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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梨香院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薛宝钗先前关于贾宝玉在赵驹面前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以及后续从下人嘴里说的被贾敬亲自带走,押往祠堂动家法的事,细细地与薛姨妈和薛蟠两个说了。
薛姨妈听得是目瞪口呆,手里的绣花针差点扎到手,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半晌才喃喃道:“这……这宝玉……他……他怎敢说出这等话来?”
一旁的薛蟠却是反应截然不同。
他先是愣了片刻,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嗷”的一声站起身来,粗豪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同情,反而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庆幸和后怕,声音洪亮地嚷道:
“得亏妹妹你察觉的快,知晓那宝玉是个不靠谱的,早早就去找了老太太说明了情况,跟他划清了界限!
要不然……要不然等将来妹妹你真个嫁进了荣国府,跟这么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绑在了一处,迟早有一天,非得被他这破嘴给拖累死不可!”
他越说越是激动,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挥舞着,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他嘞个乖乖!
这贾宝玉身为武勋后裔,享受着祖宗拿命拼来的富贵,竟然连这等数典忘祖、刨自家根基的话都说出来了?
当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他薛大爷就算再如何不靠谱,再浑,可什么时候嫌弃过自家祖宗?
没有薛家祖辈辛苦经营,能有他薛蟠今日挥金如土的快活?
这贾宝玉有了这般好的出身,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富贵根基,他自己立不起来也就罢了,竟然还嫌弃上了?
当真是……当真是叫人无语至极!蠢钝如猪!
他这番粗鄙却直白的话,虽然难听,却说到了点子上,直叫薛宝钗连连侧目。
薛姨妈听得儿子这番话,猛地转过头看向女儿,手里的绣花针“叮”一声掉在绣架上:“我的儿!你……你什么时候去找的老太太?怎么也不先跟我商量一声?”
她急得直拍膝盖:“这...这要是让你姨妈知道了,岂不是要怪罪我们落井下石?
虽说宝玉这次确实做得太过,可咱们这样急着撇清,未免也太……”
薛宝钗见母亲这般着急,忙温声安抚道:“妈,你先别急,这事……其实已是好几天前的事了。”
“好几天前?”薛姨妈又是一惊,追问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你怎么从未提起过?”
“就是……”薛宝钗话未说完,薛蟠便不耐烦地打断:
“妈!现在问这些细枝末节做什么?”他急得直拍桌子,“重要的是妹妹早就看透了那贾宝玉不是个靠谱的,早早去跟老太太说清楚了!
您想想,要是等到今天事发再去撇清,那才叫落井下石呢!现在这样,反倒显得咱们有先见之明!”
他越说越觉得庆幸,声音又扬高了几分:“要我说,妹妹这步棋走得妙!早早脱身,免得被那不知死活的东西牵连!
要不然等将来真嫁过去了,天天提心吊胆地怕他惹祸,那还过什么安生日子?”
第478章 僧道失措急奔忙
荣国府的风波不出半日便传到了赵驹耳中。
他端坐书房,面色沉静地听着下人禀报——从贾宝玉如何被贾敬押入祠堂动家法,王夫人如何哭求无门,薛家又是如何暗自庆幸早早脱身。
荣国府发生的种种,事无巨细。
待下人禀毕,赵驹只略一颔首,挥手让人退下,面上不见半分波澜。
他并未在书房久留,起身径直穿过回廊,往妙玉所居的静室而去。
推门时,正见妙玉临窗焚香。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衬得她眉眼愈发清冷出尘。
见赵驹进来,她并未起身,只微微抬眼,手中香箸轻轻拨弄着炉中香灰。
赵驹在她对面坐下,也不绕弯,径直将马道婆找上门来的事情讲给她听了。
妙玉执香的手微微一顿,香灰簌簌落下。
她静默片刻,将手中线香稳稳插入炉中,这才抬眸:“侯爷作何打算?”
“自然是将二人除之而后快。”赵驹声音冷沉,不带半分犹豫。
妙玉微微颔首:“贫尼那两位师伯,确是警幻仙姑的左膀右臂,若能一举除去,必能重创她的势力。”
她指尖轻抚腕间佛珠,沉吟道:“只是……该如何下手,倒要仔细斟酌。”
她略作迟疑,终是抬眼直视赵驹,语气凝重:“侯爷,贫尼虽知您必有手段应对,但若此番不能将二人一并除去,打草惊蛇之后,再想寻得这样的良机,怕是难了。”
她声音渐低,却字字清晰:“此事关乎重大,侯爷您节制贫尼那两位师伯的手段,可否与贫尼细说?”
赵驹闻言,没有过多犹豫:“我能三番两次使得那对僧道算盘落空,靠的是两样东西——一是从宁国府得来的先宁国公那柄蟠龙点钢枪,二则是我麾下神机营的火器。”
妙玉恍然,而后又问:“那侯爷打算如何行事?贫尼能做些什么?”
赵驹略一思忖,并未直接回话,而是朝外唤来亲信吩咐道:“去将那潜伏在荣国府、隶属皇城司的邓骏叫来。”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邓骏便快步进来,垂首行礼:“侯爷,不知唤卑职前来有何要事?”
赵驹问道:“隔壁荣国府的贾宝玉,可是从祠堂里出来了?伤势如何?”
邓骏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赵驹竟会过问贾宝玉的伤势,但仍如实回禀:“回侯爷,贾宝玉此次为贾家惹来大祸,因此,贾赦动用家法时未曾留情,如今已废了一条腿,正在他院中休养。”
赵驹点了点头,示意邓骏退下。
等屋里只剩下自己和赵驹二人,妙玉这才轻声问道:“侯爷特意询问贾宝玉的伤势,莫非此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赵驹并未直接回答,反问道:“我记得静怡师太生前曾特意叮嘱过你,莫要与贾宝玉走得太近?”
妙玉颔首:“确有此话。只是贫尼一直不解,这贾宝玉究竟有何特别之处,竟让师父如此在意。”
赵驹沉吟片刻,缓缓道:“你身上的特殊之处,想来你自己也清楚。这世间如你这般的女子,足足还有十一位,她们或多或少都与贾宝玉有所牵联。”
妙玉闻言一怔,随即想起先前赵驹曾给她看过的那块通灵宝玉,顿时恍然:“侯爷的意思是……这贾宝玉便是太虚幻境用来收集我们十二人气运的关键?”
“正是。”赵驹神色凝重,“想来警幻仙姑处心积虑布下此局,就是要借着贾宝玉身上的那块通灵宝玉,将你们十二人的气运尽数收归己用。
如今贾宝玉重伤在身,正是他们最需要出手相救的时候。”
妙玉指尖微微发凉:“所以侯爷方才询问他的伤势,是要以他为饵?”
“不错。”赵驹目光锐利,“那对僧道定会借医治之名现身,我们只需守株待兔,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妙玉闻言却微微蹙眉:“即便以贾宝玉为饵,贫尼那两位师伯恐怕也不会轻易踏入荣国府。
这等勋贵门第,对修行之人压制极强,加之他们先前在侯爷手上屡屡受挫,怕是会更加谨慎。”
赵驹闻言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原先我也没有十足把握,但听闻贾宝玉伤重至此,反倒让我有了信心。”
见妙玉面露疑惑,赵驹却不急着解释,转而吩咐丫鬟:“去将今儿安置在客房的那位大娘请过来。”
不过片刻,马道婆便快步进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侯爷,您找老婆子?”
她在勇毅侯府已待了大半日,眼见天色渐晚,心中着实焦急。
毕竟明日她便要赴那癞头和尚与跛脚道士的约了。
赵驹微微颔首,对马道婆细细吩咐了一番。
马道婆听罢,脸上露出迟疑之色:“这......侯爷,这能成吗?”
“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赵驹神色从容,“他们既不敢轻易踏足荣国府,你按照本侯的吩咐行事就是,切记莫要露出破绽。”
马道婆思索片刻,随即拍着胸脯保证:“侯爷放心!老婆子在京城周旋几十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定不会叫他们看出什么端倪来!”
赵驹微微颔首。
马道婆能在顺天府各大高门间游走多年而不露馅,早已是个人精般的人物,想来将那对僧道应付过去应当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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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马道婆早早便起了身,将自家那间小小的堂屋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带着檐下那块写着“马宅”的木牌都特意用湿布擦了两遍。
她心里揣着事,坐立不安,一会儿探头往院门外张望,一会儿又坐下来搓着衣角,嘴里念念有词,反复琢磨着赵驹教她的说辞。
约莫辰时末,院门外终于传来了那熟悉的、带着特定节奏的敲门声,不轻不重,恰恰三下。
马道婆心头一跳,连忙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惯常的、带着几分热络的笑容,快步上前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癞头和尚与跛脚道士。
癞头和尚依旧是那身打着补丁的灰布僧袍,手持油腻佛珠,只是眉宇间比昨日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焦灼。
跛脚道士拄着木杖,浑浊的眼睛直直看向马道婆,开门见山便问:“马道友,昨日托你打听的事,可有眉目了?”
“有有有!两位大师快请进!”马道婆侧身将二人让进院内,顺手闩上门,引着他们往堂屋走,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道,“老婆子我昨日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从荣国府里打探出些消息来。”
三人进了堂屋落座,马道婆手脚麻利地倒了两杯粗茶奉上。
跛脚道士接过茶杯,看也不看便放在一旁,目光紧盯着马道婆:“那林姑娘近日如何?”
马道婆搓了搓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回忆神色:“回大师的话,那位林姑娘……老婆子瞧着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整日里多半待在自个儿屋里看书,偶尔去圆子里走走,性子还是那般清冷,不太爱与旁人往来。
前几日似乎还与那贾宝玉闹了些不快,吵了一架,具体为了什么,底下人嘴紧,老婆子也没打听出来。”
癞头和尚与跛脚道士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林黛玉这般表现,虽然感觉略微有些偏离“剧本”,但大体上仍是那个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绛珠仙草,尚未彻底“走偏”,气运流转应当无碍。
马道婆这个消息这让他们心下稍安。
跛脚道士紧接着追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那贾宝玉呢?他近日又如何?”
一听这话,马道婆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唏嘘感慨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拍着大腿道:“哎哟!说起这位宝二爷,那可真是……造孽哟!”
她这反应让僧道二人心中同时“咯噔”一下。
跛脚道士眉头拧紧,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他怎么了?你细细说来!”
马道婆像是被他的语气吓到,缩了缩脖子,这才压低了嗓音,仿佛生怕隔墙有耳般说道:“两位大师有所不知,老婆子我昨儿个进了荣国府,压根都不用特意去打听,府里上上下下都在议论这事儿!
说是那贾宝玉说了许多混账话,触怒了家里的长辈,被贾家族长亲自下令,在祠堂里动了家法!听说……听说腿都给打废了一条!
如今正瘫在床上,动弹不得,连人事都昏沉了好几次,眼看着……唉,怕是半个废人喽!”
“什么?!”
“腿废了?瘫了?!”
癞头和尚与跛脚道士闻言,如遭雷击,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癞头和尚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也顾不上去捡,一把抓住马道婆的胳膊,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微微变调:“你……你所言当真?!那贾宝玉他……他真的……”
马道婆被他抓得生疼,哎哟叫了一声,连连点头:“千真万确!老婆子我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拿这种事糊弄两位大师啊!
府里好多人都亲眼瞧见的,那贾宝玉被人从祠堂抬出来的时候,下半身都是软塌塌的,那条左腿……怕是彻底保不住了!”
跛脚道士踉跄一步,拄着木杖的手剧烈颤抖,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从容,只剩下滔天的恐慌与混乱。
完了!这下全完了!
两人心中同时掀起惊涛骇浪以及不知所措。
贾宝玉,神瑛侍者的转世,他生来口中衔着的那块“通灵宝玉”,乃是警幻仙子布局凡尘、汲取金陵十二钗命格气运的核心枢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