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26节

  从兴趣到爱好,从修行到功法,从平日里习惯以什么解闷,再到某本经书偏爱不说人话,以至于书里的注解厚的离谱……

  两人聊着这些琐碎事情,下意识地绕起了弯路,尽可能地让对话延续下去。

  如果最后不是街上有太多人认出了顾濯,导致他们的谈话经常被打断,或许这个时候谈话还在继续着,话题不知去往天南还是地北。

  “之前……你好像没有过今天这样子?”

  晚风入窗,为顾濯拂去满身尘埃,也带来了疑问。

  不仅是晚风,就连暮色与夕阳,以及往常娴静温柔的月色,都在为这件事情而好奇,乃至于是生出别样的情绪。

  它们从未见过顾濯和别人聊上这么久的天,而且途中全无厌倦之意,更没有摆出安静聆听的架势,始终有在认真开口说话。

  顾濯坐在椅子上,闭上双眼,说道:“应该是没有的。”

  “那为什么林挽衣能和你聊这么久?”

  暮色如水般浸没他的身体,仿佛拥抱。

  顾濯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因为之前从没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我指的是说我装这件事,所以我最开始回答的很认真。”

  夕阳并不温暖,于是声音也冷。

  “但你后面聊的也很认真。”

  顾濯沉默了会儿,说道:“我觉得这是惯性的问题……好了,我要去洗澡了。”

  ……

  ……

  入夜,长洲书院深处那间书房。

  以副院长为首的老人们,再次齐聚一堂。

  与先前不同的是,他们这一次没有再对顾濯的事情进行探讨,既是因为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亦是他们今夜坐在这里有别的原因。

  十天之前,副院长在一场不欢而散的议事中,答应为通圣丹的事情征求云游在外的院长的意见。

  双方的联系方式自然不是以寻常书信,而是通过一种特殊的功法,跨越客观存在的空间距离。

  按道理来说,院长最迟会在今夜给予回复。

  时间无声流逝。

  夜色渐深,场间愈静,静如坟。

  书房里没有点灯,稀疏的月色艰难穿过窗户,落在老人们的身上,映得一张张面孔彷如死尸般。

  一位老人撑起眼帘,声音嘶哑问道:“时间是不是已经过了?”

  听着这话,众人神情骤变,想到了一种可能,纷纷望向坐在上头的副院长。

  副院长皱起眉头,不悦喝道:“不要这样看我,我不至于在这里弄虚作假,必然是就通圣丹的事情通知了院长的……”

  话说到一半,他终于反应了过来,想到了在场众人心中的那个可能,霍然睁大了眼睛。

  ——院长出事了。

第35章 望京,望京

  翌日午后,百草园。

  一位望京当地的官吏正满面笑容,与顾濯坐在客栈的包厢里,亲口郑重通知后者,在当地衙门的诸位同僚努力之下,关于申请夏祭名额的流程在这一日之间就完全走完,让他无须操心。

  紧接着,此人又说了许多关于祝福与希望的话语,大概就是请顾濯接下来千万不要骄傲自满,记得勤加修炼,好在夏祭中为望京多争一口气,修行过程中只要有需求便可开口,许多人都愿为此尽力而为。

  话里话外,这位官吏其实就是在为望京的权贵们传递善意。

  这场谈话的最后,他很自然地提到了长洲书院的事情。

  “长洲书院那边我们会尽量想想办法,给你一个妥善的交代,但这事关乎到书院的颜面,实话说是真的不好办,毕竟别人硬是要死犟着,你也不能拿他怎样。”

  官吏看着顾濯,语气真挚说道:“但我相信,整个望京的人们都知道其中的对错,坚决站在你这一边。”

  顾濯笑了笑,笑容很是温和,点头说道:“辛苦大人您了。”

  说完这话,他不知为何就回想起昨日林挽衣对自己的评价,心想果然是偏见。

  这时的他难道还不够有礼貌吗?

  官吏自觉话到此处就好,又想着年轻人定然不喜欢与自己一起吃饭,于是笑着再寒暄了几句后,便起身直接离开了包厢。

  顾濯看着满桌菜肴,心想这怎么吃得完?

  就在他生出这个想法的半刻钟后,包厢的门被敲响了。

  来者是陈迟。

  顾濯和他见面数次,谈不上朋友也算得上是熟人,更别提手中折雪还是此人相赠。

  “我现在有些奇怪一件事情。”

  “什么事?”

  陈迟一边随意问道,一边随意熟络地坐了下来,低头动手用热茶冲刷碗筷,准备蹭上这顿过分丰盛的午饭。

  顾濯看着他,好奇问道:“难道巡天司在望京里就只有你,还有你的两位同僚,再也没有别的人了吗?”

  陈迟耸了耸肩,说道:“因为像我们仨这样的人就是负责干脏活的。”

  他顿了顿,抬头望向顾濯,仔细补充了一句。

  “我不是说你脏的意思,主要是林挽衣的身份太敏感,涉及到她的案子必然吃力不太好,谁也不想在这种案子上牵扯太深,只有我们这种宗门出身,根本没有办法升迁的人不在乎,又或者是裴司主这样站得足够高,无惧狂风暴雨的大人物才敢掺和进来,所以你不就只能看到我和荫椿还有信古了吗?”

  顾濯都听明白了。

  “反正也说到这里了,那别的事儿也多讲几句得了。”

  陈迟举箸,随便夹了一块牛肉丢进嘴里,声音含糊说道:“你之后去到神都会被很多人看不顺眼,多少会遭到一些刁难,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是从望京走出来的。”

  顾濯大概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还是觉得有些无语,心想这应该算是地域歧视?

  陈迟耐心说道:“望京明面上说是陪都,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座弃都,这归根结底是因为皇帝陛下不喜欢,虽然陛下从未在明面上表达出这样的意思,但整个人间都觉得他是这么想的,而陛下也没有否认。”

  “这几十年来,当初没有随陛下迁都离开望京的那些家族什么之类的,都在走下坡路走得停不下来,眼看着再过上几十年就能装进棺材埋进坟里了。”

  他看着顾濯叹息说道:“但你的出现,还有你之前说自己要争夏祭第一……我就这么说吧,多少有点儿揭棺而起的意思了,尽管你现在顶多也就是把那棺材盖撑开了一个角儿。”

  如果说望京的衰落可以用大势所趋这四个字来形容,那本该死去的林挽衣却活下来了,又该如何形容呢?

  这个问题不重要。

  关键是,这两件事都是他在逆势而行。

  如此想着,顾濯忽然发现自己的确很有被针对的理由,不由无言以对。

  陈迟见他沉默不语,以为是他的心情因为这些话变得不太愉快,赶紧换了个话头:“我有一个秘密可以告诉你,你要不要听听?”

  “什么秘密?”顾濯听着有些奇怪。

  陈迟咳嗽了一声,神情莫名严肃了起来,正色说道:“我偷偷告诉你,其实我和陛下曾是故人……”

  话还没说完,他想到昨天高楼上一脸正经的裴今歌,便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直接拍起了饭桌,心想按裴司主那个算法,自己面圣时远远瞅过皇帝陛下一眼,当然也能算是故人之交。

  准确地说,自己早已故人满天下了!

  顾濯无话可说,着实没听懂这句话的笑点何在。

  在他耳边,原本沉默以观两人对话的许多无形旁观者们,这时都下意识开了口。

  “要不你还是离这人远点儿吧?”

  “我也这么觉得,主要这人现在笑得……就像是发病了一样。”

  “病这东西吧,其实一般情况下也不可怕,但他这种没有征兆的发病,真的有点可怕。”

  “别说了,赶紧溜吧!”

  满是担心的声音不断在顾濯心中响起,进行着诚恳且真挚的劝说,主要是它们真没见过这样的人。

  就在这时,陈迟终于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盯着表情复杂的顾濯,认真说道:“我刚才是在说一个笑话。”

  顾濯沉默片刻,说道:“嗯,一个笑话。”

  陈迟见他这般模样,顿时急了:“你别这种表情,这个笑话真的很好笑的,等我给你解释一下,你就明白我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了。”

  顾濯一言不发,眼神变得怜悯了起来。

  陈迟深呼吸一口气,闭眼片刻后,缓声说道:“其实今天我过来找你,不是为了讲这个笑话,也不是为了告诉你望京现在具体是个什么处境,确确实实是有一件正事要告诉你的。”

  顾濯礼貌说道:“请问何事?”

  陈迟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说道:“长洲书院应该很快就会让人过来见你,和你聊通圣丹的事情。”

  顾濯有些意外,问道:“为什么?”

  陈迟不作半点委婉,直接将巡天司查出来的情报尽数付诸于口,其中甚至包括了那位院长昨夜不曾回信的最新变故。

  顾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声音复杂说道:“巡天司原来是这么随便的一个地方吗?”

  不管怎么想,一位在巡天司中不受待见的宗门出身之人,如此堂而皇之地来到他的面前,毫无避讳地告诉他最新的情报……哪怕这情报远谈不上重要,这依旧是一件离谱到极致的事情。

  陈迟明白他的意思,摇头说道:“这当然不是我的意思。”

  顾濯听懂了。

  果不其然,陈迟接着说道:“这是裴司主本人的意思。”

  顾濯没有说话。

  他仿佛再次看到那位黑裙女子于凭栏处负手而立的身影,心想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不再多想,对陈迟说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第36章 一位师兄该做的事情

  陈迟听完后,神情变得十分复杂,说道:“我应该没有听错或者听反了吧?”

  “我可以再重复一遍。”

  顾濯说道:“我希望你尽可能瞒住院长失踪的消息,至少在短时间内不要流传出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平静而坚定,没有半点迟疑。

  陈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想要通圣丹吧?”

  “是的。”

  “既然你想要通圣丹,为什么不让这个消息传出去,让长洲书院从上至下人心惶惶?要知道长洲书院事实上就是那位院长在撑着,他出事的消息一旦传出去,现在书院里的那群老人定然自乱阵脚,你完全可以趁机而入,趁火打劫,以自己的名声逼迫书院交出通圣丹,谁也不会因此过分责怪你,因为他们错在前头。”

  “大概是这样吧。”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顾濯听着这个问题,没有思考太长时间,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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