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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时间眨眼即逝,江湖的风风雨雨,并未搅乱听澜庄的宁静。
若非听来庄子里喝酒的江湖人提起,庄里还不知那位江湖有名的未明侯又与枪魁打了一场。
但这些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未明侯又不可能忽的来听澜庄,顶多就是听闻听澜酒之美名,让下人来此采买几壶。
如此也好。
有人暗暗担心,未明侯年轻气盛,若来了庄里见了冷月仙子,指不定便会色向胆边生,大手一挥将冷月仙子纳为侯爷夫人……这可就坏了事。
冷月仙子是顶好的人,可是不能受了委屈。
而这些事与庄西刘家更是扯不上鸡毛,他们的院子差点被少爷公一枪抄了,虽拿了银子,但院子还未修缮好,每天都有劳工进进出出,挥汗如雨。
刘晚秋没地儿习武,只能另寻他处,来至庄外湖边,脱了鞋袜,站在浅滩,竹竿在水面滑出一道道水波。
以她的视角,可瞧庄外那条直通山林的长木桥上来来往往,望着四方来客,倒也不闷。
一日夕阳,漫天红霞,刘晚秋回家吃饭时,忽听马蹄声自远而来。
蹄哒,蹄哒————
刘晚秋这几天早便不知听了多少马蹄声,但她每次都会侧眼看去。
在江南,马场稀缺,一匹马很是珍贵。
若论干活,马皆不如驴和牛,庄里自然也不会闲的没事养马……因此能在庄里骑马的,大部分都是远道而来的江湖人。
刘晚秋刻苦习武,便是想着有朝一日,去江湖当一侠肝义胆的女侠,所以每次听到马蹄声,自是艳羡侧目。
这回一瞧,白马踏着木桥,带动木桥侧边水波艳艳,波光粼粼,马上坐着位穿着青衫,戴着斗笠的江湖客,看身形有点熟悉,但江湖客身前坐着位和她年岁似是差不多的小女娃……
行走江湖,还带着这岁数的娃娃,迄今为止刘晚秋只见过一人。
刘晚秋眨眨眼睛,继而表情一乐,张开双手,“少爷公,少爷公!”
赵无眠闻声看去,瞧刘晚秋一个人挽着裤腿站在浅滩,一拉缰绳,策马过去,好奇问:“你跑庄外作甚?”
“家里人太多,我寻个空地习武,刚准备回去吃晚饭。”
“那正好我回来,走,载你回去。”
刘晚秋一愣,看向赵无眠身下这神俊白马,表情惊喜,“当真?”
这马多俊呀,她早就想坐一回了。
“骗你作甚,上来吧。”赵无眠拉起刘晚秋的后衣领便将她放在自己身前,与萧远暮坐一块儿。
萧远暮自有气度,肯定不会和小女孩生气,甚至还挪了挪屁股,侧过半身,腾出点位置。
反正两人身形娇小也不是坐不下。
刘晚秋一小孩子,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朝萧远暮说了声‘谢谢’,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下小脸,觉得和赵无眠离得有些太近了。
但白马一走,这点害羞当即被她抛之脑后,转而一片新奇,左顾右盼。
“喜欢骑马?”赵无眠看出她的兴奋,问。
刘晚秋闻言,语气天真,诚心答道:“也没那么喜欢,只是觉得有匹自己的好马,便称得上一句江湖人了。”
赵无眠笑了笑,“江湖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当年你爷爷与祖父就被整个江湖追杀……”
刘晚秋听不太懂,只是回首问:“少爷公知道我爷爷以前是干什么的啦?您出去就是为了查这事儿?谢谢少爷公!”
她朝赵无眠甜甜一笑。
赵无眠望着她的笑脸,沉默几秒,暗道她爷爷瞒这事儿瞒了一辈子,明显是不愿儿孙再入江湖风雨。
他随便将这事儿透露,显然不合适。
但刘晚秋如此刻苦习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闯荡江湖,日后与人争斗露了武功路数,被人认出,迟早也会顺藤摸瓜查到此事。
瞒得了一时,可想去江湖的心,拦不住的。
他便道:“等你当了江湖人,我再告诉你。”
“哦,那就是少爷公真去查啦?”刘晚秋也不难过,只是又朝他开朗一笑,“谢谢少爷公!”
白马走进听澜庄,街上两侧的槐花树随风荡漾,纯白花瓣随风而落,在地上铺了层白地毯。
周围的行人有些认出赵无眠,笑着和他打招呼,一口一个少爷公。
赵无眠一一回敬。
待送刘晚秋回了院子,刘夫人依旧留他吃饭,赵无眠依旧婉拒。
刘晚秋轻松跃下马背,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阵儿,继而抬眼看向赵无眠,
“少爷公,晚秋今年才八岁,等出去闯荡江湖,不得再等七八年?就按十年算,日子怪长的,少爷公可别忘啦。”
“忘不了。”
“忘了也没事,我会去找你的。”
赵无眠看了刘晚秋一眼,心底其实觉得有几分唏嘘。
无论她是易将军的后人,还是那位副将后人,为了江山一统,优先抗戎,为离国卖命,虽对不起辰国,对不起萧家,但肯定对得起天下人。
结果后代子孙却要改名换姓,狼狈隐居,委实不应该……但赵无眠自己就是萧家的人,以他的立场,没什么资格对此事多加评判,也便不再多言,策马而去。
只是在心底盘算着,未来也该帮刘晚秋他们一家平反才是。
待赵无眠的背影在一拐角消失,刘夫人和刘晚秋才进了屋。
刘夫人忽的问:“少爷公似乎很喜欢你?”
刘晚秋显然听不懂刘夫人的话外之音,天真回答,“少爷公是顶好的人,无论对谁都很好呀,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娘指的是……哎。”刘夫人话音一顿,也觉得说这事儿有些早。
这世道虽然男女成亲都极早,女儿家一般十四岁就得成亲,但刘晚秋如今也才八岁不是?
等几年再说此事也不迟。
吃过晚饭,太阳落山,银月高悬。
空荡荡的院子里,月光垂洒如水,刘晚秋并未歇息,穿着稍显清爽的单薄衣裙,再院中独自一人练武。
哪怕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行走江湖,只是为了让他们老刘家的武功不至于断代,她也该刻苦习武。
习武是件极为辛苦的苦活计,每天练得浑身酸痛,只是为了让刘家武功不断代……如今貌似也足够了。
瞧,她都能教赵无眠武功了,日后成亲生子,再教给她的娃娃,貌似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砰————
刘晚秋自小习武,气力不俗,一招下去,手中竹竿当即崩断,划伤了她的手。
怪疼的。
刘晚秋咬着手指,心底暗叹一口气。
只是偶尔练武,都这么疼,等真去了外面与人争斗,被一刀在身上拉条长口子,怕是得疼昏过去吧!
她还小,虽然憧憬江湖,但有时也难免心生动摇……若能安安稳稳,谁又愿吃痛流血呢?
少爷公甚至都失忆哩!
就连他都说江湖不是什么好地方,那她还直挺挺往里冲,是不是显得她像个二愣子?
不过刘晚秋好歹也答应了赵无眠,因此只是在心底胡思乱想一阵儿,便看了眼天色,准备歇息,明天继续习武。
蹄哒,蹄哒————
此刻忽听院外传来马蹄声,刘晚秋茫然看去,院门被人轻轻敲响。
“刘晚秋,是我。”
刘晚秋眼前一亮,小跑过去开门,迎面瞧见赵无眠站在院外。
他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青衫,没了方才的风尘仆仆,身上也没带什么兵刃。
此刻比起江湖人,倒更像个王公世族的俊秀公子。
“少爷公怎么……”
刘晚秋疑问之语尚未落下,赵无眠便抬手一拉手中缰绳,兴奋道:“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顺着赵无眠的手看去,却瞧他望着两束缰绳,一束是他的那匹白马,另一束,却指向一匹体型匀称的枣红马。
刘晚秋不免一愣,“少爷公,您这是……”
“废什么话,来。”赵无眠一把拎起刘晚秋的后衣领,将她搁在枣红马上,同时自己也翻身上马,道:
“这马可是我从姨娘那儿偷的,明儿我就得走,就剩今晚,刚好教教你怎么骑马。”
赵无眠身为萧家人,心底觉得挺对不住刘晚秋一家,知道她憧憬这个,自是要帮她一了心愿。
刘晚秋眨眨眼睛,小脸又是惊又是喜,只是小孩子更多的还是浓浓的感动与雀跃,“谢谢少爷……”
“别废话,走着。”赵无眠一拍马屁股,枣红马便长嘶一声,如风前冲。
“呀——少,少爷公,我,我不会骑马,我,我太矮了,鞋子都碰不到马镫——”
刘晚秋惊慌失措,小脸煞白,惊声尖叫。
院内的刘夫人听到动静,连忙起身,眼看自己那口子还在睡觉,连忙推他,“不出去看看?”
“看什么看?”老刘翻了个身子,睡眼惺忪,“这不是少爷公来找她了吗?少爷公还能害了娃儿不成。”
“也是……”刘夫人再度上榻,也不好出门扫了少爷公与娃儿高兴。
而在院外,枣红马早便一骑绝尘,载着刘晚秋在深夜的听澜庄里左冲右撞,好几次差点将刘晚秋甩飞,也就是刘晚秋自小习武,体魄不俗,仅仅拉着缰绳愣是坚持下来。
赵无眠骑着照夜玉狮跑在枣红马侧方,本想见势不对出手帮忙,但眼瞧刘晚秋叫得虽大声,却也没出什么事,也便哈哈一笑。
“不错嘛,第一次骑马居然没被甩飞,是个走江湖的料子。”
刘晚秋经由最开始的惊吓,后渐渐习惯了坐在马背上的风驰电掣与颠簸震颤,悬在嗓子眼上的心渐渐落了下来,紧随其后便是一阵难以言说的兴奋。
听澜庄不大,枣红马很快载着刘晚秋冲出庄子,踏过庄外浅滩,惊得水花四溅。
劲风刮在脸上,好似刀子般生疼,她的发丝向后飞舞,小脸却兴奋得涨红,她朝策马行在身侧的赵无眠高呼道:
“少爷公,我会骑马啦!”
“只是没被甩飞而已,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呐!”
骑马时,要说很大声,嗓音才能传去对方耳中。
闻听此言,刘晚秋没有回话,只是灿烂一笑。
两人绕着听澜庄,跑了小半时辰,赵无眠言传身教,刘晚秋学的很快。
只是照夜玉狮轻松写意,枣红马却是有些累了。
刘晚秋轻拉缰绳,马速渐渐慢下,侧眼望着赵无眠坐下白马,忽的心觉,白马便是赵无眠,这枣红马便是她。
于刘晚秋而言,赵无眠乃是高山仰止般的人物。
可这样的人,却会在大半夜偷匹马,教她骑马。
赵无眠并不知刘晚秋在想什么,朝她笑道:“这马,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