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杯酒,想不到侯爷一介江湖人,肚子里油墨倒是很多……在下来此,是为喝酒,不是早便说过了吗?”
莫惊雪再度将碗中酒液,一饮而尽,放下酒碗,继而起身。
“和江湖大名鼎鼎的未明侯喝过一杯,兴矣,这便告辞。”
莫惊雪忽然来,又要忽然走,飘忽不定,莫名其妙。
可若是了解他的人,便知莫惊雪就是这种人。
随心而为,不拘一格。
赵无眠侧眼看他,忽的出声,“你了解这么多……该不会逐北盟五位堂主,其中有一位姓‘莫’吧?”
莫惊雪身形一顿,斗笠下的面庞侧眼看向赵无眠。
两人对视,气氛忽的压抑,几秒后,莫惊雪猝然一笑。
“不想说,不告诉你。”
说罢,莫惊雪倒是好奇问:“错金博山炉的线索被我听到,侯爷当真不打算拦我?”
陈期远握着血麟枪的手紧了紧,周遭的无极天弟子,很多人都开始出汗。
气氛极为紧张。
赵无眠笑了几声,“苍花娘娘是我媳妇,早在当初我们便商讨,要利用错金博山炉杀你,你便是不来窥探,那情报早晚也会送去你手中……今日你瞅准我伤势未愈,大方拜访,他日待去逐北盟遗址,你大可继续寻我喝杯酒。”
“只不过……”赵无眠微微一顿,继而道:“喝完了酒,就该杀人。”
莫惊雪眼神哑然,他还真不知道赵无眠与苍花娘娘想靠错金博山炉当鱼饵杀他。
他微微摇头,“早知如此,我方才还撅着屁股趴那儿听墙角作甚?白白丢了武魁风度……”
莫惊雪自嘲一句,便抬手压了压斗笠,看向客栈之外。
“侯爷埋伏在外的那位武魁,无需紧绷神经,有你在侧我才不敢动手,否则早便杀起来了……但真打起来,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就此别过吧,好歹也是江湖人,潇洒一点。”
闻听此言,周围无极天弟子面面相视,神情茫然。
什么武魁?
赵无眠身边还有一位武魁!?
萧冷月并未回答,只是暗暗心惊……莫惊雪好俊的武功,这都能发现她?
此人果真不容小觑。
莫惊雪笑了笑,回首朝赵无眠拱拱手,又夸了一句,“侯爷好气度,若是常人,早便被我吓破了胆,大大方方请在下喝杯酒的人,至今不多,若非立场所致,恐怕你我也能把酒言欢。”
一直坐在旁边的萧远暮冷不丁道:“把酒言欢,跟着你去逛窑子吗?”
莫惊雪愣了下,打量萧远暮几眼,继而笑道:“庐山的青楼,在下还没去过,而且我对女色也不感兴趣,当年去东瀛见过那儿花魁,那脸白的跟鬼……”
“赶紧滚。”萧远暮杏眼微眯,这厮还真聊起来了?
赵无眠笑了声,“就此别过吧……不过这酒,不是我花的银子,是枪魁请的才是。”
莫惊雪朝陈期远也拱拱手,一拉披风,跨出客栈大门,潇洒离去。
赵无眠并未阻拦。
莫惊雪大大方方前来,他虽有杀意,但此人也的确让他想起了刘约之,心底还有点怀念……
比起藏在暗处玩弄心机,赵无眠显然还是更欣赏莫惊雪这种浪子……
不过因为莫惊雪,死的人可是不知多少,赵无眠至今未忘。
如他所说,下次见面,喝了酒,就该杀人……
第355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莫惊雪的不期而至,并未搅乱赵无眠的计划,两人敞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杀我,我要杀你,只是现在局势不对,才没动起手来。
待寻得错金博山炉之际,便是局势再不合适,也少不得见番血。
此次喝酒,更像是下战书。
至于谁先找到错金博山炉……那就各凭本事。
但琉璃四玉在手,若是如此赵无眠都被莫惊雪抢了先,那便纯粹是他没本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被抢了也怨不得谁。
他不觉得自己会落后,莫惊雪也不觉得……两位江湖顶尖武人,都有自己的心气。
都暗地里较着劲儿呢。
不过莫惊雪的登门拜访,稍加点拨,也让陈期远想起无名枪法个中细节,斟酌许久,才摩挲枪杆,语气追忆,道:
“莫惊雪所言非虚,这枪法不出所料名为‘易水寒’,当年祖父从军,有幸旁观过几眼,暗记几招,日后退伍归家,日夜求索,才有了我老陈家的祖传枪法,也算是天罗枪前身中的前身。”
赵无眠眉梢轻佻,表情一乐,“我这枪法是你祖宗啊。”
陈期远嗤笑一声,
“长江后浪推前浪,对于江湖人是如此,对于江湖上的武功自然也是如此,前人奠下基础广开先河,后人推陈出新青出于蓝,百年前的神功秘籍,放眼当今,但凡有一本能登上台面,都是我等江湖后辈的无能。”
赵无眠稍显意外打量陈期远一眼,后是一笑,“半点不差。”
他站起身,提着刘家老枪,扛在肩上,“枪也舞了,酒也喝了,如莫惊雪所言,兴矣,就此告辞,日后有何打算?”
陈期远看了眼萧远暮。
萧远暮双腿凌空坐在椅上,近乎是跃下长椅,她拍拍衣襟,无视陈期远投来的视线。
陈期远收回视线,摸着下巴上的杂碎胡须,
“江湖皆知我败给你,按江湖规矩,枪魁牌匾,以及应天周边百里的江湖势力,皆归你属,但你既然懒得管,我当然也不想给,好歹每年万把两白银入账。”
“这么多?”
“江南富庶之地,你以为呢?”
赵无眠耳边传来萧冷月的传音入密,“拿!拿!快,这可都是银子!”
传音入密这本该是幻真阁的秘法,如今早被被赵无眠教给了身边近乎所有人,只能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赵无眠稍显无奈,不曾想姨娘还是个小财迷,便摇头失笑道:“赢都赢了,好歹拿点东西……每年分一半给我怎么样?全当我的私房钱了?”
“私房钱,你这样的人物还在乎这些……”陈期远眼神古怪了些,后是一笑,“也是,当今天子,魔门妖女,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周围无极天弟子表情很是复杂,每年给赵无眠上贡一半……这不就相当于他们无极天给赵无眠打杂工,成了赵无眠的麾下势力?
不过自己掌门都败了,一般而言,两人顾忌江湖规矩,面上兴许还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但私底下指不定梁子结的多深……如今如此,只是两人曾经有些情分,算是朋友。
既然私底下也过得去,那寻未明侯当龙头……嘿,貌似还不错,多少江湖人想给未明侯当狗,都没那个福分与气运。
陈期远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反正管银子的人是他老弟陈澄宇,也便没在此事多言,只是道:
“错金博山炉的事我不想管,待回应天养好伤,估摸会去晋地前线一趟,也算磨炼枪法,再寻你一战。”
赵无眠眉梢轻蹙,“戎人迄今为止,貌似未派武魁高手上阵杀敌,你一去,倒会失了平衡。”
“我可不傻,以前晋王还活着的时候,我也去过前线,对乌达木有几分了解……戎人僵持半年未曾攻破雁门宁武两关,乌达木迟早急得团团转,派武魁上阵也是迟早的事……我去关内静待时机,以防万一也不差。”
赵无眠斟酌片刻,他早就想去前线了,只是江湖事缠身,一直没什么机会,陈期远去前线帮他照看自然稳妥,问。
“戎人有几个武魁?”
陈期远眉梢紧蹙,回忆片刻,“乌达木,白狼,草原萨满,大汗麾下貌似也有一个,再多的,我便不知……”
“比朝廷都多?”
“只是比现在的朝廷多罢了,当年无论是太祖高皇帝时期,还是先帝在位……”陈期远想起先帝,也便想起晋王,不愿多言,只是淡淡一笑。
“戎人那边,明面上的武魁只有四个,但背地里说不准,可无论如何中原的武魁只会更多,
平时恩怨情仇内讧拼杀也就罢了,若真到了大厦将倾之际,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辈江湖人莫非不懂?当年的辰国有逐北盟,如今的大离,自也差不了。”
赵无眠笑了声,语气平淡。
“我还活着,那大厦就倾不了。”
“言尽于此,昨夜你将我打服,但我不会永远都服。”陈期远朝赵无眠微微拱手,
“今日一别,你且去也,望他日再逢,你已是你。”
你已是你……陈期远是想他日再见,赵无眠已恢复记忆。
赵无眠觉得这话有问题,他一直都是他,不会因为失去记忆或是恢复记忆就成了别的什么人。
但他没有多言,只是拱手一礼,后一拉身后披风,跨门而出。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江湖再会。”
陈期远望着赵无眠的背影,看他跨上白马,朝萧远暮伸出手,年轻俊朗的面庞,清隽之余又带着一抹江湖浪子似的随性。
此刻陈期远恍然惊觉……大半年前,赵无眠于他而言,还只是被他拎着到处跑的江湖小辈,如今弹指一挥间……
若跨不过赵无眠这坎儿,那陈期远这辈子也便这样了,但赵无眠不同,他很年轻,今后的路还有很长。
意气风发,鲜衣怒马。
蹄哒,蹄哒————
赵无眠拉上萧远暮,策马而去,很快便消失在眼前。
有无极天弟子看向陈期远,“掌门,我们回应天?”
闻听此语,陈期远才回过神来,哑然失笑。
“有人来,有人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回去吧。”
陈期远转身走进大堂。
陈澄宇望着大哥,眼神唏嘘,不过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还好未明侯大人有大量,没和他计较,虽然兴许是多亏了陈期远与他的那些情分,但好说歹说也是活下来了。
日后他指不得还能去江湖吹嘘几番,与未明侯较量一二还能活着,说出去脸上都有面儿。
他离开大堂去了后院,准备整顿人手回应天,忽的头顶有屎盆扣在脑上,恶臭的粪水与不知名的固态物淋了满身。
“谁!?”
陈澄宇刚闻到恶臭与头顶湿漉,惊声之语尚未落下,小腿忽的一痛,重心不稳,摔了个狗啃湿。
周围弟子大惊,侧目环视,却不见宵小身影。
想上前去扶,却也觉得有几分埋汰,你看你,我看我,愣是没人敢第一个上前。
“呜呜……”陈澄宇趴在地上,喉间发出几声难言呜咽。
不用多言,这定是莫惊雪口中那藏身在暗处的武魁所为……赵无眠兴许大人有大量,不去计较,可总有人计较的。
他还能留一条狗命,真是完全看在赵无眠宽宏大量的份上,否则定然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他忽的想到江湖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江湖险恶……
赵无眠并不知自己都走了,姨娘还专程回去教训了陈澄宇一顿,待回了客栈,简单收拾一番,便再度启程,准备先回听澜庄一趟。
错金博山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莫惊雪如今明牌要抢,又知赵无眠这边至少三个武魁打底,不可能不找帮手,萧冷月自要同行,不过得先回听澜庄一趟,交代些事。
否则一个处理不好,听澜庄的冷月仙子就得身份暴露,再无往日安稳。
好歹也是半生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