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按往年江湖规矩在蜀地做生意,凭什么要为青连天的错负责?自然得来讨个说法。
这时候还没到寿宴之时,他们提前来,也好多几天时间商议,羊舌殷下了船,在弟子们稍显担忧的目光下,来至大堂外,还未进去,便听内里有嗓音传来。
“实在不行施压,让这多出来的岁赋由青连天替我们出了。”
“不现实,人家青连天有刀魁,真惹急了一刀给你砍了……江湖上,谁拳头大,谁才有谈条件的资格,青连天可不似小西天的和尚那般好说话。”
“这事儿还能这么算了?平时说些什么蜀地江湖同气连枝之类的话,还真当回事啊?谁手底下没有一票兄弟家眷要养?”
“所以我们不是在这商讨个章程?这事儿青连天总归得给个说法,不单单是我等江湖势力,就算是市井百姓,岁赋也是照样加重,成都百姓大多对青连天怨声载道,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
“害,羊舌殷回来后,若说些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我们一起度过难关之类的漂亮场面话,这事可过不去……”
“这怕是有些不讲往日情分吧?”
“私底下把话说开,也好过寿宴上不给青连天留面子。”
羊舌殷脚步顿在屋外,脸色微冷,这群臭丘八,仗着武魁牌匾可减轻岁赋的条件,往日一个个卑躬屈膝,投名状没少交,只求能在成都江湖混下去,结果如今出事,一个个都来要说法了?也不看看此前这特权是谁给他们带来的。
不过所谓升米恩,斗米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江湖有儿女情长,快意恩仇,肯定也离不了这些世俗市侩。
别说他们,就是出事前,羊舌殷也不少干这种事儿……都是为自己的宗门势力谋发展罢了。
就在此时,有人来至他的身侧,微微拱手,“羊舌先生。”
羊舌殷偏头看去,“范家的人,来此作甚?”
“不妨到别处一叙?”
羊舌殷眉梢紧蹙,但范家与青连天已经合作了好几年,自不会对他甩脸色,便随那人来至湖边一亭内,“有何事不妨开门见山。”
那人并未多言,自怀中取一锦盒,打开看去,乃是一颗通体赤红的丹药,些许丹香逸散而出。
“这是何物?”
“舞红丹……羊舌先生应当知道的。”
羊舌殷面色微变,“数年心血,终是研制成了?”
“不,药方尚且不完善,还需更多人试药,案例多了,才好继续改良。”那人闭上锦盒,微微摇头。
舞红丹,自然便是以舞红花为主药炼制而成的丹药,据范家所言,丹成后,服用此物,便可不畏疼痛,不畏生死,且浑身筋骨力气大涨。
这若是能量产,且将丹方与原材料紧紧握在手中,无论是卖出去当‘军火商’,还是上交朝廷封侯拜相,亦或暗中发展,从江湖门派演化为一方军阀,都大可为之。
范家肯定没如此好相与,等丹成后,肯定免不了一番扯皮或是争夺,但这舞红丹的功效也着实让羊舌殷心动,因此他本人其实也很主张与范家合作。
“山匪水鬼,我们可是抓了不少,那些人还不够?”羊舌殷稍显失望。
和舞红丹比起来,那些前来讨说法的武林名宿,屁都不是。
那人微微颔首,“山匪水鬼,人数虽多,但大多实力低微,我们更想知道这丹药,对于宗师,乃是天人,武魁高手等人有没有用,但羊舌先生也知道,凡是宗师便可开宗立派,都是各方势力的顶梁柱,想抓人试药可不简单。”
羊舌殷可不信这鬼话,他知道范家根本不差青连天多少,真想找宗师试药,总能抓到的,便直接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人将锦盒放在亭内石桌上,手指在盒上点了点,口中道:
“此丹与寻常舞红丹截然不同,加大剂量,效果定然是寻常舞红丹的好几倍,普通武者,恐怕服下后就是爆体而亡的下场,唯有宗师及以上武者的体魄,才可勉强承受……此丹赠与羊舌先生,你不妨约战赵无眠,与他在寿宴上比试一场?”
羊舌殷眉梢紧蹙,用看傻子的目光望着那人,“老子是青连天的白纸扇,不是红花棍,你是想让我试药,顺带让赵无眠杀了我,让他和老弟彻底结下死仇?”
那人淡淡一笑,“想挑战蜀地武林魁首,不过门神,怕是不合江湖规矩……我知道羊舌先生心底也想与赵无眠厮杀一场吧。”
说着,那人又朝大堂的方向努了努嘴,道:
“那些所谓的江湖名宿欺软怕硬,不管有理没理,只要拳头大他们就服,青连天总归只有刀魁一人可独挑大梁,难免势弱,若羊舌先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击溃赵无眠,趁势说些场面话,给他们散些好处,不仅能彻底结束这闹剧,还能让青连天的江湖地位再上一层楼。”
理的确是这么个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本来就属于只要青连天给他们割点肉就能过去的。
毕竟此刻武魁牌匾都没了,事已至此,他们又不能按着朝廷的头再把武魁牌匾还回来,此次前来,说是要说法,其实也就是想从青连天手里扣点东西。
“风险太大,能赢自然好,但若输……”羊舌殷还是摇头,“真想解决这事儿,大可让老弟来一刀砍翻赵无眠。”
眼看羊舌殷不上套,那人也没什么办法,用手背轻轻敲了下锦盒,稍显无奈道:
“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强求,此刻的确需要有人试药,以羊舌先生的体魄,足以承受这股剂量,只是不知这药对您的实力能长进多少……这丹,羊舌先生收着吧,若真想当那门神,不如一试。”
说着,那人想起了什么,“听说赵无眠打败了唐微雨,您可知情?”
羊舌殷微微一愣,“近些日子的确有消息流传,但以唐微雨的实力,怎么也不至于被赵无眠越级打了才对。”
“无论怎么说,这事不可能空穴来风,赵无眠能打败唐微雨,自然也有可能打败刀魁……此刻即便被朝廷拿了武魁牌匾,但有刀魁这身实力在,青连天便仍然是蜀地魁首,可若他落败,一切就完了,就算是刀魁也不过赵无眠的垫脚石,到时,你们青连天怕是要成笑话。”
羊舌殷的脸色当即冷了下,“你以为他是唐微雨?唐微雨被人越级打了,是他无能,可你莫忘了,唐微雨本就是老弟的手下败将。”
那人笑了笑,“那两人打斗时,周围没什么人,具体情况如何,谁也不知……为了确保刀魁稳赢,最好的法子,其实就是提前找人与赵无眠比试一场,能赢最好,若输,也当打出点他的底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是吗?”
范家派的人说了那么多,唯有此句,真正说进了羊舌殷的心坎。
青连天已经被剥了武魁牌匾,若是在此次比武败给赵无眠,可就真完了……派人刺杀未明侯,结果人家未明侯自己跑来蜀地把你们青连天从上到下全打一遍。
事态若是发展成这样,别管刀魁实力多强,青连天都得被当江湖笑料。
青连天是兄弟二人一起打下的基业……无论如何,刀魁也不能输。
那人眼看羊舌殷沉默,便摇摇头,转身离去,“言尽于此,先生自己考虑吧,我们需要试药,先生需要探明赵无眠是否有打败唐微雨的实力……各取所需。”
话音落下,那人便消失在雨幕中,单留羊舌殷一人坐在亭中,望着桌上锦盒,神色不住变化。
门神不是谁都能当的,羊舌殷自是合适人选……主要青连天的顶尖战力不足,除了刀魁,就属羊舌殷最能打。
他沉默片刻,继而抬手拿起锦盒,望着那颗赤红丹药,神情渐渐冷峻。
羊舌殷感悟过幻真阁的九钟,却都已失败告终,明明在少年时,他与羊舌丛云的天赋一般无二,为何他就不行……这丹药,能让他短时间内有比肩武魁的实力吗?
羊舌殷不清楚,范家应该也不清楚,所以才需要试药。
服下后,也保不准会有什么副作用……
羊舌殷合上锦盒,坐在亭内,望着湖外残阳,渐渐夕阳落山,明月当空,而后晨光轻洒。
羊舌殷坐了一夜,才终于有了决断。
刀魁输不起,但他羊舌殷可以输。
第二天,有消息传出,羊舌殷欲与未明侯在寿宴日一较高下,所谓‘欲战刀魁,先过门神’。
京师,浮墨殿。
钟离女官一只手抓着信,另一只手提着裙摆,快步而来。
“圣上,圣上,蜀地有消息。”
洛朝烟坐在桌前,正在批阅奏折,闻言先问:“未明侯没给朕寄信?”
“……没有。”
洛朝烟顿了顿,翻开奏折的小手不由用力了几分,继而才问:“他打败刀魁了?”
“那倒不是……只是在侯爷挑战刀魁前,还有人想当刀魁的门神。”
洛朝烟表情冷了几分,“这种小事还需要向朕禀报?”
钟离女官小声道:“不是圣上说,最近蜀地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事无巨细都要告诉您吗?”
“恩?”
钟离女官当即吓的一激灵,跪下来。
洛朝烟淡淡收回视线,“谁想当刀魁的门神?他与幻真阁勾结,莫不是本我堂堂主佟从道?他也是老牌武魁高手,实力与刀魁估摸相差不远。”
“不,不是。”
“那就是唐家家主唐微雨?他与未明侯本就有杀子之仇,合情合理。”
“也,也不是……”
“恩?总不能是苍花娘娘吧?朕倒是知道她与未明侯结盟,若是如此,这事可便不是表面那般简单。”
“都,都不是,是羊舌殷。”
洛朝烟愣了下,垂眼看来,继而思琢少许,问:“羊舌殷是谁?”
……
不单是洛朝烟,这消息一经传出,当即在蜀地引起轩然大波,大部分外地的江湖人纷纷问道:
“羊舌殷是谁?”
也不怪他们,毕竟和刀魁比起来,他这个连进窥天人都没有的长兄,的确显得有些没存在感。
而在青城山,也有人听到这消息,脸色当即古怪,“羊舌殷……他也配?”
“配不配,娘娘大可前去一观。”范书楠躬身倒了杯茶,双手递给眼前之人。
黑裙,纯白面具,身材熟美,气质冷艳妖异,正是赵无眠许久不见的苍花娘娘……沈湘阁。
苍花娘娘坐在太师椅上,丰腴双腿架着,没接范书楠递来的茶,只是冷冷一笑,“赵无眠与谁争斗,本座没兴趣,今日来青城山,只是为取展颜簪。”
范书楠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以为意,笑了笑便坐回原位。
一位身着灰袍的老者坐在对面,淡淡笑了下,“展颜簪在老夫那女婿身上,但青连天与幻真阁合作多年,就连老夫女婿,都是感悟了贵派的九钟才得以突破……不如再合作一把,彻底集齐琉璃四玉?”
正是秦三爷,刀魁羊舌丛云的岳丈。
苍花娘娘撑着侧脸,“琉璃玉在幻真阁,展颜簪在青连天,而青玉佩在赵无眠手中……即便拿到青玉佩,也差个绛珠玉。”
她知道绛珠玉在洛湘竹体内,但这情报肯定不会告诉别人。
范书楠端着茶杯,轻抿口茶水,“杀了赵无眠,拿青玉佩,再擒洛湘竹,要挟燕王,问出绛珠玉的下落。”
苍花娘娘忽的看向范书楠,虽然隔着面具,但范书楠还是感到一股极其森寒的冷意,端着茶杯的手不由微颤,疑惑看向苍花娘娘,“在下可是说错了什么?”
“没什么,你长得太丑,让本座嫌恶罢了。”
范书楠表情当即一僵。
苍花娘娘收回视线,转而看向秦三爷,“何不等赵无眠来了青城山,与刀魁厮杀一场后再杀,趁他虚弱,也方便得手。”
“赵无眠不能死在青城山,否则朝廷定然调兵问责。”秦三爷爷微微摇头,“成都诞辰宴,不少武林势力都在场,人多眼杂……”
苍花娘娘抬手打断秦三爷的话,语气似笑非笑,“本座出手,骂名我们背,你们青连天则置身事外装无辜?”
秦三爷淡然一笑,“幻真阁是邪派,青连天是蜀地武林魁首……一邪一正,这才方便办事,你们幻真阁不好办的事,我们来办,我们不好办的事,由你们幻真阁出手,有什么问题?而且娘娘也知道,无论如何刀魁也不能输,赵无眠此子锋芒太盛,还是直接给他捏死最好……老夫不希望他活着抵达青城山。”
范书楠则在一旁补充道:“不过娘娘尚且放,佟堂主已经提前去了成都,这种脏活累活,让本我堂来办便是……”
话音未落,苍花娘娘却是忽的起身,“不,一点问题都没有,此举正合本座心意,赵无眠杀了我门下不少人,岂能让他继续潇洒快活?”
眨眼间,苍花娘娘便不见了踪影,消失在潇潇雨幕中……
——————————
7000字,后面1000字是修改后的,不花点币,求张月票。
第269章 他乡遇故知
初晨,细雨垂落,烟雨朦胧,官道两侧植被青翠,在雨中娇艳欲滴。
咕噜咕噜————
车队晃晃悠悠碾过路上积水,淡淡水雾在山野间弥漫,笼在马车四周,迷蒙好似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