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因果纠缠、情缘孽债,都需要通过贾宝玉与诸位金钗的互动来引动、汇聚,最终由那通灵宝玉悄然吸纳,将来用以反哺太虚幻境。
如今贾宝玉竟然废了?成了一个瘫卧在床的残废?
一介废人,如何与林黛玉、薛宝钗等诸位金钗产生那些既定的、微妙的情感牵连?还如何上演那些悲金悼玉的戏码?
神瑛侍者与金钗们没有了这些至关重要的互动,气运如何流转?
这简直就像是被人一刀斩断了维系整个棋局最关键的那根线!棋盘上的所有棋子,瞬间都成了死物!
警幻仙子费尽心机,布局多年,眼看就要到了收割的时候,核心却突然崩坏了!这让他们如何向仙子交代?
想到任务失败后警幻仙子那冰冷无情的目光和莫测的手段,僧道二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灵魂都在战栗。
必须救他!
无论如何,必须立刻治好那贾宝玉!绝不能让他就这么废了!
癞头和尚猛地松开马道婆,也顾不得捡起佛珠,与跛脚道士仓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绝。
“走!”跛脚道士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
两人再也顾不上细问,甚至来不及与马道婆多说一句,如同身后有厉鬼追赶般,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马家小院。
他们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口,只留下马道婆一人站在堂屋门口。
方才那副唏嘘感慨的表情渐渐从她脸上褪去,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
“呸!”她朝着空荡荡的巷口啐了一口,“两个眼高于顶的穷酸货色,昨日还敢对老婆子呼来喝去、横眉竖眼!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还敢瞧不起人?”
叫你们狂!这下好了吧,惹上了侯爷,看你们还能嚣张到几时!侯爷马上就来收拾你们了!
马道婆仿佛已经看见了那对僧道在赵驹手下狼狈求饶的模样,心里一阵畅快。
她正要转身关上院门,免得再有闲杂人等打扰,脚步却猛地顿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啪”的一声,她重重拍了下大腿,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指着巷口方向就破口大骂:“天杀的两个穷秃驴、瘸老道!竟敢耍到老婆子头上来了!
说好的打听来消息就给银子,昨日那七两不过是定金!如今消息给你们了,倒好,跑得比兔子还快,剩下的银子半个子儿都没见着!”
第479章 仙威赫赫斥蠢材
马道婆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昨日被跛脚道士呵斥的憋屈,连同被赖账的怒火交织在一起,烧得她心口发疼。
“呸!什么修行之人,根本就是两个招摇撞骗、赖账不还的无赖胚子!不得好死的东西!”
骂到激动处,她想起昨日赵驹给的赏钱,这才稍稍平复了些许怒气。
得亏侯爷出手大方,一下子就赏了几百两银子,否则她忙活这一场,还险些搭上性命,却只赚了区区七两银子,怕不是真要气得背过气去!
她狠狠瞪了巷口最后一眼,这才“砰”地一声摔上院门,气呼呼地往里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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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道二人离了马道婆那逼仄小院,心中惶急如焚,也顾不得惊世骇俗,脚下生风,几乎是足不点地,化作两道模糊的影子,穿街过巷,直奔顺天府城外。
直到远离了那巍峨城墙,感受到那股无处不在的威压渐渐减弱,两人材在郊外一处荒僻的山坳里停下脚步,俱是气喘吁吁,面色惨白。
“祸事!天大的祸事!”癞头和尚抹了把额角的冷汗,声音依旧带着颤,“神瑛侍者竟落得如此境地!这……这可如何向仙子交代?”
跛脚道士亦是心乱如麻,拄着木杖的手微微发抖:“谁能料到凡间家族内部倾轧如此酷烈?那贾敬……他怎敢下此毒手!如今贾宝玉残废,气运枢纽近乎崩坏,仙子的大计……”
他不敢再说下去,与癞头和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恐惧。
“不能再耽搁了!”癞头和尚猛地一咬牙,“必须立刻禀报仙子!请她定夺!”
跛脚道士重重顿首:“正是!快快施展法术联系仙子说明此事!”
两人不敢迟疑,寻了处更为隐蔽的所在。
癞头和尚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面样式古朴、边缘刻有云纹的铜镜,正是警幻仙子赐下,用于紧急联络之物。
他深吸一口气,与跛脚道士一同盘膝坐下,运转体内微薄的法力,口中念念有词,将一道道灵光打入镜中。
镜面先是如水波般荡漾起来,随即泛起朦胧的清辉,光影扭曲间,逐渐映现出太虚幻境中那云雾缭绕、殿宇隐现的景象,以及端坐于云台之上,面色清冷的警幻仙子。
“何事惊扰?”警幻仙子眸光微抬,声音透过镜面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
她见僧道二人面色惶遽,心中已生出几分不悦,这般沉不住气,如何成事?
“仙子!大事不好!”癞头和尚几乎是扑到镜子面前,声音带着哭腔,“那……那神瑛侍者,贾宝玉他……他在荣国府内触怒族规,被施以重刑,如今……如今已是双腿残废,瘫卧在床,性命垂危啊!”
跛脚道士也急忙补充,将马道婆所言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贾宝玉伤势之重,已近乎废人,恐难再履行“神瑛侍者”汇聚气运之责。
镜面那头,警幻仙子周身缭绕的仙光猛地一滞。
尽管她早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不妙,猜测凡间应当是出了什么变故,却也没想到竟是神瑛侍者那边出了问题!
神瑛侍者废了?
那她布局多年,耗费无数心力牵引的金陵十二钗命格气运,岂不是要付诸东流?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瞬间冲上心头,她纤纤玉指猛地收紧,袖口流云纹样都因仙力波动而微微扭曲。
废物!真是两个废物!
她心中厉喝,看向镜中僧道二人的目光冰冷如刀,几乎要将他们冻结。
若非这太虚幻境需她时时坐镇,维系与凡间的微妙平衡,以防将来被日渐强盛的大景国运彻底排斥,她何须倚重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早就亲自下场,拨乱反正,何至于让局面糜烂至此!
连一个凡间家族的内部事务都掌控不了,让核心棋子遭受如此重创,这简直是……无能至极!
警幻仙子胸脯微微起伏,素白仙裙上的流光都因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明灭不定。
殿宇内的灵雾仿佛感受到她的怒意,凝滞不动,连温度都骤然降低了几分。
癞头和尚与跛脚道士隔着镜面都能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威压与寒意,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他们伏低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喘,心中叫苦不迭,只盼仙子能念在他们及时报信的份上,从轻发落。
良久,警幻仙子才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与杀意。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挽回局面。
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寒泉击玉,字字清晰:
“慌什么!”
这一声轻斥,让僧道二人浑身一颤。
“人废了,又不是死了!”警幻仙子眸光锐利,透过镜面直刺二人心神,“既然在顺天府内,受龙气与赵驹掣肘,尔等束手束脚,难以施为,那便将他带出来!”
她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找个由头,想个法子,将神瑛侍者带离顺天府!
只要离开那国运笼罩之地,都无需本座出手,你们自己便能为他重塑筋骨,治好这身皮肉伤!届时再将他送回,棋局依旧可续!”
“可是仙子……”跛脚道士面露难色,嗫嚅道,“那荣国府如今戒备虽不如勇毅侯府森严,但贾宝玉重伤之下,贾家看管必严,如何能轻易带出?况且其父母族人……”
“那是你们需要考虑的问题!”警幻仙子毫不客气地打断,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本座留你们还有何用?”
她目光如冰锥,在二人惊惶的脸上缓缓扫过:“记住,本座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威逼、利诱、幻术、乃至找那马道婆里应外合……必须将贾宝玉给本座带出顺天府!”
“是!是!贫僧(贫道)遵命!”僧道二人如蒙大赦,又觉压力如山,连忙叩首应承。
警幻仙子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袖袍一拂,镜面光华骤敛,重新恢复成古朴模样,映出僧道二人苍白失措的脸。
两人刚松了口气,却是见宝镜再度绽放出一道华光,警幻仙子的身影再度浮现。
只见她眉头微蹙,清冷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疑虑,问道:“方才倒是忘记问了,神瑛侍者为何会被那贾敬动用家法,甚至导致残废?”
僧道二人闻言,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方才他们听闻贾宝玉被打成了废人,惊骇欲绝,光想着立刻向仙子禀报这天塌地陷的消息,竟是忘记了向那马道婆追问其中的具体情由细节!
迎着镜面那头警幻仙子越来越冷冽、几乎要凝冰的目光,癞头和尚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硬着头皮回道:“仙……仙子明鉴,方才……方才听闻那贾宝玉被废的噩耗,贫僧二人心胆俱裂,光想着速速禀报仙子知晓此等惊天变故。
一时……一时情急,竟……竟尚未来得及向那马道婆细问其中缘由根底……”
镜面之中,警幻仙子闻言,胸口明显起伏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然而,下一瞬,那维持了不知多少年的清冷孤高形象骤然破碎,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翻腾的怒火与荒谬之感,不顾仪态地破口大骂:“废物!蠢材!
我看你们是不是在这凡间待久了,修行修的脑子都傻了?!连这等最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就算神瑛侍者转世身贾宝玉素来荒诞不羁,时常惹怒家中长辈受些教训,可那也万万不到要将人打到残废、近乎毙命的地步!
贾家再是规矩森严,又何曾对嫡脉子孙下过这等死手?这其中定然有非同小可的隐情,或许是有人暗中作梗,或许是触犯了不可饶恕的禁忌,这恰恰可能是窥探对方布局、扭转局面的关键线索!”
“你们倒好!听闻消息便如无头苍蝇般乱撞,只知报忧,却连祸从何起这等关键之处都能忽略不计!
如此办事不清,浑浑噩噩,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被驴踢了脑壳!本座要你们何用!”
警幻仙子骂得又急又厉,仙音化作滚滚雷音,震得那宝镜光华都摇曳不定,僧道二人被骂得面如土色,浑身筛糠般抖动,只能不住地叩首,连称“仙子息怒,贫僧(贫道)知错”。
发泄了一通,警幻仙子看着镜中那两个磕头如捣蒜、不堪大用的属下,心中一阵无力。
她强压下将他们立刻拘回太虚幻境重重惩处的念头,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命令:“还不快滚回去!去找那马道婆,给本座查清楚,贾宝玉究竟因何受刑,是谁主导,过程如何,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许遗漏!
若是再办砸了,哼,后果你们清楚!”
话音未落,镜面光华彻底敛去,只留下癞头和尚与跛脚道士瘫软在地,相顾失色,冷汗早已浸透了僧衣道袍。
山坳内重归寂静,只余下风吹过荒草的簌簌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苦笑连连。
这下可好,不仅没能将功补过,反而又添了新罪过!
回去找那马道婆!”癞头和尚声音发苦,“这次定要问个明明白白!”
跛脚道士拄着木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只怕仙子盛怒之下,你我…唉,速去速去!”
两人再不敢耽搁,化作两道灰影,朝着顺天府城的方向急急折返,心中满是忐忑。
这一次若再出什么岔子,他们两个怕是真要承受仙子的雷霆之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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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道二人心中惴惴,不敢有片刻停歇,再次潜入顺天府城,寻到了马道婆那处逼仄小院。
马道婆见去而复返的二人,心中先是一惊,还以为是事情有变,自家性命不保。
待听得癞头和尚强压着焦躁,询问贾宝玉受刑的具体缘由时,她眼珠一转,心下顿时了然。
这二位怕是方才只顾报信,连根由都未曾问清,挨了上头的训斥,又灰溜溜地回来补漏了。
想通此节,马道婆那点惊惧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抑制的得意和几分被来回支使的怨气。
她拖长了语调,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哎呦喂,老婆子当是什么大事,劳动二位大师去而复返呢。
原来是为了这个……方才不是急着要走吗?怎的,如今又想起来问了?莫非是……上头怪罪下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那三角眼斜睨着僧道二人,脸上褶子都笑开了花,满是幸灾乐祸。
“你!”跛脚道士本就心气不顺,见这凡间婆子竟敢如此嘲弄,顿时大怒,手中木杖一顿,地上青砖都裂开几道细纹,周身气息涌动,便要动手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道友!且慢!”癞头和尚急忙伸手拦住,他虽也怒火中烧,却更知轻重。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火,瞥了一眼满脸得意之色的马道婆,转头对跛脚道士宽慰道:“正事要紧,莫要与这无知蠢妇一般见识。”
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低声道:“待仙子交代的差事办妥了……再论其他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