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摇头。
老牛又拿毛巾擦了擦汗,手中铁锤放在烧红铁片上,后反应过来不对,又连忙将铁锤拿开。
他用火钳将铁片放入锻炉回火,背对着赵无眠,又回首看他,道:
“老牛我是庐山剑门第九代真传,后宗门遭遇横祸,全宗上下死伤殆尽,才来了听澜庄躲避仇家,打铁为生。”
“庐山剑门?”
萧远暮开口道:“铸剑世家,所出无一不是上上之品,说白了就是打铁的,刀枪剑戟什么兵刃都能打,但十五年前惨遭灭门……”
老牛看了萧远暮一眼,没在意这小丫头,而是拉起风箱,继续回火,口中道:
“灭我全宗上下者,乃紫竹林,本是江南一带的铸剑宗门,说白了就是同行眼红,想独占长江以南的江湖生意……
一年前,紫竹林查到我的下落,派人探查,刚好少爷公也在庄子,便顺藤摸瓜查了下去,替我报仇,夺回剑门祖剑,
老牛才将祖剑熔了,再添陨铁,铸成一枪,少爷公还为其提诗一句‘银鞍照白马,飒踏似流星’……这事儿也不记得了?”
赵无眠微微摇头,他醒来时身无长物,那枪要么是断了,要么就是被抢了。
不是被西域就是被那背刺他的人拿了,而他目前没有一点线索。
也是,和丁景澄厮杀时,何必专门提一句他以前的兵刃。
老牛见状暗叹一口气,道:“那枪上刻有少爷公提的诗句,近十尺,通体玄黑,少爷公定然一眼就能认出……”
“我行走江湖,不带剑不带刀,却用枪?”赵无眠琢磨片刻,忽的问。
老牛用火钳将铁片翻了个面,神情带上几分追忆,
“少爷公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老牛本也想铸剑,但少爷公专程提出想要杆大枪,当初铸成还在老牛我面前耍了耍,那阵仗,风卷残云……”
“能看出是什么武功吗?”
赵无眠最擅长的武功定然是挽月弦无疑,其中也包含一门枪法,他这段时间早就从萧远暮那又学了回来,但如非什么特殊原因,他应该没理由专程铸杆枪。
“……不太清楚,老牛打铁是一把好手,就是去京师大内讨活计都绰绰有余,可武功……哎,资质平平。”
赵无眠看向萧远暮。
萧远暮默默摇头。
赵无眠是一年前铸的枪,但自从萧远暮接任太玄宫宫主后愈发忙碌,也很少在临安停留,两人一直聚少离多。
她的确不知赵无眠闲的没事干给自己打杆枪是作甚。
赵无眠又问了些自己以前的事便告别铁匠老牛,却发现认识自己的人果真不少。
没走几步,路过一家医馆,一位挺有活力的医女便朝他不断挥手,待靠近后直接递上药匣,口中说着些嘘寒问暖的话。
这医女乃是听澜医馆老大夫刚收没几年的徒儿,目前还在学习阶段。
平日赵无眠带着伤回乡,老大夫帮忙疗伤,她就在一旁观摩学习,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而往日赵无眠来这儿,大多都是临行前过来白嫖点药丸。
打开药匣一瞧,金疮药,续骨膏,回气丸等等,乃至还有几袋石灰粉,软骨香。
料想赵无眠以前走江湖时也当过几次石灰粉武圣。
医女得知赵无眠失忆,吓得花容失色,眼泪都出来了,一溜烟就跑进了医馆。
“师父,师父!快来给少爷公看看!”
医女的惊叫声近乎传遍了半个庄子。
她将年近百岁的老大夫硬生生从床上摇起,好悬没把酣睡中的老大夫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望着佝偻的老大夫,赵无眠觉得他貌似更需要大夫诊断诊断。
离开医馆,路过猎户家,院内挂着晾晒兽皮的皮架,院中还趴着只大黑狗,正在啃骨头。
瞧见赵无眠路过,大黑狗‘汪汪’叫了几声,摇着尾巴跑过来。
猎户还以为有人偷东西,提着断骨刀连忙出门,瞧见是赵无眠,很是热情送了一筐山珍,甚至还神秘兮兮塞给他一包虎鞭。
说是村里可有不少夫人都想要,但他硬留着没给,只为报当年赵无眠救他娃娃一命的恩情,少爷公年纪轻轻肯定不需要这个,但谁又会嫌太补呢?
猎户娃娃的娘亲当年病重,他一个人上山采药,差点被狼叼走,是赵无眠救了他一命。
赵无眠望着筐子里用油纸包着的虎鞭,觉得自己一旦吃了就相当于承认自己不行,而且在听澜庄,真吃了导致一直立着,他能找谁?
萧远暮还是萧冷月?
萧远暮忽的冷眼看他,“你在想什么?”
“……还是把虎鞭还回去吧,怪珍贵的。”
“嗯哼。”
在赵无眠和萧远暮又路过一家即将收摊的面馆,老板热情端了两碗面,里面放了满满的肉。
端起碗喝口汤,赵无眠的肚子里暖呼呼的。
小溪边的钓鱼老人,送了他条黄金鲤鱼。
“真是黄金色的啊!?很珍贵吧。”
钓鱼老人鼻子都快仰到天上去,道:
“几年前少爷公和老夫比钓鱼,比的就是谁先钓上这黄金鱼……不曾想少爷公第一天就脱了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河里,等再见到少爷公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听说你去了下游抓鱼,等抓到鱼后才恍然惊觉河岸有很多黄花闺女洗野澡,你怕被当成采花贼,硬生生在水里憋了……”
后面的话,赵无眠还没听钓鱼佬说完,萧远暮就已经转头就走。
路上遇见一位提着画框的文袍男子,送了他一副画,是赵无眠一年前,抱着剑站在一颗梨花树下的样子。
“梨花树也好,意向也罢,都很漂亮,但这真的是我?”赵无眠指向树下男子。
戴着斗笠,别说是脸,就是下巴都没漏。
“少爷公太俊,怎么画都画不出韵味……如此隐隐约约,方得几分浪子神韵。”
“是嘛?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少爷公且慢。”
“嗯?”
“诚惠五十文,一年前我还没画完少爷公就走了,这才一直没空将这生意做完……”
“给你一锭银子,不用找了,日后云游记得夸自己最完美的一副作品就是画了我。”
赵无眠找到了乐趣,他仿佛是来到了武侠游戏中的新手村。
庄子里的人口不算多,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铁匠铺客栈医馆,该有的东西都有,每个人似乎都有点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在这里长大,行侠仗义,也就是完成任务,获得奖励,得到了村好枪,或是什么别的东西,中途时不时去五十里外的临安城逗可可爱爱的青梅竹马玩。
待挖掘出庄子里的所有隐藏任务,隐藏事件,收获隐藏奖励后,便外出行走江湖,见识一番广阔天地……
但他如今是朝廷的未明侯,江湖刀魁,早已不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
就算是他小时候,也不是普通的庄里少年,而是酒儿养子,注定肩负着反离复辰的使命。
对了,自己是酒儿的养子……自己的亲身父母又是谁?
赵无眠琢磨片刻,又摇摇头,他连酒儿都还没找到,哪有余力去找什么自己的亲生父母。
路上有算命的云游道士,赵无眠问他认不认识自己。
道士摸着山羊胡,上下打量赵无眠一眼,语气严肃,
“嘶,少爷公这面相,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定然都在梦中见过,每次回乡,夜里寡妇睡觉都不闭门,可惜老道不是少女,也没有龙阳之好,等少爷公身边这丫头长大几岁估摸……”
呛铛————
“诶诶,放下放下……”
道士差点被太玄宫宫主拔出未明侯的横刀砍了脑袋,吓得两股战战。
去了听澜庄仅有的一间青楼……没等靠近,就被萧远暮用冰冷的眼神吓退。
于是也不知这青楼里的女子认不认得他,定然是认得的,用道士的话来说,每个少女情窦初开时都在梦中见过他。
也就是只要一瞧见赵无眠,就会下意识将自己的梦中情人想象为他的模样。
赵无眠将这话告诉萧远暮。
萧远暮一听这话就生气,追了赵无眠半条街想揍他。
“你们两个是不是不管什么年纪都不消停?每次瞧见你们,都在打闹。”
一间酒庄门前,身着青衣的女子单手叉着腰,撑伞站在雨中,望着两人。
她的气质成熟稳重,极富风情,可面容却跟二十岁的女子没有两样,青春绝美,此刻像少女似的叉腰,倒让她有股难言的反差与莫名的威严感。
如墨长发用朱钗梳成百合髻的样式,露出曲线优美的雪白脖颈。
赵无眠不知为何一瞧见这女子,心底就有点发怵。
“哼。”萧远暮抱起荷包蛋似的胸脯,冷哼一声,个儿不高,气场不小。
赵无眠瞧她神情便知眼前女子是谁,不由拱手,“岳……额,姨娘?”
萧冷月侧眼瞥着赵无眠,几秒后,熟美面容勾起一丝莫名的笑,转身便走,“进来说。”
赵无眠打量了四周,这里乃是座占地面积不算小的庭院,假山流水,亭台水榭,扬州茶园后院约莫也是照着这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他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庭院侧方乃是一片空地,其上摆着酒翁酒榨等酿酒工具。
不过如今夜深,工人早便歇息回屋。
萧冷月朝酒庄后院走去,背对赵无眠,口中则用意味不明的语气笑着说:
“我那龙章凤姿,风流倜傥的少爷公,一晃大半年都不归家,想来是听澜太小,容不得您这朝廷的未·明·侯。”
“我失忆……”
“我知道你失忆。”萧冷月白皙手指轻轻弹出衣上一根头发丝,打断赵无眠的话,道:
“若不是你要来东海寻错金博山炉,怕是我这做姨娘的得亲自去京城一趟,才能把你从京师女帝的龙床拉下来吧?”
说着,萧冷月推门走进后院主卧,赵无眠与萧远暮跟着走进去,顺手将门关上。
此屋修建在人工湖上,木桥两侧种着许多荷花。
屋内装修雅致,熏香茶海古琴屏风,应有尽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也不知是熏香还是萧冷月的闺中香。
闻听此言,萧远暮柳眉轻蹙,难得主动为赵无眠说一次话。
“他可没有爬上那女皇帝的床,充其量只是干些提鞋取衣,捏肩按脚之类的杂活。”
“我好歹也是朝廷的未明侯,大事没少干,你这话怎么显得我好像是朝烟面首……”
“洛朝烟。”萧远暮冷着脸指正。
赵无眠暗道你们两人平日针锋相对也就罢了,怎么还都喜欢挑他称呼的刺啊?
萧冷月在椅上坐下,“是吗?你给那女皇帝捏过肩?按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