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121节

  不久后,盈虚道人来到露台。

  老人望向顾濯眼中的风景,想着自己即将走到最后的生命,说道:“事情都已经为您安排妥当了。”

  顾濯说道:“辛苦了。”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因为这也是我当年所没能做到的。

  “我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句话。”

  顾濯轻声念道:“梦醒人间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

  老人有些意外,心想自己为何从未听过这么一句。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顾濯主动开口。

  “坦白说,真的还有很多很多。”

  老人带着憾意说道:“可惜这已经不是当年了。”

  他看着别无一物的空旷秋空,眼里慢慢浮现出当年那个小道童的影子。

  嬉笑玩乐,与万物为挚友。

  喋喋不休,道尽山间趣事。

  那是他生命中最为美好的一段时光。

  凄冷秋雨落在那张苍老的脸颊上。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老人收回目光,看着顾濯的眼睛,声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认真问道:“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这是他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害怕得到不好答案的那个问题。

  “师父。”

  顾濯的回答平静而利落。

  没有片刻的迟疑。

  听到这两个字,老人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似哭又似笑。

  片刻后,他睁开眼向后退上数步,以此残躯向顾濯认真行跪拜大礼,念出了这两个字:“师父。”

  “嗯。”

  顾濯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有些冷淡,又道:“你好。”

  老人笑着泪流满面,最后说道:“你好。”

  话音落,秋风至。

  殿后露台一片安静。

  老人已成飞灰散天地。

  顾濯伸出手,想要并指拈住其中一片,却又像那指间沙,转瞬即逝。

  留不住。

  这章五千字,今天没有下一章了。

  然后明天出远门,尽量保持更新,就这样。

第129章 三生塔

  不知道过了多久,飞灰散尽。

  顾濯并无太多伤感之意。

  相谈不过百十句话,夜色灯火暗里始相见,转眼已在晨风中散。

  强说伤悲,难免无稽。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更多的是不爽利,不舒服,极黏糊,如若胸中堆叠起无数块垒。

  这让他极不痛快。

  有脚步声自身后而来。

  长逾道人来到露台,看着顾濯的背影,声音干涩如石砾相互摩擦。

  “该我们谈一谈了。”

  顾濯转过身,望向他点了点头,说道:“他做了什么安排?”

  长逾道人沉默片刻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问道:“请问教主您现在是什么境界。”

  顾濯神色不变,说道:“你有想法?”

  长逾道人看着他,带着一丝难以发现的恳求之意,低声说道:“我认为当下最适合的做法是暂时空悬教主之位,因为你不可能是羽化境。”

  顾濯听懂了,说道:“所以我担不起这个重任。”

  “我知道这些话你肯定不喜欢听,但……”

  长逾道人避开了顾濯的目光,说道:“这也是为了你好。”

  很无趣的一句话,却是他的真实想法。

  昨天夜里,天命教因为与大秦边军以及巡天司的正面冲突而损失惨重,盈虚道人更是死在了白皇帝的手下,正是人心浮动之时,再要有一位境界寻常的外人试图直接登临教主之位……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天命教或许会就此消失在历史长河当中。

  在长逾道人看来,如今的天命教再也经不起半点风雨,必须要细心呵护,悉心照顾,如此才有再次崛起的机会。

  那么,稳定便已成为了一切的前提。

  顾濯看着他,没有说话。

  “请你不要误会,我从未想过以此作为借口来否定教主的遗旨。”

  长逾道人的声音愈发低沉坚定:“我愿意为那份遗旨付出性命,让你成为天命教的下一位教主,就像我从未后悔过在昨天夜里丢掉那条手臂。”

  他霍然抬头望向顾濯,近乎声嘶力竭道:“但我不希望我的忠诚是愚蠢的,我更不希望因为自己的愚蠢换来一个可笑的结果!”

  话说到最后,长逾道人睁大了眼睛,情绪再也无从掩饰。

  悲痛沉怒亢奋自责恐惧皆有之。

  有山鸟闻言惊而远飞。

  殿后露台一片死寂。

  顾濯心想这应该不能算是内讧。

  死谏,以此二字来形容比较合适。

  他转过身,行至凭栏处,轻声叹息道:“你站太低了……”

  长逾道人愣住了。

  顾濯接着说道:“……偏又想得太多了。”

  长逾道人茫然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濯依旧不看他,平静说道:“我理解你此刻心神不定,但我不赞同你的做法。人走茶凉,人亡政息,这是人世间的自然道理所在,既然我决定要坐在那个位置上面,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当年的小道童已然灰飞烟灭,但世间仍旧留有他的余烬。

  长逾道人沉默着不说话。

  顾濯极具耐心,温声说道:“还有什么问题?”

  长逾道人看着他,抱着最后的希望,诚恳问道:“你准备如何服众?”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当年教主杀了很多的人,几乎死了半个天命教,现在的你可以做得到吗?”

  “我不认为杀人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顾濯的语气平静而从容。

  他对长逾道人继续吩咐道:“既然我从盈虚的手上要了这个位置,那就代表我能把位置给坐稳,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贯彻先前听到的那些话,仅此而已。”

  长逾道人缓缓闭上眼睛,收拾起那些已无意义的感情,低头答应。

  顾濯对此不在乎。

  很快,长逾道人将老人的安排尽数如实相告,不作任何隐瞒。

  因为时间的缘故,盈虚道人没有办法将一切事情尽数安排妥当,便只着重于两个方面。

  传承与交接。

  前者指的是老人口中的元始道典,顾濯眼中的元始魔典。

  以及其仗之以纵横人间近百年的那件至宝——三生塔。

  就像盈虚道人在昨夜对顾濯所说那般,他对自己的未来早已有了预感,而这种预感让他做出了某些让旁人无法理解的选择。

  其中之一就是他不曾将三生塔留在身旁。

  从事后来看,老人的这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面对白皇帝静坐数年后蓄势而成的那一击,即使他把三生塔留在身旁也无济于事,改变不了踏入云梦古泽后注定降临的死亡命运。

  事实上,这也是他从最开始就打算留给顾濯的事物。

  后者的意思也很清楚——权力交接。

  七日之后,天命教将会举行一场关于未来的议事,其时长逾道人便要当众道出老人遗留之意,指名顾濯成为天命教的下一任教主。

  至于在此之前需要做的那些事情,比如提前与天命教里的重要人物进行私下的秘密交流,比如通过老人留下的各种手段确保事情得以顺利进行……这些琐碎却又不得不处理的事务都不需要顾濯处理。

  顾濯唯一要做到的就是在七天之后服众。

  服众这两个字当然与老人无关。

  因为他从未怀疑过顾濯。

  这是来自长逾道人忍不住的再次强调。

  顾濯静静听完这些话,时不时点头示意明白,没有说话。

  直到话音随风散尽,他才收回望向雨中秋空的视线,转身离开殿后露台,说道:“该走了。”

  长逾道人下意识问道:“你要去哪?”

  顾濯说道:“取三生塔。”

  长逾道人依然不喜欢这句话,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因为这是正确的选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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