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我本不打算掺和。”
他看着顾濯说道:“因此我是从外面赶回来的。”
顾濯问道:“你的伤势好了?”
青霄月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说道:“这是寒暄?”
顾濯摇了摇头,说道:“主要是觉得你命太苦。”
听到这句话,青霄月望向他的眼睛,没有从中看出任何多余的意思,有的都是寻常情绪。
“为什么这么觉得?”
“还要为什么吗?”
余笙的声音响了起来。
与之前曹公公到访时不同,这一次她就在顾濯的身旁,而不是屏风后。
她接着说道:“去年被盈虚伤了,伤还没好又为了救林挽衣和无忧山战了那么一场,到今天还没能停下来休息,说你苦命不挺正常的吗?”
青霄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道:“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下一刻,他的唇角翘起。
一个苦涩中夹杂着几分郁郁的笑容随之而浮现。
青霄月看着余笙,叹息说道:“那为了让我的命稍微不那么苦,我们便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余笙望向顾濯。
顾濯嗯了一声。
余笙不再多言。
青霄月看着这对师姐弟,越发觉得自己远离这趟浑水是正确的选择,可惜了。
“还是那三个问题,简单说说吧。”他说道。
顾濯说道:“那就依着顺序来回答?”
青霄月点了点头。
顾濯平静说道:“第一个问题是我为什么能以清净咒化解自身伤势,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在修行方面的天赋天下无双。”
青霄月沉默了,心想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片刻后,他继续说道:“那第二个问题呢?你认为宋景纶为何会在突然之间改变自己的想法?”
顾濯说道:“这当然与我有着脱不开的关系,那一刻的宋景纶沉浸在执念当中,之所以能瞬间挣脱清醒过来,是因为我对他说了四个字。”
青霄月说道:“哪四个字?”
“该醒了你。”
顾濯理所当然说道:“以禅宗之法,晨钟暮鼓之声。”
青霄月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比之先前沉默了更长一段时间,说道:“那第三个问题你的想法是什么?监正为何对你抱有杀意?”
顾濯带着憾意说道:“我觉得是因为嫉妒。”
青霄月无言以对。
这个理由实在太过强大……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看似无稽,着实荒唐。
然而往最深处去看,这又何尝没有道理?
顾濯叹了口气,感慨说道:“如今回想起来,我多少也能理解彼时监正的心情,任凭谁一心一意躲进小楼不理春秋,如此静心苦修上数十年时光,以为自己与大道已然相近,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一个年轻人毫不逊色于自己,道心难免失衡,继而为心魔所侵,最终杀意满心。”
青霄月沉默不语。
余笙看着顾濯,心想你何时成了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青霄月说道:“监正修行多年,道心不至于如此轻易失守。”
“这是正常的情况。”
顾濯说道:“然而监正那时候正在负责修缮旧皇城大阵,其中有两件镇物会影响道心。”
青霄月不再追问下去,因为这个理由确实有力,转而说道:“此事我会去查证,你说监正嫉妒你,可有证据?”
顾濯平静说道:“旧皇城修缮的整个过程,除却为最后一件镇物收尾之外,我全程在场并且提出了许多意见,此事望京钦天监官员的笔录上亦有记载。”
青霄月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监正在这个过程当中发现你的天赋,因此对你生出嫉妒之心,在察觉到你身陷无忧山所补杀局后决定顺水推舟?”
顾濯微微一笑,说道:“是的。”
青霄月什么都没再说下去,向两人点头致意,就此转身离去。
房间里一片安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余笙的声音响了起来。
“清净咒是道法。”
“晨钟暮鼓声是佛法。”
“佛道皆通,修行天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到监正心生嫉妒,以至于最终酿成杀心。”
她说道:“你觉得青霄月现在会是怎样的心情?”
“无所谓。”
顾濯耸了耸肩,说道:“反正我现在心情不错。”
……
……
就像青霄月那样,谁也没有想到顾濯竟会给出如此解释,为之错愕者不在少数。
紧接着,两个问题随之而来。
如何才能证明顾濯不是在胡言乱语?
该以何种方法让他进行自证?
嫉妒一说无法证明,因为监正已然身死,总不能全由旁人言论来推断敲定他到底怀有何等心思。
至于道法与佛法之说……朝廷总不能把一堆高深难测的功法摆在顾濯的面前,让他在限定时间内参悟透彻吧?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人站出来,与顾濯行论道辩难之事,以此来判断他在道佛二法上的造诣到底如何。
问题在于,当下谁也不愿意做这件事。
监正之死一案涉及太多,一旦被牵扯到其中再难脱身,更不要说这种涉及整个案子关键走向的判断,其本身责任太过沉重。
如果说道法一途尚且可以让青霄月进行判断,佛法又该如何?
道休大师于去年暮冬递出辞呈,已不再是大秦之国师,这事便不好再请他出手。
至于禅宗其余宗门……鉴于顾濯当初在慈航寺中的所作所为,在道休大师缄默不语的当下,没有哪间寺庙敢擅自越过这座禅宗祖庭,掺和进这件事情里面。
……
……
虽说如此,案情仍旧有所进展。
伴随着一道旨意的降下,巡天司被迫敞开大门,让诸衙门联手开始调查与此案相关的一切事,再从此案延伸至巡天司的每个角落里。
户部可以查账簿,吏部可以查用人……各部衙都能找出东西来查。
德秋思作为当事人,自是首当其冲,在这个过程当中承受着极其沉重的压力。
尤其是那些官吏们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非要揪着他被顾濯当街踩脸的事情翻来覆去询问,甚至问他前一脚和后一脚的轻重有没有区别,理由是这有可能是一种独特的交换信息的手段。
哪怕德秋思为此愤怒到当场拍桌,接着再又无力重复已经说过的话,负责审问的官员依旧不罢休,认定其中必有蹊跷。
这毫无疑问就是报复。
至于为何报复?
过往年间,巡天司完全配得上权势熏天这四个字,行事或多或少有所放肆,得罪人便是理所当然。
纵使那些站在大秦权力中心的大人物,比如宰相大人,根本不会受到这样的影响,但他们很清楚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
只要整件事的大方向不走偏,让下面的人借此机会发泄一二也无妨,更何况这本就是旨意所在。
……
……
“师父!”
德秋思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脸,悲痛呼喊道:“这他们哪里是在打我的脸?这是在打您的脸啊!”
此时司主就坐在他对面,气定而神闲,说道:“有人与我说,你在顾濯找到无忧山那两人之前想过要去死,对吗?”
此言一出,场间骤静。
德秋思沉默片刻,低头说道:“是的。”
司主说道:“既然你当时舍不得让自己去死,为何又为这时之屈辱而难过不已,这是你当时就应该想到的事情才对。”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是诚恳的疑问,因为不解。
德秋思声音微颤说道:“我……我以为我能承受。”
司主说道:“就像你以为自己能杀顾濯一样?”
德秋思不敢说话了。
司主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也怪我。”
听着这话,德秋思下意识想要赞同,紧接着意识到这个念头大逆不道至极,以最快的速度收敛心思。
但这已经足以让司主察觉到他心中念想。
“如今回想起来,若我当年闭关前不曾收你为徒,你应该会有一条更好的路走,不至于是现在这般模样。”
司主感慨说道:“既然我不曾管教过你,那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责怪你的错呢?”
德秋思抬头看了他一眼,再低头不语。
司主说道:“熬过这段日子吧,这件事很快就要有一个结果了。”
德秋思闻言好生错愕,不解问道:“顾濯那边有进展了吗?”
司主置若罔闻,全然不理会,说道:“等这桩案子尘埃落定后,你便离开巡天司吧,这个地方不适合你。”
说完这话,他拍了拍德秋思的肩膀,就此起身离开。
院落外站着不少人。
司主从中走过,再与尽头处那人同行。
那人是宰相。
自陛下重拾山河以来,大秦的朝堂局势一直稳定,鲜少有动荡之势。
故而司主与宰相是真正的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