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入棺中,便立刻取出锤子和木钉,叮叮当当,将棺材板楔死,严丝合缝。
这条河边道路上,四五十具尸体,有李家家臣,也有李家锦衣卫,不过一炷香时间便被收拾一空。
又有一队小厮走出,催动水系法术,清洗地面的血迹,还有专门的泥瓦匠,铲掉墙上的血迹,粉刷墙面。
几个奴仆抬着青石板走来,撬开地上烂掉的青石板,清理干净,然后换上新的青石板。
他们还取来苔藓,小心翼翼的填充到青石板间的缝隙里,让人看不出这是新换的。
又有些女孩儿来到河边,将那些被毁坏的花卉挖出来,种上新的鲜花。
花香扑鼻,开得烂漫。
陈实和傅磊生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但见在短短片刻时间,这条道路便又焕然一新,适才的一场搏杀,仿佛只是黄粱一梦,从未存在过。
曾先生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又有两个小厮抬来一口薄皮棺材,放在傅磊生面前,这才挥了挥手,让两个小厮退下。
“傅先生教徒有方,我很是钦佩。”
曾先生面色温和,看着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的傅磊生,道,“田怀义,一身正气,刚正不阿,沈雨生文试时文采动天,上达天听,得真神赐福,获得一品神胎。还有这位陈实小哥,一道剑气突破八十丈,破了十年前的孩秀才留下的三十六丈记录,令人刮目相看。所以我很敬你,作为先生,此生能够栽培出三位得意门生,实属难得。”
他颇有感慨,道:“我与你差不多的年纪,但是际遇不同。当年我考上秀才后,便去考举。然而屡考不中。我从十七岁开始考举,考到三十五岁,还是没有考上。但我在给李家一个旁支家的孩子做先生时,得那户人家器重,于是在我三十八岁那年考举时,跟考官打了一声招呼。那一年,我考上了举人。”
他摇了摇头,道:“我高兴坏了,又跳又笑,四处奔走,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我考上了举人,恨不得让那些当年轻视我侮辱我的人跪在我面前,叫我老爷,我恨不得揪过来那些拒绝我的女孩,告诉她们丢了一个金龟婿。后来我逐渐冷静下来,我中举的欢喜还在,但是我却知道,我中举不是因为我的本事,而是因为李家一句提携的话。那时我便知道,我就算补上了官,一辈子也无法升迁,无法发达。所以我中举之后,便去李家做了先生。不知不觉,十多年了。”
傅磊生抬头看着他,道:“十多年了,你栽培出多少英才?”
曾先生笑了起来,道:“人才么,还是有的。就算不是人才,这么多天材地宝,这么多高手调教,再加上一品二品的神胎移植到身上,也就是人才了。只是,教他们的就算不是我,换作其他人,他们的成就也是如此,不会坏到哪里去。世阀之家的底蕴,太恐怖了。”
他正色道:“我名义上是李家子弟的先生,其实得到照顾最多的,反倒是我。我若是没有进李家,我此生都会被困在金丹境,便如你一般,炼不成元婴。我到了李家,修炼到金丹九转后,随口说了一句突破困难,李家的主子便安排人给我送来一卷极佳的功法,送来各种灵丹妙药,助我突破。”
他看着傅磊生,道:“这在你们看来,想都不敢想。对么?傅先生,你被困在金丹九转很久了吧?感觉到气血不足以突破?你没想过是功法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你没想过气血不足,还可以用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来辅助冲关?你一辈子赚的钱,都买不起一枚冲击元婴境需要的灵丹!想突破,做梦!”
傅磊生闷哼一声。
“但是我却羡慕你。”
曾先生叹了口气,“我做了一辈子的先生,教书育人,却从未像你这般能够栽培出田怀义这样的人。我改变不了世道,只是同流合污而已。”
他默然而立,突然笑道:“好久没有与人像朋友一样谈话了。傅先生,你可以自裁了。”
傅磊生身躯颤抖,祭起神龛神胎,神胎口中吐出一粒九转金丹。
他呼呼喘气,便要引动金丹,自毙而亡,突然耳畔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声,响彻整个新乡县城,震得傅磊生头晕眼花,险些昏死过去!
他瞪大眼睛,惊骇欲绝,看到身边的陈实踏前一步,抬手,劈下。
陈实脑后不知何时浮现出一片神光,灿灿光芒之中飘浮着一座小巧的庙宇,那小巧庙宇之中,一只虎头虎脑的小老虎跟着陈实,一步跨出,抬起毛茸茸的前掌,向前劈下!
它的口中,发出震天响的虎啸,这一掌劈下,顿时小庙前方掀起呼啸飓风,一只毛茸茸金灿灿的虎掌,大如山丘,从天而降!
“呼——”
那雄浑无比的掌力镇压下来,曾先生的元婴还未收,见状连忙祭起,元婴坐于虚空,万法不侵,万刃不伤,然而在这虎掌之下,一切尽皆破碎!
他的元婴在恐怖的掌力下,连抵抗的力量和机会都没有,便灰飞烟灭!
“嘭!”
沉重无比的撞击声传来,那是巨大的虎掌盖在曾先生身上,将他碾成肉泥之后狠狠拍在青石板地面上时发出的巨响!
陈实收手,那只巨大无比的虎掌也跟着收回小庙之中。
庙中的小老虎神态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莫名其妙的发出嗷吼的大吼声,为何会抬起前掌拍死眼前这个人。
这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陈实哼了一声,取出鱼篓里的油纸伞,撑起伞,丢下鱼篓,低声道:“历来如此,便是对的么?一个前途无量的学子,被你们割走了神胎,死了。你轻飘飘一句公道,就算过去了?”
傅磊生惊骇莫名,呆呆的看着他脑后的小庙,庙中香气氤氲。
他担心陈实去追杀李家家眷的车队,会遭遇化神境的高手,连忙起身,抓住陈实的手:“这就是世道!”
陈实怒道:“这世道不对!”
傅磊生怒喝道:“你能改变吗?”
陈实怔住,愣了半晌,突然大声道:“富商,出来洗地了!你们几个过来!把曾先生给我刮起来,放进这口棺材里!给我送到省城李府,便说是我陈实,让你送的!老娘们要公道,小爷给她!”
第104章 你家里有邪祟
河畔那富商是做李家生意的,唯恐陈实迁怒,连忙吩咐人去办。
适才陈实、傅磊生杀得实在太凶,几十具尸体,令人胆寒,倘若惹怒他们,只怕连自己也会遭殃。
“把李家往死里得罪,这二人真是穷凶极恶,不知死字有几种写法?”
富商家里暗暗摇头,吩咐道,“为曾先生收尸,着人送到省里去。记着,找个伶牙俐齿的去。”
众人将曾先生收拾起来,放进棺材里,随即又有人牵来一辆牛车,送这口棺材前往省城。
新乡县距离新乡省城颇远,牛车速度又慢,等到他们赶到省城时已是第二天。
李孝正是新任巡抚,如今新乡省百废待兴,还有着许多官职空缺,这些日子李家门槛几乎被人踏破,多是攀亲带故,总能与李家寻到点亲戚。
又或者是背后有人,不好得罪,也只能接见。
甚至连李家的子弟,也因此得到了不少好处,被人塞了很多银钱和珠宝。
所以当牛车拉着一口薄皮棺材出现在李家门前时,李家子弟一个个不由得呆住,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然后便有管事前来撵人。
幸好这次牵牛车来的是个伶牙俐齿的,能说会道,在短短时间,便将棺材里的人是谁,前因后果如何,说了一遍,这才没有被愤怒的李家子弟当街打死。
“这個陈实何其大胆,竟然打死曾先生,运尸前来,辱没我李家!”
一众李家子弟怒不可遏,当即便有不少人跳到马背上,便要冲去新乡县,去杀了这厮。
只是众人还未出城,便被拦下,却是巡抚传令,命他们不得擅自行动。
李氏子弟憋屈万分,愤懑难当。
杀了曾先生倒也罢了,事情还有转圜余地,但杀了曾先生,还要装进棺材里,明晃晃的送到省城来,就是打这个古老世阀的脸面了,他们实在想不通,巡抚大人为何还能忍住!
李府内院,已经闭门,无论外客还是内府的人,悉数不见。
李孝正坐在内院凉亭中,大夫人夏薇茵挥了挥手,让准备煮茶沏茶的丫鬟下去,自己亲自投茶,为李孝正斟茶,道:“老爷,这个陈实真的是十年前那个已死的陈实么?已死之人,岂有复生之理?更何况是死了十年之久。”
“的确活了。”
李孝正一边翻阅文书,一边道,“别人无法让死人复生,但乾阳山人一定有办法。”
夏薇茵听到乾阳山人这四个字,身躯微震。
这四个字如有魔力一般。
乾阳山人,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她实在难以将乾阳山人,与西京屠夫联系到一起。
李孝正轻声道:“十年前,陈实在县试中一鸣惊人,文试武试,五十省第一,子午斩邪剑的记录十年未曾有人能破。他得真神潜降,赐予先天道胎,为无上神胎。十年后,他死而复生。”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望着不远处的假山,幽幽道:“子午斩邪剑十年未曾有人破去的记录,十年后被人破了,破了这个记录的人,就是他自己。而且,他将剑气飞行距离,提升到八十余丈。这个记录,只怕今后百年,五百年,千年,都无人能够打破!这样的人,有没有先天道胎,都不容小觑。”
夏薇茵为他斟茶,询问道:“真神已经赐予过神胎,还会再赐予第二次么?而且此次文庙神降大祭,他并未参与,未曾获得神胎。”
李孝正思索道:“这就是古怪的地方。我听你描述他出手的情形,必然是拥有金丹才能办到。说明他已经炼成了金丹。没有神胎,他如何炼成金丹?”
夏薇茵也为自己斟一杯茶,放在唇边轻嗅茶香,道:“金丹能移植么?”
李孝正摇头。
夏薇茵道:“那就奇怪了。他的实力这么强,能飞竹格杀金丹境的好手,甚至连曾先生都死在他的手中。曾先生可不算弱呢!”
李孝正转过身来,道:“曾先生修炼的神异五行决,以此炼就元婴,已经修炼到元婴出窍的阶段,修为实力都算不坏。金丹境想杀他……”
他摇了摇头,面色古怪,道:“陈实出手时,有虎啸,有莫名出现的虎爪,拍死了曾先生,这就更古怪了。还有一件怪事,文书上说,陈实脑后的不是神龛,而是一座小庙。”
他摊开文书,上面正是陈实脑后的小庙图案。
夏薇茵仔细打量,这种庙宇构造极为简单,很普通,乡野之间随处可见。
可是,为何神龛变成了小庙?
“庙是住神的。”
李孝正道,“他庙中住的是什么神?”
他目光闪动,不觉想起前两日自己离开新乡县赴任时见到的景象。
那是一只巨大如山的猛虎头颅,飘浮在乾阳山上空,虎啸群山,气势强横得令人心悸。
“虎掌的主人,该不会是那只虎吧?”
他的面色古怪,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那只虎太强横了,强横到连他也有些心悸的程度,这等无上妖邪,怎么会住在陈实的小庙里?
他摇了摇头,摊开另外几份文书,道:“陈实死了多久不重要,陈寅都是否死了才重要。”
这些文书,是各路探子整理的关于陈寅都的资料。
李家在新乡,明面上虽然没有多少势力,但暗地里经营已久,搜罗各种消息,汇编成卷宗。
李家的目标是真王墓,对于陈寅都这样的存在,自然倍加重视。
“陈寅都之死成谜,至今还未曾有定论。当初他下葬的时候,葬的是衣冠,棺材中并无尸体。这种现象,令人不安。”
夏薇茵静静听着。
她这些年来能在李家长青不衰,靠的不是手腕有多厉害,而是足够安静,善于倾听。
李孝正道:“他下葬时,敲击棺木的人中,也包括我李家的探子。十年前,陈寅都大闹西京,五军、神机、神枢,守卫西京的三大营被打残,西京的贵人们死伤不计其数。我听闻那时的内阁大学士也因此重伤,东厂的督主被打残,只能坐在轮椅上。但陈寅都也受了重伤,之后退走乾阳山。说是他们之间有着君子之约,陈寅都不得纠缠于旧事,西京也不会去寻陈家的麻烦。就这样,相安无事了十年。”
夏薇茵道:“若是陈寅都死了,那么便不会继续相安无事了。”
李孝正轻轻点头,道:“古怪的是,陈寅都的棺材中并无陈寅都。西京很多人只怕睡不着觉了。他若真的死了,那些大人物便高枕无忧,若是没死,才是令人头疼。”
他顿了顿,道:“这些大人物,很想利用我来试探一下,看看陈寅都是否真的死了。这时候一定有很多双目光盯着这里,甚至说不定我李家中也有很多人盯着我,期盼我主动试探。”
夏薇茵道:“但老爷并不会主动试探。”
“不会。”
李孝正微微一笑,道,“这等折辱,算不得什么。当年我未曾在李家站稳脚跟时,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训斥我,一口痰吐在我的脸上,我纹丝未动,那口痰被风吹干,我都不曾擦去。如今只是一具尸体而已。只要我足够沉稳,忍不住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我,而是西京的贵人。”
夏薇茵叹了口气,道:“老爷雄才伟略,内心隐忍,但是咱们带来的子弟,却未必有老爷的心性。”
李孝正笑道:“这就需要夫人约束他们了。”
夏薇茵道:“我尽力便是。倘若陈寅都,真的死了呢?”
李孝正笑道:“那么陈实一个孤儿,胆敢蚍蜉撼大树,自是死有余辜。”
新乡县。
陈实撑着伞,傅磊生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脑后的小庙。
这座小庙,超出了他的认知,颠覆了他的认知!
甚至比他看到陈实写的那篇策论,还要颠覆!
策论只是曲解夫子的话,而这座小庙却是将神龛推翻!
离经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