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11节

第14章 洞真

  黄新平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凄然,有些癫狂。

  就像他这时的声音。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不动手杀我?”

  他看着顾濯问道:“现在的我对你还有什么用处吗?”

  顾濯置若罔闻,根本没有理会这个问题,继续说道:“你的恐惧是真的,绝望却是假的,因为就算我知道你的一切,只要你能够杀死我,那我的尸体就会为你保守一辈子的秘密。”

  黄新平沉默不语。

  顾濯平静说道:“替我做一件事。”

  明明此刻的他就坐在椅子上,微仰着头,却偏偏像是在居高临下看着中年男子。

  窗外的雨更大了,噼里啪啦个不停。

  房间内反而显得更为寂静。

  黄新平听得很清楚,知道这是顾濯给出的唯一一个机会,如果他选择答应,今日之事或许就能在此停留结束。

  但以后呢?

  他垂下眼皮,被雨水打湿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犹豫的十分明显。

  片刻后,他做出了最终的决定,撑起眼帘死死盯着顾濯,寒声说道:“我拒绝。”

  顾濯神色不变,轻轻地嗯了一声。

  话音落下的瞬间,黄新平没有因为顾濯的淡然而错愕。

  因为他已然开始了最后的搏命。

  为求完成刺杀林挽衣的任务,他不惜掷出了自己最为倚仗的利刃,此刻手中确实没有了兵器,但这里终究是他的家。

  一位杀手的家里怎么可能没有第二把武器?

  一把深藏在架子上的锋利匕首,在他冲向顾濯的同时被拔了出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这把匕首从一开始就在他的手上。

  房间谈不上狭窄,但与宽阔也无缘,当顾濯入门坐下后,两人之间的距离更是被拉近到一丈不到。

  故而当黄新平不顾伤势暴起发难,这本就微小的距离便被瞬间抹平,匕首划破空气后所发出的嗡嗡声响,落在顾濯耳中是如此的清晰。

  顾濯的反应很简单也很直接。

  他看着那把正在抹向自己咽喉的匕首,仍旧没有离开那张椅子,只是一个轻微的侧身仰头,便直接与匕首以毫厘之分错开,整个过程看似无比凶险,事实上他连一根发丝都不曾被斩落。

  而在同一时间,顾濯已然抬起左手并指为剑刺出,赫然刺在了林挽衣造成的伤口上,炼气所得之真元自指尖喷薄而出,直接贯穿了黄新平的胸膛,留下了一个足以看见身后的空洞。

  下一刻,鲜血从空洞中溅射而出,看着就像是一朵处于上升途中尚未散开的烟花,黄新平却在这烟花盛开之前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惨然倒向地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坐在椅子上的顾濯已经站了起来,与正在倒下的黄新平擦肩而过。

  两人身影交错,画面看上去无比寻常。

  就像是一次简单的你坐下,我起来。

  一声扑通。

  黄新平倒在了地上,那朵眼看着就要冲天而起的鲜血烟花,唯有无力坠落,留下满地狼藉。

  顾濯的黑衫依旧干净,不曾沾上半点血色。

  他没有回头再看哪怕一眼,平静走向房间的角落,准备进入那间密室,拿走自己该拿走的东西。

  就在这时候,一道沙哑干涸将死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黄新平最后的疑问。

  “你……你已经踏入洞真了吗?”

  洞真,即洗髓炼气过后的入道第一境之名。

  顾濯不曾停下脚步,但也没有沉默。

  他温声说道:“我不是洞真。”

  听到这句话后,黄新平竟在濒死的此刻莫名迸发出新的生命力,近乎不可思议地再问出了一句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吗……”

  顾濯想了想,转身望向黄新平,展颜露出一个令人信服的温和微笑,认真回答道:“我觉得我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好人。”

  ……

  ……

  既然是一个好人,那就不能忘记帮过自己每一个人,以及……猫。

  当顾濯走出那处民宅时,雨势已然衰减许多,云间偶有天光垂落,景色迤逦。

  他望向对门的那座小土地庙,向橘猫点头致谢,紧接着又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一条蒸好的鱼,亲手放到庙里,以此作为供奉,这才正式转身离开。

  “你现在感觉怎样?”

  一道满是关切意味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

  顾濯微仰起头,雨水从斗笠边缘垂落,仿若枯水时节的瀑布。

  他无声说道:“还好,不算累。”

  此刻询问他状况如何的并非风雨,而是天光。

  “像今天这样的做法,给予你的负担实在太重,以后除非迫不得已,尽量还是避免吧。”

  这道温和声音话里所指,无疑是顾濯借满天风雨而行,一路追踪杀手来到先前那处民宅且强势杀之的整个过程。

  事实上,就算他留在林家什么都不做,以朝廷所掌握的庞大力量,只要愿意认真追查,发现黄新平的藏身处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主要是当时有些生气。”

  顾濯解释道:“而且我想尽量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话是真话,他昨夜好不容易才想到一个轻而易举就能赚到不少银子的办法,结果转头就落得一场空,不生气才是怪事,单凭这个理由已经足以他动手了,更不要说这位杀手显然代表着一个极大的麻烦。

  如果他性情冷漠自私眼里唯有自己,当然可以选择结束与林挽衣的盟友关系,以此来规避这个大麻烦,但他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只要林挽衣不主动结束这段关系,他就会如当初所言那般,是对方的一位可靠盟友。

  ——他也曾给过长洲书院机会,耐心等待了整整十天,最终却只得到了遗憾。

  “明白了,我们会替你多加留意的。”

  “不过按道理来说,这次刺杀失败之后,对方短时间内应该会沉寂下来,没那么容易找出来。”

  “除非你像今天这样,直接找上门把人逮住,不然很难找到线索。”

  “可恶啊!”

  “你这是在可恶什么东西?”

  “什么可恶什么东西,我还不能可恶了吗?这事儿想想都脑壳痛,抱怨一句怎么了。”

  “可是你根本就没有脑袋啊,哪里找个脑壳来给你疼呢?”

  “……比喻,这是比喻你明不明白啊!”

  “咦,平时他看书的时候你也偷偷跟着看了吗?连比喻都学会了,真是厉害啊~”

  “你这是在阴阳怪气吧?”

  “哎,真是头疼呢,明明是夸赞结果却被误会。”

  “不是,我的确没有脑袋,可你就有头了吗?凭什么你也来头疼啊!”

  “都别说了,顾濯你也别装死,赶紧来评理!”

  暴雨已逝,望京有彩虹升起。

  顾濯摘下斗笠,走入云散后的温暖天光中,很是舒服。

  他听着脑海中那些奇怪的声音,感受着轻抚衣衫的醉人春风,心情不由也变得美好了许多。

  于是他愉快地笑了起来,说道:“你们的头疼或许是假的,但有些人的头疼肯定是真的。”

第15章 杀人者谁

  长洲书院深处,还是昨夜那处议事的地方。

  书院的高层们去而复返,无一人缺席地坐在相同的位置上,脸色却是不一样的黑沉,仿佛一夜过去每个人都少了个妈。

  当然,以在场众人的年纪来做判断,他们没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愤怒自然不是因此而来。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一位压抑着愤怒的老人寒声说道:“昨天书院出事,今天就有杀手登别人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死死盯住坐在最上头的副院长,意思十分明确。

  “你觉得我是白痴吗?”

  副院长面无表情骂道:“就算我真他娘的是白痴也好,我还没有缺脑子到前头说要试探,后头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全忘了,莫名其妙整个买凶杀人的事情出来吧?”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了,纷纷踊跃开口。

  “你自己觉得你不是白痴,其实我们也没觉得你是白痴,但问题是现在整个望京都觉得你就是一个白痴,那我们有什么办法?”

  “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因为你干的事情全被顾濯给摆到光天化日之下,谁都知道你亲手把自家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给逼走,那你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不要说买凶杀人了,现在书院但凡少一只下蛋的老母鸡都能是你偷的!”

  “偷母鸡其实还好,不外乎就是拿回家煲个汤,现在最怕的是有学生莫名其妙头脑发热,为了顾濯来污蔑你奸淫虐杀,那才叫真正的麻烦。”

  “更别提今天这种黄泥巴掉进裤裆里的事儿。”

  “放心吧,我们都知道你是清白的,等事情结束之后定然会为你著书立传洗刷冤屈,就是大概要等到你死后几十上百年才能还你清白了,不过届时你泉下有知,想来也会倍感欣慰吧?”

  书房里一片吵闹,污言与秽语齐飞,长洲书院的老先生们再也找不出平日里的半分体面。

  这一切当然都是因为今晨林挽衣遭遇的那场刺杀。

  “够了,别吵这些没用的东西。”

  一位老人开口阻止了这场闹剧,转而说道:“当下最为紧要的事情,是如何让书院置身事外,不被林家给找上门。”

  另一位老人皱起眉头,说道:“以林挽衣和林家的复杂关系,这事那些人不见得会管吧?”

  “换做别的时候,林家是有可能不理这事,但如今临近四年一次的夏祭,林挽衣又恰好为众人所瞩目,要是她被刺杀了都不管,旁人会怎么看待林家?”

  这人认真说道:“只要林家不想被认为刻薄对待一位孤女,那就必须要管这件事,因为这关乎到林家的颜面。”

  一位教授见气氛越来越沉重,连忙说道:“林家也不可能立刻就有人赶到望京来,在此之前我们先把事情给弄清楚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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