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93节

  场间一片死寂。

  唯有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便在这时候,万守康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声音里满是恐惧地重复了刚才那句话。

  “你们到底是谁?!”

  顾濯停了下来,没有回头。

  他对这个问题给出了一个礼貌而明确的回答,唇角仿佛带着温和笑意。

  “我若说了,那这里的所有人就都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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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星霜劫

  余笙说道:“其实我没想到你这般心善。”

  顾濯微微摇头,说道:“主要是不想暴露身份。”

  此刻两人已经离开那家酒楼,没入来往人群当中,随意行走间撇掉自暗处而来紧紧落在背后的目光,不留半点痕迹。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至秋日红暖之时,他们才是在一片树荫下停住脚步。

  天色渐晚,炊烟已起。

  有风穿过街巷,带来寻常人家的饭菜香味,与那欢笑吵闹声。

  那个在巷口玩闹与伙伴玩闹的孩子不愿归家,于是早早当家的姑娘叉着腰怒目而视,手里拿着的锅铲仿佛最了不起的飞剑。

  坐在榕树下的两人与这一幕格格不入。

  余笙忽然问道:“你觉得万家如何?”

  顾濯说道:“单从今日之事来看,以上瞒下欺这四个字来形容毫不为过,再结合陈迟所言,万家对阳州城以及周遭一带的影响力极为恐怖,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些不好的词语。”

  余笙轻轻点头,说道:“是有这种意思。”

  顾濯没有再为此多言。

  大秦立国至今已然迈入第二个千年,伴随着时间不断推移积攒下来的那些弊端与沉疴顽疾,不可避免地出现在这个古老帝国的身上,早已到了与之并生的程度,除非帝国崩塌否则难以清除,甚至崩塌了也无法彻底解决。

  事实上,百年前的大秦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否则也不会险些失鹿,但最终还是因为当今皇帝陛下的缘故,让这个帝国的生命得以延续了下去。

  日月不曾换新天,沉疴顽疾便犹在。

  那不是一次古老帝国的中兴所能简单解决的沉重问题。

  顾濯不喜欢谈论这些,因为这些事情太过复杂,而且极其麻烦。

  就像他不爱讲道理一样。

  他望向余笙说道:“有一件事现在是十分清楚的,万家里的很多人是我们打不过的,包括今天这个万守康,除非他们偏要以今天这种手段来对付你我。”

  那脱胎自天魔舞而来的乐曲固然奇诡玄妙,但归根结底还是落在识海当中,与神魂脱不开关系。

  既然如此,这就不可能对顾濯和余笙有任何作用,甚至可以说是在自寻死路。

  片刻前,余笙说顾濯心善,是因为两人当时再不离开,那七位舞女九位乐师便要当场死去。

  “万家不可能这么蠢,所以他们下次要不不动手,要动手就会是直接动手,那我们是真打不过。”

  余笙安静片刻,补充道:“因为我们现在的境界太低了。”

  这些话都是认真的。

  以他们如今只是洞真的境界,除非倚仗某些极其强大的飞剑或者法器,否则不要说归一境的真正强者,就连陈迟这样停留在承意境界的人都很难对付。

  这还是以两人直接联手作为前提。

  越境而战不是家常便饭,只要想吃就能随便吃的。

  话虽如此,然而两人的眉眼间却无半点难色,仿佛正在讨论的是今天晚饭到底吃什么,这种每天都要经历一次的寻常难题。

  余笙看着顾濯,轻声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能暴露身份来着?”

  “因为你我出现在这里是很没道理的事情,一旦显出身份,那整个天下的目光都会聚集在这里。”

  顾濯平静说道:“而且就像刚才那句话里说的,我们现在的境界都不够高,若是暴露身份掺和此事,那旁人就有充分理由把我们留在后方。”

  余笙想了想,没想到避开这个问题的办法,转而说道:“那先吃饭吧。”

  顾濯说道:“还要找家客栈。”

  余笙偏过头看着他,问道:“如果客栈还是没房间?”

  顾濯无所谓说道:“那就出城,到码头找一艘小船往云梦泽荡去。”

  “还有一个最后问题。”

  余笙不厌其烦。

  她说道:“你的那个朋友,陈迟是不是要有麻烦了?”

  顾濯怔了怔,沉思片刻后说道:“好像是的。”

  万家寻不到两人的踪影,又断定他们是朝天剑阙来的强者,必然是要把目光放到陈迟身上,以此作为突破口。

  “最多也就是些许麻烦罢了,不会真的有事。”

  顾濯看着她认真说道:“在没弄清你我境界实力之前,万家不可能白痴到把陈迟给动了,如果他们真这么白痴,那早就该被满门抄斩了。”

  ……

  ……

  万家作为大秦有名有姓的高门大阀,哪怕近些年来再如何行低调之举,祖宅府邸依旧广阔大气至极,尽显五百年前世家之底蕴。

  湖畔酒楼发生的那场剧变,在顾濯和余笙离开的第一时间,便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万家的宅院里,让该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清楚知道,以便其作出应对。

  如今天色已晚,酒楼里的血迹早已都被清理打扫干净,那舞女和乐师也都被送出阳州城,前往云梦大泽一处风景美好的庄园中休息,万守康自然也回到了自家府邸,与那些从外头赶回来的家族里的重要人物进行一场谈话,关于今日此事的谈话。

  星光自天井而入,落在场间数人的脸上,晒出了那些冰冷的沉默。

  如今万家辈分最高的是一位老妇人,她理所当然地坐在最上首,面容酷冷。

  其余晚辈则是分别坐在两侧,眉头都在紧皱。

  片刻之前,万守康已将今日所遇之事,尽数交代清楚,不曾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首先,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确定朝天剑阙这两人的具体境界,否则接下来的一切事都会变得不好处理。”

  一道成熟稳重的声音缓缓响起:“陈迟那边,或许我们需要给出新的态度,以此来暂时缓和矛盾,避免局势激化。”

  话音方落,坐在最上方的万老妇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听到这一声冷哼,万家其余数人默然对视,心里都觉得有些麻烦。

  这位辈分极高的老妇人,在性情上极为护短,平日里莫要说自家人受了委屈,就算被不经意地冒犯了一下都要行报复之事,让人得一个惨烈下场,又因为万家在阳州城一带极尽权势,从未因护短而出问题,此刻她显然是对这个婉转的处理方式不满了。

  然而因为老妇人是在替自家人愤怒,在场众人自然不好说些什么。

  “放心吧。”

  万老妇人扫了自家这些晚辈一眼,冷漠讥讽嘲弄道:“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我可不是那些没见识的白痴妇人,不至于在这时候坏事。”

  听到这句话,不等万家数人为此松上一口气,她便又继续说了下去:“但这件事我是有想法的。”

  万家家主沉默了会儿,说道:“大姑请讲。”

  “朝天剑阙这两人无非就是对那个陈迟现在的遭遇不满,认为万家是故意把他排除在外,那我们让他掺和进去这事里不就得了?”

  万老妇人冷淡说道:“顺便也让另外那两个小辈和这陈迟一起办事,别让旁人以为我们万家得被揍才肯动。”

  万守康迟疑问道:“您的意思是?”

  万老妇人看了他一眼,说道:“办事难免要有风险,魔主传承又非寻常事物,那陈迟因此遇上窥觊传承的邪魔外道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话说到这里,在场的万家众人哪里还能不懂?

  这无非就是借刀杀人的伎俩。

  万家在这件事中唯一需要做的动作,便是在不经意间让消息泄露出去,引来天命教等邪魔外道的目光。

  万老妇人继续说道:“等到那陈迟三人被邪魔外道伤了甚至是杀了,那两人总不可能继续坐下去,必然是要替自己的晚辈出头的,到那时候他们的境界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天井下的万家掌权者们对视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个法子是有可取之处,其中的风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一切都在规矩里,任谁前来责问都有解释的理由。

  万老妇人忽然冷笑出声。

  “到了那个时候,我倒要看看那两人究竟是谁,凭什么有这么大的口气。”

  “如果自己说出名字,那在场的所有人都该死了?是不是连我万家都要满门抄斩了?”

  老妇人早已布满皱纹的脸皮,在星光的映照下流露着阴狠的意味,就像她此刻的声音:“这么嚣张的话,连我都不敢说出口,难不成那两人还能是皇帝陛下吗?区区朝天剑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可笑至极。”

  ……

  ……

  “你觉得这客栈适合住吗?”

  “可以住,但不太适合。”

  “那我们现在是要去云梦泽荡起双桨了?”

  “听起来你很不喜欢这个提议。”

  “是的。”

  “那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嗯?”

  “我可以找一户寻常人家借住。”

  “以万家在这里的根基,这恐怕会让你我被发现吧。”

  “找一户没人的寻常人家就好。”

  听到这句话,余笙终于忍不住望向顾濯。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超凡脱俗,不为世俗规矩所约束,但她发现自己终究还是太过在乎脸皮了。

  是的,要是当初她真能彻底不要脸的话,那夏祭最后一战又怎会输呢?

  “那你记得找一户好点儿的人家。”

  余笙的声音温婉而恬静,根本看不出此刻心中所想。

  顾濯认真点头,诚恳表示自己定然不负所望。

  两人最后看了一眼街对面那家破烂客栈,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寻找那一户满足要求的人家。

  走走停停,兜兜转转。

  这一路上自然不会沉寂,总有闲聊声。

  “既然你的目标是道主留下的传承,为什么不直接深入云梦古泽,偏要来这阳州城一趟?”

  “云梦古泽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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