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94节

  “阳州城里的人也很多,但你还是能毫无道理地走到一家青楼门前,找出一个喝酒喝到烂醉如泥的朋友。”

  “这不是一回事。”

  “也对,道主留下的传承定有高深阵法遮藏。”

  “听着很像是阴阳怪气,但事实上我真不知道这所谓传承是怎么回事,既然一无所知,那我总不可能凭空得出一个答案,必须要去寻觅线索。”

  “你可知皇帝陛下平日里是怎么称呼你的?”

  “总不可能是道主的再世传人吧,那这称呼未免太长了些。”

  两人随意聊着天,全然不在乎话里的内容一旦泄露出去,必将会在人世间掀起一场狂澜,因为这座城里不会有人听到话中所言。

  某刻,顾濯忽然转身走进一条巷子,余笙随之而行。

  直至巷子深处,石阶上的青苔与木门随着微凉的星光,一并映入两人眼中。

  顾濯侧过身,让开。

  余笙走到门前,指尖轻轻落下,一道寒意渗入那门锁中。

  紧接着,她伸手推开木门,往里头走去。

  顾濯与她并肩。

  这户人家的院子很空荡,曾经有过的假山假水假风景都已被搬走,只剩下数幢小楼伫立着,叙说着曾经有过的那些富贵。

  两人都不是在乎这些的情况,更何况这本就是寻个落脚地,随意往厅堂里搬了两张椅子出来,坐在直面星空的院落里,以真元护体便也无惧蚊虫。

  若是不懂的人进来,只以为他们就是这里的主人,正在院子里乘凉。

  “有一件事我还是没想明白。”

  余笙轻声说道,眼神清冽如秋水。

  顾濯说道:“请讲。”

  余笙说道:“关于功法的选择。”

  夏祭已过,师也拜了,曾经的规矩已经不再是约束。

  两人自然也不必让境界再继续停留在洞真,再去修炼那举世皆知的通用功法。

  在顾濯已经被认为是道主的再世传人,且他知道皇帝陛下目前对待自己看法的情况下,他却没有选择道主曾经修炼的元始道典,而是换了一门功法。

  近些天里,余笙一直在思考这其中的原因,但始终不得其解。

  毕竟舍近求远总要有一个理由。

  尤其顾濯选择的那门功法不是中天阴符经,也不是万物霜天劫,更不是别的任何功法,而是长公主基于万物霜天劫而新创的一门崭新功法。

  “我认为这更适合自己。”

  顾濯义正辞严。

  余笙安静片刻后,轻声问道:“还有吗?”

  顾濯抬起头,抬头望向似是万古不变的星空,神思悠悠。

  “在我的家乡,曾经有人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余笙偏过头望向他。

  顾濯轻声诵道:“自我童年起,便独自一人,照顾着历代星辰。”

  “但我想,这天地万物终究是要迎来一个苍凉的结束,所以我很喜欢那门功法的名字。”

  他与余笙平静对视,最后说道:“星霜劫。”

  这章四千字,接下来不知道几点,总之六点前还有一章

第107章 即将重现世间的仙器

  这是一个理由,但不是全部的理由。

  何谓星霜?

  无非岁月二字而已。

  白南明所创造这门脱胎自万物霜天劫的功法,舍其酷烈,弃其攻伐,但求一事——与岁月为敌。

  顾濯在看到星霜劫的那一刻,便确定这门功法即便无法解决自己当下面临的最大问题,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这个问题到来的时间。

  这已经足够成为他舍弃元始道典,决意修行星霜劫的原因了。

  更重要的是,他还能因此少干一件极损阴德的事情——不必再冒着与白家直接翻脸的巨大风险,去白帝山截取盘桓在其中的万物霜天真意。

  故而星霜劫对他而言无疑是最合适的功法。

  纵使元始道典再有万般玄妙,与之相较,那也是可以舍弃的。

  而且余笙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他,眼眸深处始终留有一分疑虑。

  “我也觉得星霜劫这个名字很好。”

  余笙轻声说着,不再多言,闭目修行。

  顾濯很喜欢这安静。

  两人没再说过话,各自静心修行,以岁月修炼这门意在与岁月为敌的当世最上乘功法。

  夜色就此渐深,阳州城终究不是神都,无可避免地随着时间流逝而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某刻,天地间忽有声音在顾濯心中响起。

  “你师姐刚刚走了。”

  顾濯没有睁眼,回答的很平静:“可以帮我盯着她吗?最好不要让她有所察觉。”

  这个请求似乎有些困难,让那些声音为之无奈,叽叽喳喳地讨论了好会儿,始终没有办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就像大秦南方多变的气候。

  顾濯补充道:“尽力就好。”

  他知道余笙是谁,便不会在此过分苛求,因为那是很没道理的事情。

  “没问题!”

  万物的声音随之而雀跃,仿佛一位小姑娘成功解开了黑板上的一道难题。

  顾濯心想人间的风情果真各有不同。

  ……

  ……

  同一个夜,万家祖宅。

  不再是那口迎接星光的天井,这场发生在浓厚夜色下的谈话,十分合理地处在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里。

  “我几件事情要叮嘱你。”

  万家家主看着万守康,神情严肃说道:“首先,你千万不能把你大姑的话给听进去,她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总觉得这世上唯有皇帝陛下值得自己尊重,我们平日里容着她不反驳她,只是因为她是我们的长辈,仅此而已,绝不代表这就是事实。”

  万守康皱起眉头,心想我又不是白痴怎可能不明白这道理,耐心说道:“这我自然知晓。”

  “然后,朝天剑阙来的那两人身份也得尽快弄清楚,方法可以用大姑今夜说的这个,但必须要再三小心谨慎,决不能让事情闹大。”

  万家家主犹豫片刻后,认真说道:“如果大姑按捺不住自己,非要摆出平日里的那副蛮横不讲理的架势把事情闹大的话……那就只能麻烦你阻止她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话:“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万守康神情微变,这才意识到今夜家主来和自己谈话的真正目的。

  万家当今壮年一代里,他和老妇人的关系最好,其他数人或多或少都与老妇人有隔阂存在,并非明面上看过去那般和气。

  紧接着,万守康意识到这场谈话里,始终没有说出口却又都在话里话外的低调二字,于是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在心中徘徊多日的那个问题。

  “魔主的传承固然重要,但过往百年间不是没有过他的传承重现人间,都是传承,都和魔主有直接的关系,我们为什么小心谨慎成现在这个样子?那传承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让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和势力都讳莫如深?”

  万家家主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叹息说道:“其实我也不确定。”

  万守康心想你莫不是把我当成白痴,生气说道:“就为了一件不确定的事情,不惜直接得罪裴今歌那个女人?以那女人的性情……”

  话音戛然而止。

  万家家主看着他,接着先前的话头,说道:“但那必然是一件道门重宝,甚至很有可能是一件仙器。”

  万守康霍然睁大眼睛,愣了很长一段时间,颤声问道:“难不成是……那口钟?”

  与魔主有直接关系的道门重宝,并且还是仙器,无疑就是晨昏钟。

  如果道主在云梦古泽中留下的真是晨昏钟,那现在这一切谨慎凝重与低调便都是合乎情理的,只要得到这件仙器,得罪裴今歌又有何妨?

  “暂时还不确定。”

  万家家主摇了摇头,说道:“但从天命教的反应来看,必然是此等级别的重宝。”

  天命教传承自百年前的天道宗,这百年间一直将收回宗山轰然崩塌时遗落人间各地的遗产为己任,为此不知掀起过多少血雨腥风,仅次于他们与大秦为敌时所付出的性命。

  万守康沉默着,不知该如何言语。

  万家家主看着他的眼睛,缓声说道:“现在不仅是我们和天命教,所有得知其中真相的势力都在努力维持低调,不愿意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就是因为此事一旦为神都得知,便再也没有其余人分一杯羹的余地,因为这绝对是一件值得皇帝陛下亲自出手的事情。”

  万守康忽然回想起顾濯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我若说了,那这里的所有人就都该死了。

  如果今天那两人不是从朝天剑阙而来,是皇帝陛下与长公主,那一切似乎都合理了起来?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不由变得极其沉重,哪怕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毫无道理可言。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万守康看着自己的兄长,神情凝重问道:“如果道主留下的真是晨昏钟,而此钟也恰好落入了我们的手中,那我们真的能守住它吗?”

  他越说越是担心,语气愈发紧张:“万一天命教在事败后,将晨昏钟的存在宣告天地,那该如何是好?须知怀璧其罪。”

  万家家主很能理解这种紧张心情,因为自己也曾有过,但他还是坚定认为这是一个极其无聊的愚蠢问题。

  令他为之深刻遗憾的是,他居然不止一次对这个问题做出解释,几乎家中每个得知此事真相的人,都忍不住向他道出这个担忧。

  “为什么要担心?”

  他淡然说道:“万家又不是乱臣贼子,我们的长辈是百年前的从龙功臣,就算这件事真被暴露在天光之下,只要我们直接把晨昏钟送上去,以皇帝陛下的广阔心胸难道还会赐一个满门抄斩?”

  万守康摇了摇头,老实说道;“陛下是要名留青史的圣人,自然不会做这种事情,像这样的功劳陛下应该是要大肆封赏的。”

  万家家主说道:“既然如此,那又有何可担心?真正该担心的是天命教等邪魔外道,晨昏钟若是落入陛下手中,那他们只会活得更为艰难。”

  话至此处,万守康再无半点疑问。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抬手擦去额头不经意间渗出的汗珠,压低声音说道:“请兄长放心,我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即便不孝……我也会好好看住姑姑的。”

  万家家主很欣赏话里的某两个字,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说道:“记住,我们是今次事情中最有退路的一方,因为我们的身后是大秦,所以你不要太过紧张,尽可能地低调一些,然后正常办事就好。”

  ……

  ……

  还是这一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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