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衣叹了口气,说道:“太远了。”
无论是远在神都那群欲要为君分忧的权贵们,还是站在人间最高处的皇帝陛下,都和现在的他们有着一段无比遥远的距离。
“像这样的事情,可以想,但不必多想。”
顾濯想着自己的处境,摇头说道:“眼前事才是最重要的。”
言语间,两人自朱红宫墙洒落的清凉阴影中走出,行至西斜艳阳之下。
对话还在继续。
“那就不聊这些了,聊点儿别的。”
“比如?”
听着这两个字,林挽衣下意识望向顾濯的腰间,目光落在那枚玉坠上,很是在意。
她有些想要问一问,问顾濯为什么不把玉坠挂在脖子上,这又不是玉佩,坠在腰间也不好看吧?
只是当她准备开口时,却又觉得这个问题着实问的没有道理,她和顾濯真正相识不过十余天,她哪有道理去管这种事情呢?
倘若她真这么做了,反而来得惹人厌烦吧?
一念及此,林挽衣顿时打消了这心思,轻轻咬住下唇,心想这可以是一种不拘小节。
是的,就是这么一回事,自己没有必要乱说话!
顾濯见她久久不开口,随意问道:“所以你有什么要聊的?”
林挽衣醒过神来,心情有些微微乱,连忙开口道:“接下来这些天里,我准备继续闭关修行,争取在夏祭到来之前……不求破境,至少也要比现在更进一步。”
顾濯说道:“那我提前祝贺你。”
林挽衣沉默了会儿,眼神微凝,忽然问道:“你以前和你那群同窗也是这么说话的吗?”
顾濯摇头说道:“一般不会。”
林挽衣墨眉微蹙,说道:“那是怎么说的?”
顾濯回忆着那些时候的画面,进行了一次简单无误的重复。
“努力。”
“……没了?”
“嗯。”
林挽衣闻言怔了怔,旋即轻笑出声,心情无由来地变得很好,再无先前半点烦忧。
她的声音里满是愉快:“我现在开始相信一件事了。”
顾濯有些好奇,问道:“什么事?”
林挽衣莞尔一笑,认真说道:“你的确有把我当作朋友。”
“……难道我之前表现得那么不明显吗?”
“是的。”
“主要体现在哪方面?”
“所有方面,但最重要还是说话,唔,请让我对你说一个字。”
“什么字?”
“装。”
“……我什么时候装了?”
“呵呵,你应该问什么时候没在装,你说话问题的根源就在于你太喜欢装了,之前我想着和你着实不熟,不好意思当面指出来,现在既然算是朋友了,那我可得认真指出来了。”
“烦请指教。”
“首先是十天之前那次,我当时过来找你吃个晚饭,你莫名其妙和我说一句,啊~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花了点时间破境而已,这句话还不够装吗?你不要现在找补,跟我说当时是实话实话,这分明就是你在装。”
“还有吗?”
“那可不要太多,接下来路还挺长的,你放心,我保证每一回都给你说得清清楚楚,弄个明明白白。”
……
……
旧皇宫,高楼之上。
裴今歌看着那对少年少女,听着风中传来的声音,唇角笑意淡淡。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顾濯和林挽衣的身影消失在眼中之时,后方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
是陈迟等三人。
“那位丘管家暂时没有查出太大问题,很有可能是被利用了,并非串通外人刺杀林挽衣。”
他请示问道:“要放人吗?”
“继续关着。”
裴今歌的声音听似懒散,一切都无所谓。
然而当陈迟三人,想到望京今日许多发生的事情,皆出自于这位裴司主的一念之间,便很难再相信此时看见的表面懒散。
从薄雾清晨的十三连战开始,到那辆马车横在面馆门前,再到消息传入林挽衣的耳中,让少女急于心切进入旧皇宫来到此间与她对峙,又提前命令他们借此空隙请走那位丘管家,避免了一场无意义的冲突……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裴今歌继续说道:“可以散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对她而言,如今望京只有两件事是她在意的——林挽衣的性命是受人之托,顾濯那个粗糙故事则是她的个人爱好与兴趣。
郁荫椿与关信古转身离开。
陈迟却留了下来。
裴今歌问道:“何事?”
陈迟先是恭敬至极地行了一礼,然后抬头望向她的背影,诚恳问道:“下属记得您之前评价顾濯时,说过一句他颇有前人风采,所以下属有些好奇您今日与他见面后的看法。”
裴今歌没有因此不悦。
就在片刻之前,她才让这三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有这时就翻脸不认的道理?
更何况她心胸素来宽阔。
“顾濯吗……”
她轻声念着,回忆着不久前的那场谈话,说道:“像,却又不像。”
陈迟闻言好生无奈,心想这谁能听懂你话里的意思,直接问道:“裴司主,所以您话里提到的那位前人到底是谁?”
“道主。”
裴今歌笑了笑,笑容里几分感慨,说道:“当然,现在我们应该称呼他为魔主。”
第34章 天命所向
千年以降,整个世间唯有一人被修行界以道主二字相称,不需要带上任何的前缀。
这位道主的名头,哪怕是陈迟这种出生在他身死后多年的年轻一辈当中,亦有一定程度的流传——因为许多老一辈修行者,在追忆过往似水流年之时,总会不可避免地提到这两个字,然后引来年轻人无法抑制的好奇,让话题转移到这位道主的身上,追寻昔日往事。
陈迟犹自记得,每当这个时候宗门里的老人总是会陷入或长或短的沉默,然后给予晚辈们一句极简单的回复。
——天下第一,仅此而已。
那时候的陈迟对此抱有很多疑惑不解,心想既然是天下第一,为何要在后面多加仅此而已四个字?
后来当他逐渐长大,对人间的过去抱有兴趣以后,才真正明白了那八个字里的不尽之意。
百余年前,人间并非如今模样。
彼时的大秦积弱已久,接连数位皇帝莫名驾崩,朝纲混乱至极,各地宗门的势力便也顺势水涨船高,让许多人看到了实现那一句话的可能。
——宗门与朝廷共天下。
其时的道门之主,即坐落于玄都之上的天道宗,以号称天下第一的道主为倚仗,开始将这句话落到实处,为天下宗门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繁盛。
直至百年后的今天,那依旧是许多宗门老人所魂牵梦萦的最好年代。
然而好景不长。
原因很简单,如今的皇帝陛下继位了。
后面的故事说来其实很简单——在大秦即将失鹿之时,皇帝陛下挽天倾,为大秦重开盛世至今,因此被称之为在世圣人。
在这个过程当中,皇帝陛下所遭遇的最大危险,无疑就是那场发生在玄都之下的决战。
道主作为当世第一人,在这场战争中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强大境界,将道门诸法演至无上妙境,以一己之力迎战四位已然羽化的世间至强者丝毫不落下风……
但他终究只是天下第一,而非天下无敌,与他为敌者不仅是眼前数不尽的强敌,更是那位皇帝陛下的昭昭天命。
此战过后,人间大局已定。
故而当后来那些参与过这场战争的宗门老人,回忆起道主二字时,总是习惯性地加上一句仅此而已。
天下第一又如何,敌得过人间大势,敌得过天命所向吗?
……
……
陈迟敛去思绪,不再沉浸在那些老人描述的往事中。
他看着裴今歌的面容,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因为想起了一件事情。
如果他没有记错,自己这位上司在百年以前……应该十分年轻,就算不是一位小姑娘,年岁应该也就和林挽衣差不多。
那裴今歌再怎么天才,想来也不过和顾濯一般,而一位初入洞真的修行者,凭什么参与进去当年发生在玄都之下,号称倾天的战争当中?
这故人,到底是哪门子的故人?
陈迟百思不得其解,犹豫片刻后,还是没敢开口询问。
正当他准备告辞离去之时,忽然听到了一句话。
“顾濯的来历你查得如何了?”
裴今歌问道。
陈迟摇了摇头,答道:“暂时没有太大的进展,不过倒是连带着查出了些有意思的东西,是关于长洲书院那位院长的。”
裴今歌说道:“嗯?”
陈迟认真说道:“长洲书院那枚通圣丹是这位院长特意留给自己,准备用来在关键时候突破归一境的,这也是长洲书院为什么不愿意将通圣丹交给顾濯的根本原因。”
……
……
暮色来临时,顾濯才是回到客栈里。
自旧皇宫至百草园的这一段路,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长,按照正常修行者的脚力,哪怕刻意放缓步伐,一个时辰之内也该走到了。
这段路之所以变得如此漫长,当然是因为林挽衣……以及他本人的缘故。
不知为何,明明都不算擅长聊天的两人,从少女认真指出他装的那一刻开始,突然之间就有了仿佛说不完的话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