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话,林挽衣才知道原来那位说书先生今日不是在讲古,而是在评述这四年一次夏祭中的天才人物。
话里提及的那位宋景纶她有所耳闻,但不怎么多,只知道是神都本地的天才。
就在她准备询问顾濯的时候,甲板上已然有人嘲笑着反驳。
“你拿别人来说事就罢了,宋景纶算什么?我说实话,让他排在第十一本身就已经抬举了,都现在这年头,谁还不知道神都出身的天才最容易名过其实?”
“确实,比如神都的某些所谓天才吧,你打之前就已经觉得他名气不怎么样了,但真要一打起来,呵,还是名气大于实力。”
“你们这些人真这么了不起,倒是去宋景纶面前说这种话啊!”
“那肯定是不行的,这样做可太没礼貌了。”
林挽衣沉默了。
她偏过头,望向顾濯说道:“我后悔了。”
顾濯嗯了一声,不解的意思。
林挽衣带着憾意说道:“我这些天不应该窝在房间里修行的,该多到甲板听听他们说话。”
顾濯说道:“都是胡言乱语罢了。”
林挽衣想了想,老实说道:“主要是我觉得自己不太懂怎么说话,想稍微学学……我不是说话里的内容,是说这些话的勇气。”
顾濯看着她的眼睛,神情诚恳说道:“那我觉得安静其实也很好。”
两人言语间,那位说书先生已经平息了场面的争端,继续把话给说了下去。
“第十呢,我这里会把这个位置给到颜静君,此人出身天南道院,据闻早年间被道门太始宫里的大人物看中欲要收之为徒,而今年正好是她第一次参加夏祭,显然把握十足,更重要的是此人听说与洞真仅差一步。”
就像先前某个人话中所言那般,这当然是一个毫无权威可言的野榜,但再如何野的榜也好,出现在榜上的大抵也是那些让人熟悉的名字。
顾濯对排名并不关心。
林挽衣颇有兴致。
原因很纯粹,她认为自己比颜静君更强,名字应该快要出现了。
然而,那位说书先生接连报了好几个名字,引得在场的客人们吵闹个不停,直到第四位的时候,她还是没能听到林挽衣这三个字。
“名声都是假的,天下第一也无足挂齿。”
顾濯安慰道:“不要太在意这些。”
林挽衣听着这话,呵呵笑道:“我当然不在乎。”
话虽如此,她的眼神却变得尖锐了起来,冷冷地盯着那位说书先生。
下一刻,这位说书先生付诸于口的那个名字,却让甲板上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抱以难得的尊重。
那个名字是白浪行。
白姓为国姓,千年大秦多有赐姓之事,但白浪行并非如此。
是的,他是一位皇子殿下。
与别的皇子殿下不同,白浪行在五年前孤身离开神都,抛弃锦衣玉食与荣华富贵,隐姓埋名至风雪连天的荒原,不知经历了多少厮杀与残酷。
直至去年冬天,他才是结束了这段修行路,重新返回神都。
不过据说,整个人间都知道他已然突破至洞真,并且决定参加今年夏祭。
在场众人之所以抱以尊重,不仅是忌惮此人的皇子身份,更是钦佩他出身如此高贵,仍有前往无尽风雪中厮杀的坚定向道之心。
“那第二第三你也不用说了,明明之前吵得挺开心的,怎么到这时候就客观起来了?”
场间有人颇感无趣,没好气说道:“整个天下,年轻一辈里有资格把自己名字放在行浪殿下前面的,无非就是无垢佛痴和神景天女这两人。”
林挽衣听着莫名有些恼了。
她不再沉默旁听,静悄悄地行至人群后方,故作好奇问道:“咦,难道望京那位顾公子在这里没有排名吗?就是那个在望京连胜十三位洞真,得巡天司裴司主盛赞一日看尽望京花的绝世天才。”
话音方落,甲板上顿时一静。
不少人听着这段话,眼里生出茫然,似乎根本没听过这回事。
林挽衣心生尴尬,又想着自己是在为朋友说话,决不能在此时退缩。
就在她准备继续说下去,认真宣扬一番顾濯的战绩时,突然听到了一句话。
“当然有!”
那位说书先生眼神倏然明亮,仿佛一瞬间年轻了好几十岁,悍然拍下手中惊堂木,壮声喝道:“顾公子乃谪仙人,岂会居于所谓佛痴天女之下,在我这里,顾公子当属第一!”
第43章 何许人也?
林挽衣怔住了,下意识睁大了眼睛,心想自己真没听错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
甲板沉寂片刻,旋即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在场的人们看着眉飞色舞的说书先生,就连先前那几道习惯性反驳的声音此刻都愣住了,显然是在思考话里那位望京顾公子到底是谁?
不等谁来开口质问或者反驳,那位说书先生面容已然肃穆,又是把手中惊堂木往桌上一撞。
砰的一响!
场间哗然声渐止,随之而来的则是说书先生仿佛背诵了上千遍,了然于胸熟络至极的长篇大论。
“我为什么敢把顾公子排在第一?那是因为他单论实力,一日之内连战十三位成名洞真无一不胜,并且都是一剑胜之,这样的战绩不说后无来者,前无古人你多少得承认一下吧?而且在我看来,如此恐怖的战绩和他早已踏入洞真的境界并不是顾公子的全部,真正让我如此看好他的缘故,其实是他的超然心性……”
有人听着忍不住,大声打断喊道:“所以这啥顾公子到底是谁啊?”
说书先生闻言,半点也不恼火,心情反而更加愉悦,给此人竖了个大拇指,说道:“这话问得好!你这问题便在我接下来要说的心性当中了,顾公子啊,他是一个真正具有高尚品德的人,心性之成熟世所罕见,前阵子他在望京做那件事,可谓非常事,在这里我真要和大家仔细聊聊……”
本已沉寂的甲板,在此刻再次变得热闹了起来,比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挽衣看着这一幕画面,神色看似平静,眼神里却是一片茫然。
都是望京出身的天才人物,就算顾濯的确要稍微比她厉害上一些些,但彼此之间的名声差距有这么大吗?
应该不至于吧?
难道是林家在背后对她进行刻意打压,又或者是朝中某些权贵不愿看到她名满天下,有意隐去了她的名字?
否则她为何寂寂无名?
林挽衣沉默片刻,回到顾濯的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顾濯看着此刻的这场热闹,心里也颇有些无语,摇头说道:“我怎么知道?”
“怎么说呢……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纯粹是直觉,但我就觉得这位说书先生有点儿奇怪?”
“奇怪在哪里?”
林挽衣墨眉微蹙,沉思片刻后生出一个念头,不确定说道:“奇怪就奇怪在……这人就像是收了钱来吹捧你似的?”
顾濯觉得这话好生荒唐,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仔细一想似乎又有一定的道理。
哪怕这位说书先生是望京本土人士,对他天然具有好感,那也不至于砸了自己的饭碗吧?
与此同时,甲板那头的争吵愈发激烈,正在僵持不下。
更准确地说,是那位说书先生正在舌战群儒,以一己之力为顾濯争锋,寸土不让。
“你真觉得无垢佛痴很厉害?无非就是他天生佛子,血脉非凡,修行之初就流露出些许无垢境的玄妙,无垢又是归一之上的第一个境界,让你们下意识觉得这小和尚战力恐怖,可事实呢?他有什么战绩能拿得出手的?啧,根本就没有!”
“神景天女?不过是神灵垂降天光,为其洗髓炼气而已,她进入洞真之后可有天地异象?没有吧,那她也就是在修行路上提前多走几步而已,哪里比得上顾公子这般谪仙人?这不是稍微想想都能明白的吗?”
“谪仙人你们都知道什么意思吧?这不比什么佛痴天女厉害多了?别人是过来人间走一趟,改天就羽化登仙的超然人物,我把他排在第一可谓合乎情理,更何况这还是有战绩支撑的。”
“不服气?谁来连战十三位洞真再上桌说话!”
林挽衣听着这些话,沉默了好长时间,对顾濯认真说道:“虽然我知道你没花这个钱,但我真觉得他收了不少钱,因为连我都快要不认识话里的那个你了。”
顾濯无话可说,转而说道:“我们回去?”
林挽衣嗯了一声,同意的很快。
顾濯心生意外,说道:“我还以为你想继续看下去。”
“那我是有些想继续看下去。”
林挽衣诚实说道:“但我不想你觉得尴尬,又想着我是你朋友,便不能自私到以你取乐。”
顾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若是寻常情况,他根本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在场谁也不认识他。
那么,现在这些话尴尬到谁也尴尬不到他,但问题是林挽衣今天在场,以少女过往展现出来的心性,听完后必然会认真复述一遍那位说书先生的话。
这才是他不想承受的尴尬。
林挽衣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以后你还是不要再说那种话了。”
顾濯微怔,问道:“什么话?”
林挽衣说道:“名声都是假的,天下第一也无足挂齿。”
顾濯有些不解,说道:“这话怎么了?”
林挽衣微微偏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像这样的话,当过天下第一的人说出来是装,可没当过天下第一的人说就是酸了。”
顾濯无言以对,问道:“那这句话岂不是生来就错了?”
林挽衣想了会儿,说道:“装其实还好,但酸是真的不行,因为做人在这方面需要大气。”
顾濯十分赞同她的看法,因为他和酸没有关系。
言语间,两人已然离开甲板。
神都已在天边,这趟旅途便也接近终点,客船上的人们很自然地忙碌了起来,为接下来进城的事宜提前做好各种准备。
顾濯和林挽衣回到各自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太多东西需要处理,连两刻钟时间都不到,房间内已然变得整洁了起来。
顾濯推开窗门,让江风得以倒灌而入,呼啸成声。
他在窗边坐了下来,与这江风低声叙说了一句,然后闭目。
闭目之后,风势至此莫名温和。
这代表顾濯已经开始修行。
在以副院长为首,长洲书院十六位老人请辞的同一天,书院仅存的那一枚通圣丹被低调地送到了顾濯的手中,以此换来林挽衣的高抬贵手,不作阻挠。
就在那天,顾濯直接服下了这枚通圣丹,然后开始了漫长的炼化过程。
直至月余后,即将抵达神都的今天,这个过程才算是接近尾声。
第44章 落日如朝阳
世间飞剑法器丹药与符箓共分九阶,分别对应着不同的修行境界,大体上是一至三阶为凡俗事物,多为洞真之下的修行者使用,四到六阶所针对的则是洞真及养神承意这三个境界的修行者,最后的七八九三阶则是尽数被划分到归一境。
之所以如此划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归一境已是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可望不可及的终点,有太多年少时候成名的天才人物,穷尽一生未能再往前一步,在归一境里终老。
故而修行界通常会将涉及到归一境之上的事物,统一概括为九阶之上,以此来彰显其珍贵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