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队继续出发,向着北大营而去。
而马林也遇到了麻烦,李如松跟狗皮膏药一样黏上了马林,非要把马林抓住才肯罢休,缠斗的过程中,马林这三个小队的独轮车丢了,独轮车上放着口粮,马林等人要饿着肚子赶路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马林这三个小队,已经非常狼狈了,他们狼狈的躲到了白虎涧,看着白虎涧村的果园流口水,全副武装还背着伤员,还没饭吃,马林看着果园,下令采摘还没熟透的苹果。
马林专门写了欠条,等到演训之后,他会亲自来还钱。
苹果还没熟透又酸又涩,他们蹲在白虎涧的河边,一起好生骂了演训部一通,心中的怨气才算是舒缓了一些。
白虎涧村的里正和粮长,带着三五个人,带着一筐炊饼,两壶凉白开,找到了马林。
从马林这三个小队到了村头的时候,就有人看到了他们,等看到这三十多个壮汉摘果子吃,就知道他们丢了口粮,要不然这些锐卒,是决计不会做出偷果子的事儿,而且那生果子太难吃了。
马林把欠条给了里正和粮长,里正收了欠条,连连说不用还了,这可是阳城侯的墨宝!
马林吃饱后再次出发了,他们这三队没有休息时间,李如松被他们设下的踪迹给骗了,但只能骗一会儿,李如松一定会追来。
马林已经知道,这次恐怕再也走不掉了,要被李如松给当军功刷了。
仅仅一刻钟后,李如松带着骑卒赶到了白虎涧村,询问马林等人的去向。
里正和粮长,指向了西边的棋盘山,说马林这三十六人怕骑兵追上,向着棋盘山去了,李如松不疑有他,追出去快半个时辰,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马林等人每个人背着八十斤的装备,连口粮都没有了,往山林里钻,体力消耗根本顶不住,李如松也没想到里正和粮长会骗他们,调转马头,这一耽搁,马林等人彻底逃出生天。
六月初五日午时,沈维安这一队,终于抵达了北大营,全队上下累的头晕目眩,还有三人为了给小队殿后,被追兵给抓去了。
大明皇帝朱翊钧,正在给归营的客兵盛凉茶,这种用冰糖茶叶熬出来的大碗凉茶,补水也补充糖分,更加明确的说,大明皇帝在收买人心。
“这不是沈维安吗?跑累了,喝碗茶。”朱翊钧看到了领茶汤的沈维安,笑着说道:“和你一道入伍的沈四平,现在做把总了吧?”
朱翊钧认识沈维安这个人,是因为他比较倒霉。
他去了朝鲜战场,刚打完开城,押运火器等物时,驴受了惊吓,他的腿被驴车给撞了下,伤筋动骨一百天,沈维安受伤后,只能回到后方修养,后来他所在的营被轮换了下来。
沈四平和沈维安是堂兄弟,沈四平打完了整个入朝抗倭之战,荣升把总,进了讲武学堂成了庶弁将。
“陛下?参见陛下。”沈维安惊讶下,赶忙俯首见礼,才说道:“沈四平,已经是千总了。”
“哦?已经是千总了吗?他又立功了?”朱翊钧略显惊讶的说道。
沈维安赶忙端过来大碗茶汤回答道:“四平他去年跟着李帅去了容城。”
“那你要努力了,都是表兄弟,一起入的京营,他都做千总了。”朱翊钧又给后面军兵盛了一碗茶汤。
朱翊钧一边盛汤一边说道:“这次溃兵演训,是有目的的,主要是为了遴选三千人去倭国江户城,那边发现了个银矿,江户大名后北条氏,顶不住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的进攻,求到了长崎总督府。”
“江户(今天东京区)比较重要,可以做个前往金山国的补给港口,而且那边还有银山、铜山等,所以需要驻军。”
朱翊钧解释了下为何有这次的溃散演训,是为了遴选前往江户的锐卒,兵力稀少,补给不足,溃散逃亡就是必修课。
这个时候的江户地区,富士山还在猛烈喷发,火山灰遮天蔽日,不算是什么好地方,这几年富士山的喷发逐渐减缓,平原、水资源丰富、土地肥沃的江户地区,就变成了人人想要争抢的肥肉。
丰臣秀吉以聚乐第为幕府,号令天下大名出席他就任将军的典礼,后北条氏没赶上,丰臣秀吉就以此为口实,对江户地区展开了进攻,进攻的主力是德川家康。
后北条氏知道自己挡不住,他手里都是农民,而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手中,都是兵农分离的武士,后北条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投靠大明。
家督氏政把他的儿子氏直,派到了长崎做人质,希望大明前往驻军。
以这次演训的结果为主,遴选三千人前往江户长期驻军,如果力有未逮,就立刻撤退。
德川家康和丰臣秀吉手里的武士,七拼八凑,能凑出十五万武士对江户城发动进攻,而后北条氏只有五万人,大明京营锐卒三千人,就算是以一当十用,人数上也是劣势。
要不是极乐教搞得丰臣秀吉焦头烂额,江户城早就落入了老乌龟的手里。
沈维安听完陛下所言,立刻听到了两个字,功勋,立功的时候到了!
一直等到了午时三刻,回到了北大营的溃散军兵,只有四千三百人,剩下的人,不是没有完成演训,就是被李如松带领的追兵给抓了,追兵一共五个营,但也有限制,主要是为了驱赶,而非抓人,要不然这四千三百人也无法抵达。
墩台远侯也开始归营,将溃散过程中,违背军纪的状况,全都呈送到了御前。
朱翊钧在武英楼和戚继光一起整理了这些违纪的内容,整体而言,所有的违纪内容,并不严重,甚至连拉练惩罚都没有,都是类似于踩了农田的小错。
戚继光让后勤的人,先去把所有的帐,都结了。
马林欠了苹果钱和炊饼钱,也有几队,欠了饭钱,写欠条百姓不收,只好记下来,报给把总千总,由京营去付钱。
也有那憨直的人,就有这么一队,出发的时候,口粮跑丢了,就这么走了一天一夜,走回了北大营,饿的两眼放光。
戚继光和参将、千总、把总们挨个确定了这次前往江户驻军的名册,这次溃散演训,才算是彻底结束。
“整体而言,难度有点大了,下次类似演训,要减少追兵人数,五个营还是有点太过分了。”
“还要给军兵带够口粮,这次欠了饭钱,百姓们怕是要说,朕这个皇帝不为人君,居然不给军兵们吃饱饭。”
“还有那几个扮演追兵却被俘虏的,要进行拉练,他们扮演追兵反而被抓了,这是万万不行的,显然是为了争功,被人找到了机会,贪功冒进要不得。”
“各营部司局旗队,要做好事后总结,清楚问题所在,下次不要再犯,如果能做到溃而不散那就更好了,这次看起来,还是有些零散。”朱翊钧对这次的演训做了总结。
第一次溃散演训,力度有点太大,逼迫太狠了,好多人都斗出了真火来。
有十二个队,都是被追急眼了,干脆设了埋伏,把追兵给胖揍了一顿,甚至还反抓了几个俘虏,一起完成了这次溃散演训。
还有一个队,路过白各庄时候,看到了村里的地痞在欺负人,把那三个地痞给抓成了俘虏,给抓到了北大营来,这几个地痞,吓得腿都软了。
值得一提的是,马林率领的三十六人,全数回到了北大营,负重八十斤、一昼夜142里地,甚至因为绕路,走的更多,但马林这些陷阵先登做到了。
李如松和马林回营之后,就去校场角力了,非要分出个高下来。
李如松这次输在了轻敌大意上,他本来觉得优势很大,在居庸关山道没有放箭,而是一直想抓活的,这样马林作为俘虏,被他带回来,那李如松便是彻底赢了,结果被马林利用了这个心态,设下了层层圈套。
当然更多的是巧合,不是白虎涧村的里正、粮长故意指错路,李如松怎么也能把马林抓到。
京营锐卒固然强大,但戚继光以练兵法为基础建立的这套京营组织、严明的军纪、再加上堪称严苛的纠察,让这支军队强大起来。
最重要的是,这二十年时间里,形成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军魂。
在京师附近的百姓们,对京营锐卒不是畏惧,而是拥戴,愿意为他们的行踪打掩护,愿意为他们提供食物,而不用担心这些锐卒抢他们的钱粮。
军民互信,是一切强大的根源。
军纪约束、集体荣誉、百姓信任、忠君体国等作用下,才能把崇高、懦弱、胆怯等等形形色色的人,炼成钢铁一样的强军。
“戚帅,你说丰臣秀吉有没有可能,孤注一掷,再谋朝鲜?”朱翊钧等到武英楼内将领们去总结这次演训结果后,才询问戚继光这个问题。
每当一个国家进入危险时刻,它反而会变得格外的强硬、攻击性极强、更加的激进,越是虚弱,越是会露出獠牙。
“朕总觉得丰臣秀吉会不顾一切的挑起战争,输赢甚至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通过战争,把所有人拧成一股绳,延续统治阶级的统治生命。”朱翊钧再次讲明了自己的理由。
大明皇帝始终认为,大明和倭国这一仗,并没有随着京都条约的签订而停止。
战争通常不是纯粹的对外战略,更多的是对内的手段。
在困境中保持理智,在混乱中仍然追求秩序,在绝对黑暗中仍然向往光明,这真的是太难了。
显然,丰臣秀吉建立的幕府,远不如织田信长建立的幕府稳定,他需要通过战争去延续自己的统治生命。
“所以要在江户驻军,要在石见银山驻军,要在对马岛驻军,防止丰臣秀吉狗急跳墙,他想要再次对朝鲜用兵,首先要把反对他的人压制,一旦大明在江户驻军不得不撤退,就是号角声吹响的时候了。”
“臣不觉得丰臣秀吉能拿下江户城。”戚继光谈了自己的看法,丰臣秀吉要打赢其他大名,才能再次挑战大明。
江户地区的归属,就是直观反映,丰臣秀吉是否有能力发动全面战争的标准。
戚继光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他不认为丰臣秀吉还有能力发动全面战争,因为倭国的人心已经散了,极乐教的肆虐,让倭国的许多共识瓦解,其危害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大。
戚继光继续说道:“只要后北条氏投奔大明成功,在大明水师、锐卒的帮助下守住了江户城,那就会有更多无力抵抗的倭国大名弃暗投明,现在这些大名们,有了新的选择。”
这就是共识瓦解的可怕之处。
石见银山在熊廷弼的经营下,安稳像是天堂,而倭国本身像是活在地狱里,这些投靠的大名们,甚至在倭国都不是耻辱,而是一种更加明智的选择。
第1013章 朝中的风向,变得越来越穷兵黩武
共识瓦解,是大明看到倭国正在经历的种种乱象,才意识到的一个可怕问题,这其实是万历大思辨的重要成果之一,那就是对天命的解释。
万历维新之后,大明对天命的理解为三花聚顶,即过去身、现在身和未来身共同认可的三花聚顶。
往圣知今朝,泉下可瞑目;今人承劫波,征途肯继踵;
后世缅血泪,青史有颂德;三花既聚顶,天命自煌煌。
而共识的瓦解,瓦解的不仅仅是现在的共识,还有过去的共识,对过去的无限否定,对未来共识的塑造影响也颇为深远。
共识瓦解,是对天命的瓦解。
当下,丰臣秀吉想要再次对朝鲜发动战争,他需要让所有倭国大名臣服,哪怕是像织田信长那样,只是名义上的臣服,但是丰臣秀吉根本不可能做到了。
大明对倭国的干涉是全方面的,大明在倭国钉了太多的钉子,对马岛、石见银山、大阪湾守备千户所、长崎总督府、倭国通行宝钞等等,现在又多了一个江户驻军。
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的全面羁縻,让倭国的分歧越来越大,共识正在快速瓦解。
你要反抗大明,我要做大明走狗;你要废除宝钞,我就坚决拥有;你要掌控银山,我偏偏把银山卖给大明;你要减少倭奴流出,我要增加倭奴流出;这些分歧,比比皆是。
朱翊钧和戚继光又详细的讨论了下关于倭国的局势和江户驻军的问题。
这里面一个让皇帝和大将军都没想到的事儿发生了。
熊廷弼在石见银山附近搞均田,不是还田,是均田。
大明还田的标准是一家一姓不得超过百顷,也就是万亩,如果想要更多,就只能分家;
而熊廷弼在石见银山搞得均田是一家一姓不得超过一顷,即一百亩田,而且搞得风生水起,甚至都已经从大明实控范围,向着毛利家蔓延。
大明在倭实控区域,就像是一座圣山一样压在倭国,给倭国本就频繁的百姓一揆火上浇油,越来越多的百姓知道石见银山的均田令,这些倭人对大名、对幕府、对倭国朝廷的不满就愈演愈烈,怒火正在以一种燎原之势,烧遍整个倭国。
倭国的幕府、大名们扑灭民乱,已经没有任何用了,只有消灭石见银山这座圣山的大明军,才能扑灭这股浪潮,但这些大名们彼此矛盾重重,无法做到同心同德,无法形成合力,一同消灭大明驻军。
戚继光认为这是好事,熊廷弼所为,给大明军管还田、均田积累足够的经验,一旦天变加剧,陛下就可以分遣京营锐卒,对大明进行全面还田了。
戚继光又讲了一些练兵治军的内容,这也是皇帝每天操阅军马的必修课。
大将军授课,也是备过课的,讲的内容还是书接上回,无血义则无上恩,兴文匽武势自成。
如果有血义,军兵会以将领为中心形成一个整体,进退有据,攻守相望,自然是百战不殆。
但是没有血义,乡党自生,这军队容易失控,便坏在了乡党自生这四个字。
军队不是朝廷,军队一旦开始拉帮结派,那长久矛盾,爆发的冲突,可不是文臣之间那般,如同捏着绣花针,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立个碑,写个书。
军队一旦开始拉帮结派,轻则养寇自重,重则藩镇割据。
唐末藩镇割据的时候,多少节度使,被手下军兵砍了脑袋?
如果有频繁动武的战事需要,军兵入营后,彻底打乱混编,打两仗,军兵血义,比同乡还亲密,但没有血义,这军中就是以同乡为纽带,联系在一起。
“戚帅,就是淮西军勋?”朱翊钧眉头一皱,淮西军勋,不也是乡党自生的典型?
“咳咳…”戚继光正在喝水,差一点就被呛到了,而后仔细琢磨下,才摇头说道:“淮西军勋的情况,更加复杂些。”
淮西军勋和戚继光说的无血义,乡党自生,情况类似,但并不完全一致,主要还是政治,而非单纯的戎事。
打天下可不容易,朱元璋和淮西军勋是有血义的,最大的问题,还是朱元璋赢了,他坐在了龙椅上,他成了皇帝,他就是再倾向于这些老兄弟,可决策的时候,也要为天下计。
戚继光倒是没有多谈,陛下在政治方面的天赋极高,不用戚继光说,陛下也完全明白。
比如国丈武清伯李伟一家在宝钞上犯的错,陛下严惩不贷,陛下的选择和太祖高皇帝如出一辙。
大明皇帝结束了和戚继光的交谈后,坐着小火车,回到了通和宫御书房,今天因为溃散演训耽误了许多时间,朱翊钧回到了御书房,立刻马不停蹄的开始了处理这些奏疏。
等到皇帝处理完了今天的奏疏,已经天色已晚,朱翊钧靠在椅背上,看着一本翰林院新出的一本奏疏。
关于甲骨文的研究,成果越来越多,重量级的成果,会呈送预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