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这里,余笙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也太诚实了些。
万守义继续问道:“二位是决意掺和这件事了吗?”
顾濯很有耐心,说道:“是的。”
万守义看着他说道:“没有任何抽身而退的可能吗?”
顾濯说道:“没有。”
万守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以此平复心神,得以冷静。
事实上,这场谈话的顺利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虽然顾濯给出的每一个回答在用字上都极为吝啬,但同时也没有半点含糊的地方,言辞之直接宛如剑锋。
万守义想着这些,放下茶杯,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顾濯安静等待。
万守义望向他的眼睛,认真问道:“我想知道你们是谁。”
与先前不同,顾濯这一次终于没有再吝啬言语了。
他反问道:“你确定吗?”
话音落下瞬间,万守义忽然皱起眉头,只觉得先前每句话都化作为一道剑锋,在这一刻骤然刺向了他的道心,带来无尽寒意。
在开口前,他始终坚信自己不会在这件事上有所动摇,可以冷静面对一切答案。
然而在事实即将到来的这一刻,伴随着他和顾濯的正面对视,心中的那些自信却在毫无道理的飞快流逝,不复存在。
就像是暴露在春日下的冬雪。
万守义沉默不语,眼神里的挣扎掩之不住。
“放弃吧。”
顾濯微微摇头,看着他说道:“那是你一个承受不住的答案。”
场间有哗然声响起。
那些尚未离去的万家仆人,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供奉,乃至于是匆匆赶来的万家子弟们,都在因为这句话而错愕不已。
顾濯置若罔闻。
他饮了一口热茶,以此作为道别,然后站起身。
余笙随之而行。
在无数目光注视下,两人往外走去,如若置身闲庭之中,可以信步。
就在那些藏在暗处的万家供奉准备站出来的时候,万守义忽然举起右手,阻止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事情。
直到那两人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后,场间的气氛才是轻松了些,不再那般压抑。
“这是为什么?”
有万家子弟忍不住问道。
万守义头也不抬,目光仍旧停留在前方,仿佛顾濯和余笙未曾真正离去。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他才是堪堪醒过神来,叹息着说道:“当然是因为那位黑衣男子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啊。”
那人皱起眉头,不解说道:“既然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那家主你为何不问他的境界?”
万守义本不愿给予回答,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奈何他确定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是蠢的。
无论是因为平日里习惯了目中无人,还是对万家有着毫无道理的绝对自信,亦或是别的乱七八糟的缘故而犯蠢。
总之,这群人在他看来真的不够聪明。
“因为我已经问过了。”
万守义说道:“就在那句今夜之事是否与二位有关上,而他回答的是有。”
问话那人是万家子弟,这时候也大致得知了云梦古泽中发生的事情,于是他更加无法理解。
“但今夜难道不是冼以恕救的人吗?”
“……再往前呢?”
万守义终于忍不住了,像是在看白痴一样看着自己的族人,面无表情问道:“你是不是忘了让一切暴露在月色星光之下,让所有人暴露出真面目的那阵风?”
场间又是一片哗然。
是的,今夜这场剧变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那阵风,其余的诸事都是由此而来。
然而问题在于,无论是谁都没有从那阵风中感受到半点道法气息的存在,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就像是天地间自然存在的韵律。
如果那真是道法,该是何等境界的道法?
故而很多人都怀疑过那阵风的出现,但没有谁愿意真的往深处去想,因为那个真相太过可怕。
“就和那两人的名字一样可怕。”
万守义沉默了会儿,把下一句话藏在心底:“不对,或许那两人的名字更为可怕。”
……
……
走在夜风中,余笙若有所思。
顾濯忽然说道:“陈迟应该又被万家的人给留住了,有些凄惨。”
余笙醒过神来,问道:“嗯?”
顾濯说道:“只要他不是白痴,在万家清场的那一刻就该反应过来,万家有人要找你我的麻烦,而他察觉到这一点后就必须要有所动作,否则无法交代。”
余笙说道:“你觉得我做的不对?”
顾濯嗯了一声。
“是的,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不妥。”
他对余笙说道:“我认为现在的你在做每一件事之前,有必要先认真考虑一下,你的选择将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怎样的后果。”
话中别有一番深意。
余笙当然听得懂。
这不过就是让她习惯现在的身份,别再做今夜这样的事情。
她转而说道:“你在这方面似乎很有心得。”
这句话同样别有所指。
顾濯神色不变,平静说道:“因为我知道自己是谁,就像刚才那个一脸穷酸模样的万家家主,为什么他最终任由你我离开,是因为他太过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愿直接承受得知真相所带来的风险。”
余笙想了想,说道:“有理。”
顾濯说道:“我说话一直有理。”
余笙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今夜过后的万家,或许还会坚持当下的立场,因为壮士断臂是一件极其需要勇气的事情,但无论那位家主作何选择,都会让事情来得更加隐秘。
事实上,万家在这一点上做的十分成功。
直至这一刻为止,他们还是没有留下任何指向自己的线索——不算万守康以天魔残舞,试图在两人神魂识海中种下杀着。
哪怕仅是此事便足以让万家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简而言之,道主传承之事很难再在万家这里得到更多的线索了。
“去和那群邪魔外道聊聊。”
顾濯平静说道:“毕竟我也算是半个天命教中人。”
不知道吃了什么玩意,两个小时拉了我整整四遍,整个人都拉麻了。
但昨天说过写两章,那还是写吧,下一章会很晚很晚,大概得要五点了。
第114章 最简单的办法
夜雨无声,不曾烦人。
顾濯独自走在雨中,闲来抬头望天,与深藏在云与云隙间的明月对看一眼,各自微笑。
他没有撑伞,衣衫发丝早已微湿,不显狼狈,反却自在。
与余笙的那场谈话结束后,两人自走出神都后第一次分开,原因是顾濯准备要去和邪魔外道厮混,不方便带坏自己名义上的师侄。
话当然不是这么个话,但事实还真是这么个事实。
时过多日后,顾濯难得孤身一人,心情很难不为之而惬意。
哪怕他知道余笙的目光不可能真正远离他,但从踏入长洲书院的第一天开始,到一日看尽望京花,再到名满神都,最终横剑夏祭……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
穿过几条深巷,绕过几处街角,顾濯来到那座边上有许多青楼的翠湖前。
但他没有再次推门而入,走进那笙歌丝竹声笼罩的花楼里,而是在湖畔的阴暗角落里走走停停,仿佛在等待一位已经迟到的友人。
他没有对余笙撒谎,在万家接下来行事必然更为隐秘的情况下,从邪魔外道处入手线索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然而邪魔外道作为一个被大秦明确了定义的称呼,显然是一个相当庞大的群体——山野里不经夏祭选拔与上报官府私自收徒的老道是外道,江湖里不尊律例为利益谋人性命的是邪魔,像天命教和无忧山这样的宗门对这四个字更是贯彻透底。
顾濯要见的是无忧山中人。
在今夜那场变故当中,唯有无忧山没有绝对的利益立场,那便代表这群人最方便说话。
更重要的是,云梦泽的风不远千里而来,告诉他有一位青年杀手正在前往阳州城,他着实想不到拒绝这番好意的理由。
如果可以,顾濯当然愿意与天命教的人见上一面,奈何大秦对待天命教的态度一言蔽之就是杀,几乎不留婉转余地,故而大秦境内很难看到这群道士的出现。
……
……
雨势不见尽头。
满湖涟漪,某刻终成圆圈,然后有人从那圆圈中跃出。
那是一个身穿黑色衣衫的青年。
顾濯抬头望去。
青年杀手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心想自己的感知当中明明什么都没有,怎就突然间冒出个人来的?
这般想着,他的右手下意识落在大腿上,触碰到那把锋利的匕首,开始思考要不要直接动手杀了算了,这应该算是减少意外吧?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感知不到对方的气息,根本无法分辨境界,顿时灭了杀人的心思。
“我有一笔生意想要与你谈。”
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来自顾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