底笑意更深,却也不再穷追猛打。
他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若真惹得这位性子清冷的小尼姑愠怒,反倒不美。
于是赵驹见好就收,转而用谈论正事的口吻道:“好了,不与姑娘说笑了,至于召集旧部之事,姑娘不必忧心,本侯自有计较。
对付非常之人,有时需用非常之法,未必全靠刀剑法术。”
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目光却仍在妙玉微微泛红的耳垂上停留了一瞬,才若无其事地移开。
妙玉见他收敛,心下稍安,却也因赵驹方才那近乎无赖的调侃,心湖难以立刻恢复平静。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却不再与赵驹对视,只落在自己裙摆的莲花纹样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佛珠。
厅内再次陷入寂静,然而这寂静中,却似乎比先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息。
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响,此刻听来也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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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金銮殿上。
香烟袅袅,百官肃立。
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安朔帝面色平静,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扫视着下方垂首的臣工。
贾政站在文官队列中靠后的位置,不同于对面武将队伍中面色镇定的贾敬,他这会只觉得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低垂着头,不敢与任何同僚对视,仿佛能感受到无数道或讥讽、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刺在身上。
昨日在衙门遭受的冷遇,如同冰冷的针,一遍遍扎着他的神经。
如今的贾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果然,待几项日常政务奏报完毕,殿中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随即,一名身着御史绯袍的官员手持玉笏,大步出班,声音洪亮而清晰:
“臣,监察御史刘文正,有本启奏!”
这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贾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愈发苍白。
“讲。”安朔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不出喜怒。
“臣弹劾荣国公之后、鸿胪寺少卿贾政,治家无方,纵子妄言,其子贾宝玉,于宁国府会芳园内,公然非议朝廷功勋,诋毁武臣,言语间竟有数典忘祖、动摇国本之嫌!”
刘文正声音铿锵,字字如刀,“贾宝玉一介白身,蒙受祖荫,不思报国,反而口出狂言,称‘治世靠圣贤教化、仁义礼信,非靠刀剑’,更将边关将士浴血之功,蔑视为‘逞匹夫之勇,与蛮夷何异’!
此等言论,置我大景无数为国捐躯、马革裹尸的将士于何地?置宁荣二公及所有凭军功立世的勋贵于何地?更是公然藐视陛下封赏功臣之圣意!”
他话音未落,又一名武将模样的官员怒气冲冲地出列,声若洪钟:
“陛下!臣附议!贾宝玉黄口小儿,懂得什么家国天下?
若非我等武人执干戈以卫社稷,何来他贾府钟鸣鼎食、安享富贵?
如今竟敢口出狂言,辱及功臣,寒了天下将士之心!此风断不可长!贾政教子如此,岂能无罪?!”
这是张佺之父,忠勇侯张世钦。
“臣附议!”
“臣亦附议!”
紧接着,如同打开了闸门一般,接连又有三四名官员出列,有的是言官御史,有的是与贾家素有旧怨的文官,更有几位明显是受了跟赵驹这场交好的武勋集团暗示的将领。
弹劾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御前,言辞激烈,目标直指贾政治家不严、纵子行凶,以及贾宝玉妄言辱勋、动摇军心之罪。
“贾家世受国恩,理当谨言慎行,为天下表率,如今却出此不肖子弟,实乃有负圣恩!”
“贾宝玉之言,非是一家之过,若传扬开来,必使边关将士心寒,若军心不稳,国将不国!”
“恳请陛下严惩贾家族长贾敬以及贾政父子,以正视听,以安军心!”
一时间,金殿之上,几乎成了对贾家的声讨大会。
往日与贾家有些交情的官员,此刻也噤若寒蝉,无人敢出面求情。
那些出自四王八公一脉的贾家老亲们,此刻在朝堂上也是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般无动于衷。
尽管贾敬在事发后的第一时间就已派人快马加鞭,分别前往勇毅侯府及各府递了帖子,低声下气地解释了贾宝玉口出狂言之事的原委,并再三表明已动用家法、严惩不贷,几乎将那孽障打了个半死。
然而此刻,面对御史言官们连珠炮似的弹劾,这些素日里与贾家往来密切、同气连枝的老亲们,却仍是选择了冷眼旁观,几乎无人在此时出列为贾家辩驳一二。
扪心自问,他们这些累世的交情,除去地位超然的三大郡王府,其余几家向来是以贾家宁、荣二府为马首是瞻。
可万万没想到,荣国府那颗被捧在手心里的“凤凰蛋”,内里竟是存了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要说以前,这贾宝玉顽劣不堪、厌读诗书、不喜经济仕途的名声,他们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也只当是世家子弟被宠坏了的通病,或是不通世务的纨绔习性,虽觉不妥,却也未真个放在心上。
可谁曾想,这孽障哪里只是不懂事?
他竟是连自家安身立命的根本都敢质疑,连提着脑袋为家族挣下这份富贵荣华的先祖功绩都敢鄙薄!
一念及此,几位老亲王公不由得心头火起,后颈发凉。
这贾宝玉连自家靠着军功起家的祖先都存了这般轻蔑的心思,那他们这些与贾家同气连枝、同样是以军功封爵的老亲呢?
怕不是在那位宝二爷眼里,他们早成了那粗鄙不堪的武夫、只知打打杀杀的臭丘八,甚至是靠着祖荫混吃等死的禄蠹了!
想到自家儿孙或许曾在某个诗会、某次宴饮上,与这贾宝玉谈笑风生,而对方心底却将他们看作这等不堪人物,这些勋贵们便觉得一股怨气直冲顶门,气得他们头脑发昏。
这等白眼狼,谁敢替他求情?谁又愿与这等数典忘祖之辈为伍?此刻若出面维护,岂不等同于认同了这黄口小儿对他们勋贵集团的鄙夷?
左右被弹劾的只是贾政,贾敬虽为族长,却与荣国府并非同支,加上他事发后果断开启祠堂、动用家法以正家规,已先一步摆明态度,因此所受牵连反而有限。
众人见他有此担当,且本不在漩涡中心,便也任由贾政被弹劾了!
贾政孤立无援地站在队列中,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那些尖锐的指责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的心上。
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当场昏死过去,也好过承受这般的羞辱与恐惧。
他偷偷抬眼,想窥探一下龙颜,却只看到安朔帝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深邃难测的目光。
第482章 后院怨怼起风波
待到众臣奏毕,殿内重新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
安朔帝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那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贾政。”
贾政混身一颤,几乎是连滚爬地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臣……臣在!”
“方才诸位爱卿所奏,你可都听清楚了?”安朔帝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巨大的压力。
“臣……臣听清楚了……臣……臣教子无方,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贾政的声音带着哭腔,伏在地上的身体抖如筛糠。
“教子无方……”安朔帝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里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否定,“你贾家,乃功勋之后,宁荣二公,于国朝有定鼎之功,朕念及旧勋,向来优容,然,优容非是纵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噤声的百官,最后落回贾政身上:“子弟不肖,妄议朝政,诋毁功臣,此风确不可长。
若人人皆效仿此子,视将士血汗如无物,我大景边防,靠何人去守?江山社稷,靠何人去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