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密信送入大秦边军的军营当中,直接呈上了将军身前的案几。
信纸上只有简单的几句话,意思大概是让这位名叫冼以恕的将军对云梦古泽多加留意,以及把目光放在万家的身上看看他们要做什么,而这一切的前提是隐秘。
这几句话里的口吻都是居高临下的味道,没有任何委婉请求的意思,直截了当。
按道理来说,像冼以恕这样称得上是位高权重之人的性情,看到这封信多少要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但他却没有。
这位面容古拙的将军脸上唯有郑重。
因为那封信上留有一枚私印。
那枚私印象征着长公主。
……
……
那座荒废的宅院。
不知何时,余笙已然悄无声息归来,静坐继续修行,仿佛从未真正离开过。
顾濯对此十分配合,让自己看上去是一无所知的模样,没有为自己的师侄带来半点尴尬。
这不是因为他已经得知余笙的行踪,也不是因为他就算不得知也能猜到对方必然是去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而是他正在与此间天地交流,共同探讨一个问题。
一个引起现在所有问题的问题。
长洲书院那位院长……此刻到底身在何处?
只要能把这人给找出来,纵使他不愿承认顾濯是长洲书院有史以来最为优秀的学生,不愿因此给予任何的方便,那也能解决一定的问题。
比如,道主大概在云梦古泽留下了什么东西。
“你们还是没有发现吗?”
顾濯无声问道。
天地有声。
以明月为最,好生无奈,难得恼火。
“你自己再去看看那一幅画像,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人画出来的,画师是不是与这位院长有血海深仇?”
“这世上真能有人丑得那般毫无特色吗?”
“谁能凭那副画像把人给找出来啊?”
前天的一千字已经补上~
第108章 风起青萍末
顾濯无言以对,想着那副着实一言难尽的画像,不得不诚恳赞同这三句话。
这世上没有真正无所不知的存在,世间万物亦然如此,在时间的流逝中就连死亡也会消失,更何况是一个人留在天地间的痕迹。
他轻声安抚着明月,答应改天与其共饮一杯酒,随后敛去心思,继续自己的修行。
星霜劫这门功法极尽神妙,但因为是初创的缘故,有许多地方尚未真正完善。
那些需要完善的部分,无法通过凭空推测来推测出一个答案,必须要有修行者用亲身经历去弥补以及修正,而这需要的是时间,一段极为漫长的时间。
余笙对此十分清楚。
出于自身的原因,她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进行任何提防,在顾濯确定以星霜劫为修行功法当天,便直接把长公主亲笔写下的注解交到了他的手中。
然而即便如此,天资纵横如顾濯这般人依旧在这段修行路上遇到了诸多难题,不得不耗费大量的时间去思考以及破解才能继续自己的修行路。
或许这一切的起因,是那位长公主殿下根本没想过让别的人修炼这门功法。
不过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顾濯都不认为自己会被修行这两个字给难到。
……
……
“当真元运行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对身体带来的变化与先前骤然不同,就连带着外界也会受到微不可察的影响,你觉得这其中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什么呢?”
顾濯的语气十分平静,向余笙诚恳请教,不耻下问。
余笙沉思片刻后,认真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不曾藏私。
顾濯没有半点向自己师侄提问的不好意思与尴尬,在短暂的思考过后,给予对方真诚的赞美,以此表示这个解释对自己颇有启发。
这已不是翌日的清晨,而是数日后的下午。
此时两人正走在阳州城中,就像是被秋色吸引而来的寻常游客,找不出半点特别之处。
因为他们的确就是在随意闲逛,看看风景,听听讲古,偶尔夜宵,没有去寻找道主留下的传承。
原因很简单。
在两人眼里看来,与其费尽心思进入浩瀚的云梦古泽寻找不知在哪的线索,为此与一大堆人发生冲突进行战斗负伤,踏入这场寂静无声的恐怖风暴当中,还不如静观万家的下一个动作,等待一个黄雀出场的时机。
万家明显在提防这样的事情发生,自那日湖畔的惨败而归过后,这个雄踞一方的家族认真而低调的沉默着,似乎就这样吞下了那个大亏。
于是,整个阳州城都在安静着,与往日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唯有极少数人才注意到某些细节上的改变。
比如巡天司似乎开始重视道主在云梦泽中留下的那门传承了。
比如那两位来自于落星宗和长秋寺的天才身影再现了。
比如陈迟不必再终日无所事事醉酒青楼里了。
这位朝天剑阙的高徒,在得知阳州城当地的巡天司莫名改变态度,当地的官吏对他露出满脸诚恳与歉意,希望他能继续调查道主传承一事之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表示自己明白了。
陈迟不知道那天顾濯和余笙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对万家忽如其来的改变难免疑惑,心想难不成是裴司主心血来潮,决定亲自过来看上一眼,就像当初顺便路过望京一样?
若非如此,那万家为何莫名其妙地改变了自己的态度?
如此百般思而不得其解,三人心中自然都有疑惑,但重聚终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
“所以这事我们要继续查下去吗?”
郁荫椿看着另外两位伙伴问道:“我总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太对劲。”
“总不能不查吧?”
关信古摇头说道:“这是裴司主交代下来的事情,我们之前什么都不做,那是因为做不了,现在能做了却不去做,那就真的是渎职了。”
他想到裴今歌的背影,认真说道:“比起得罪裴司主,我更愿意和万家过不去。”
陈迟想了想,安慰说道:“其实换个角度想,万家现在突然改变态度,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确定道主留下的东西没那么重要,不值得付出太大的代价,所以赶紧把我们重新请上台,好让自己下台。”
郁荫椿和关信古听着这话,心想还真有可能是这么个道理。
万家存世至今已有五百余年,没道理不明白行事首鼠两端带来的危害,如今态度既然变了,那传递出来的意思理应就是放弃。
陈迟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下意识问道:“这件事有多少天了?”
郁荫椿说道:“我们是在夏祭结束后把这事给查出来的,距离现在……差不多有两个月了吧?”
听着这话,关信古松了口气,说道:“那这应该是真没问题了。”
紧接着,他毫不客气说道:“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就算万家的人全都是猪,那也足够他们把云梦古泽给掘地三尺一遍了,还能找不到道主留下来的东西吗?”
郁荫椿诚恳附和道:“我觉得万家里头有猪,但不全是猪,所以我赞同你的看法。”
陈迟心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关信古琢磨了会儿,想不出有什么问题,问道:“那就这么办?”
话至此处,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没看到有反对的意思。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要不然万家为什么突然改变态度?
陈迟正准备下决定的时候,突然回想起顾濯的身影,心想这事难道与你有关?
但他仔细思索片刻后,只觉得自己真是喝昏了头,连这种奇思妙想都来了。
如果顾濯以长公主徒弟的身份施压万家,阳州城哪里还能有现在的平静?
他不再多想,点头说道:“那就去云梦泽走一趟,赶紧把这边的事情给结束,然后立刻回神都述职,免得夜长梦多。”
说做就做,三人自某年夏祭相识至今,彼此之间早有深刻默契,都不是那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
故而不到傍晚时分,他们便已离开阳州城,在码头坐上了巡天司提前准备好的轻舟,根据手上的线索向云梦古泽深处某个方向开始前进。
十七年前那场席卷大秦南方,以及南齐等诸国的恐怖天灾,造成最为深刻久远的影响无疑是让云梦古泽重现人间。
云梦大泽占地面积之广阔,凡是天晴时候登高楼放目远眺者,心中无一不自然浮现出那八个字——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纵使南归的飞雁,面对这座大泽也不得不寻找中途栖息的地方,无法做到一口气横渡。
更不要提寻常修行者了。
这座方圆不知几里的浩瀚大泽,蛮横不讲道理地侵占了连带大秦在内的数国土地,让大秦不得不被迫在这里建立起一支强大的水师。
然而大秦不是百年前的大秦,世间无一国敢撄其锋,这支水师也就成为了一种摆设。
于是云梦古泽自十七年至今都被视作为一片风景,又或是凭吊缅怀之地,从未成为真正的战场。
即是风景,便有游客。
顾濯与余笙也在今天走出阳州城,向船家租了一叶轻舟,去欣赏初秋时节的大泽夜色。
如此富有诗意的事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主意,只因世间已有太多先例。
……
……
不知何时,夜色悄然到来。
淡薄雾气无由而起,轻笼水月,画面顿时如梦似幻。
这真真是应了云梦二字。
陈迟看着这一幕,没有半点欣赏风景的心情,面沉如水。
郁荫椿和关信古的脸色同样铁青。
这不是因为他们当下所在的位置与阳州城已然遥远,接近离开大秦的疆土,进入南齐的地域当中。
是云雾中有黑影不断浮现。
那不是浮出水面的真相。
是邪魔外道们正在靠拢接近的身影。
就像他们去的不是云梦深处,而是一场邪魔外道的盛宴当中。
“是天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