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画皮卷 第13节

  待她走过了桥头,李无相从门板边转过身,看见薛宝瓶正坐在灶台前,飞快地把脸低下去了,又添了两根柴。

  于是他微微吐出一口气:“事情比我预计得顺利一点。陈小姐是个急性子,赵奇也是个急性子。现在还没到中午,但要是我猜得没错,下午赵奇就会跑来看我适不适合做他的弟子。”

  薛宝瓶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似乎觉得自己这一声有点儿敷衍,就抬起脸又问了一句:“嗯……你怎、怎么知道赵、赵、赵奇会想要叫你做特……特……他的弟子?”

  李无相走到灶台边,在薛宝瓶刚才坐着的板凳上坐下,轻轻碰到了薛宝瓶的膝头:“你也听到陈小姐谈到赵奇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了。一个炼气士,觉得自己身份高贵,厌恶凡夫俗子,还觉得叫什么山野村夫侍奉自己算是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可生活中的要求又繁又多——不但陈家人烦,他自己也会嫌陈家人笨手笨脚不够聪明伶俐。”

  “所以要是有个年轻人足够细心机灵,他应该挺乐意叫他做自己名义上的弟子、事实上的仆人,尤其是,这个年轻人孤家寡人一个,那就更会忠心听话了。我以为这事儿要等咱们去卖了冬瓜糖你才能慢慢从那位陈小姐那儿打听到,没想到她跑过来帮了咱们一个大忙。”

  薛宝瓶的嘴巴微微动了动,李无相知道她是默念了两下“咱们”这个词儿。然后她的表情变得生动一点了:“哦,那你刚才就只是在套她的话……”

  李无相没说话,只微微笑了笑,偏了下头:“捞面鱼吧,中午吃,清清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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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拜师(一)

  赵奇昨夜睡得晚,因而中午补了个觉。但刚睡下一小会儿就被吵醒了——镇主的妻子刘姣正在堂屋絮絮叨叨地数落她女儿,赵奇只能隐约听着些“害不害臊”、“还没过门就跑去人家当使唤丫头”之类的话,而那陈绣的声音更是叽叽喳喳,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事的喜鹊。

  他皱着眉闭上眼,觉得厌恶极了。在山上的时候总觉得清苦愁闷,刚下山来找师父时,还会觉得人世间热闹非凡、一城一地风俗不同,是颇为有趣的。但等到现在,渐渐发现身边全是些蠢笨的浊物,就又有些怀念在山上的日子了。

  他闭眼歇息了一会儿,那边的吵闹声才忽然平息,该是想到这样会扰了自己的清静的。不过这又叫他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这些人,就跟牲畜也没什么区别,做事全凭本能驱使。想要吵闹就立即吵闹,等过一会儿本能退去了,才想起人该是怎么样的。这还是相对聪明些的,更蠢的,是连这一点也意识到不到,全平白脏污了自己的法剑。

  睡意又慢慢袭来,赵奇正觉得自己要睡着了,却忽然又听到一声呼喝:“胡闹!”

  然后声音才一下子压低下去。听这声音该是镇主陈辛的,这倒叫赵奇觉得有点意外了,这老女儿奴怎么也发起火来了?他那女儿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

  可他现在却比陈辛的火气更大,从床上翻身下了地,推开门便要呵斥他们。但等他推开了门,正碰见那陈辛也从屋里走出来,甩着手、压着嗓子:“……赵仙师是什么样的神仙?啊?那还能我说让他——”

  一转脸瞧见站在门前的赵奇,这才立即收声,堆着笑脸躬下身:“啊,仙师,恕罪恕罪,是不是又扰您清静了?我这就——”

  赵奇扫了一眼从主屋门边飞快缩了回去的陈绣,板着脸冷哼一声:“让我什么?”

  “哎呀,罪过,我哪敢让您什么?都是孩子说胡话……”

  赵奇微微仰起脸,眯了下眼。陈辛忙将话头截住:“唉,是这么回事,我是把我那女儿惯坏了。她上午跑去镇东,碰见了那个……叫李继业的那孩子,两人说了几句话。回来就说那孩子有多聪明,又没了亲族,想要拜仙师你做师父,要我来求仙师——太不像话!我就说仙师是什么样的人物?是我能不能求的事吗?再说什么人都能做仙师的弟子吗?那孩子……”

  赵奇的神情稍稍缓和下来:“他有心向道?”

  “唉,小孩子懂什么道不道的,说拜师就拜师吗?他什么都没有拿什么拜师?再说,那些拜师要准备的,什么猪……”

  “呵呵。”赵奇嗤笑一声,“你懂得什么叫机缘么?”

  陈辛惊愕地张了张嘴:“啊?”

  赵奇懒得再理会这种蠢笨的村夫,将袍袖一甩,径直出了门——什么叫机缘?昨夜他还在想怎么收那少年做弟子好成就他的大事,今天就送上了门,这就是机缘!

  待他将正门咣当一推走了出去,陈辛才把背挺直了,转脸向堂屋里望——陈绣笑得眯了眼,朝她爹爹竖起根大拇指,又被她娘轻轻敲了下脑袋。

  赵奇沿路走到薛家门前时候,看到朝外的厢房门板只卸了一个,一个穿着粗布褐衫的少年正坐在门边的板凳上晒太阳。再细细一看,却也不是晒太阳——一个懒洋洋的人最舒适的坐姿该是背靠着墙壁、微微仰着脸、塌着脖颈褐脊梁。但这少年的腰杆却挺得很直,只在向金水河的洪流中出神地望着,该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等赵奇再走近几步,那少年似是听到了声音,转过脸来,赵奇就看清了他的相貌。这是个相当俊俏的年轻人,倒的确如陈家那小姑娘所说,当得起玉树临风的评价,即便这么一身布衣也掩盖不住那股贵气,这叫赵奇觉得心里舒坦了些——要真是个相貌丑陋笨拙的跟在自己身边,那看了可真是叫人厌烦。

  只是这少年跟他一对上眼,先是愣了愣,而后就立即回过身,捉了身下的板凳就跑回屋内去了。这反应叫赵奇一下子皱了眉……难不成还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弱性子吗?虽说自己要用他的、这种性情便于拿捏,可总是叫人不喜的。

  但等到他走到薛家门前的时候,这种不悦就消失了——那少年又从门内走出来了。赵奇发现他的脸上尚有些未干的水痕,额边散乱下来的发丝也是湿的,但都用手抚到服帖了。现在规规矩矩地垂手站着,面朝自己,目光却只落到自己胸前,显得恭顺却又不卑不亢。

  原来是瞧见了自己,赶紧跑回屋子里净面了。到底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子弟,不是陈家那种骤然上位的可比的。

  赵奇便在心里笑了笑,在门前站下,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就是李继业?”

  李无相的嘴唇微微颤了一下,然后才低声道:“是。”

  “伱知道我是谁?”

  李无相把头稍微垂得更低了些:“您是赵仙师。”

  赵奇点点头,明知故问:“怎么看出来的?”

  “仙师的气度……”李无相微微吸了口气,显然是在平抑内心的激动之情,“在金水不做第二人想。”

  这话听着舒服,可远比陈辛那些“神通广大”、“排山倒海”、“上天入地”之类的妥帖多了——那是夸赞还是挖苦?但赵奇面无表情,只再次微微点头,跨进门内。

  他瞧见这厢房里有两口灶,一大一小。在小灶靠门的一边摆了张小几子,旁边有一张小凳。上面看着是干净的,但木纹缝隙中难免有些积年的黑灰是清洁不去的,他就皱了皱眉,又想走出门外待着。

  但没等他挪脚,李无相立即赶到他面前将一方白帕铺在那小凳上,又规规矩矩地站到两步之外。

  赵奇在心里舒了口气,心里因午睡未成而积攒的那点不快全没了,便一撩下摆,落了座。

  “李继业。”

  “在。”

  “我听说,你想拜我为师?”

  李无相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阵光亮,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立即又垂下了:“是。”

  这反应又叫赵奇在心里笑了笑。要他一直都是这种恭顺的样子,自己未免会觉得这少年心机实在太深沉了点,可如今这情不自禁的表现,倒还是暴露了少年人的本性,这就看着更顺眼了。

  于是他漫不经心地微微向后靠了靠,又稍一打量这屋子:“但我听说金水镇主也想招你为婿。他家只有一个女儿,这金水镇往后自然也是你的了——你出身世家,就没想过留在这儿,有自己的基业么?”

  李无相刚要说话,赵奇便微抬了下手:“而修行清苦,也异常凶险。你往后未免要跟着我风餐露宿、游历四方,甚至常有性命之忧,这苦你吃得了吗?”

  李无相咬了咬牙,忽然走到赵奇身前,一下子拜倒在地、几乎完全凑到赵奇面前:“仙师!我不要什么基业!从我家人死绝的那天起我就想明白了,什么世间荣华富贵都是一场空……要我当初就是跟仙师一样的神仙中人,哪怕我保不了整个李家湾,又怎么会保不住我的家人呢?求仙师收我为徒吧!”

  这时候倒是完全流露出真性情了。赵奇在心里点点头,又微微叹了一声。如今的然山派说不好只剩下自己了,要是真走运找回了金缠子,自己便是然山派的新掌门了,必然要收上一两个弟子以壮大门派。眼前这少年,心性是很好的,也无牵无挂,又身具贵气,正是最佳人选。要不是要用他,他今天可能真就起了选为传人的心思了。可惜。

  他便略略一笑:“你能看透这些,心性是好的。但要入修行之门,看的可不只有心性——”

  他将搁在膝头的手摊开:“把左手给我。”

  李无相稍一犹豫,将手腕递了过去。

  他知道最凶险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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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拜师(二)

  这些日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叫自己能合情合理地融入这个世界,而眼下就是最后一关。

  他这身皮看不出什么蹊跷,外表上唯一的破绽就是自己的眼睛——眼球是用极细小的触须团成的,再时常往眼球上浸润些水分,看着就只是眸色稍微浅了些而已。

  他刚才在赵奇身前,就是要叫他能近距离、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眼睛——赵奇没觉察出什么异常。

  而接下来就是现在。这几天来,他越来越衰弱,体内气息也驳杂到跟寻常人别无二致,但他渐渐学会了怎么用那些触须以及那铜网在皮下弄成正常人的筋骨轮廓,甚至能有意识地模拟脉搏、心跳。

  但他不知道赵奇是不是有别的手段看出自己不是人。

  这就是他现在这个姿势的目的——薛家店的四扇门板上了三扇,只留赵奇面前的这一个狭窄出口。而现在他拜在赵奇面前,将这个出口拦住了。通往院里的门是关着的,灶台上放着菜刀和柴刀,他试过好几次,好叫自己能在一瞬间的功夫把武器拿到手。

  但这还不够,真正的武器是他自己——他提前用菜刀将自己的胸腹剖开了,现在,在宽松的衣裳底下,一张蠕动着细小触须的大口正对着赵奇的上半身。只要稍微有点不对劲他就立即扑上去,把赵奇的脑袋吞入腹中。

  这些天来,他已经通过无数渠道向赵奇传达了自己只是个寻常富家子弟的印象,而他今天来时也的确未带什么防身武器,真到了这一步,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赵奇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脉上,李无相叫自己的脉搏跳得稍快了些、浅了些。隔了一小会儿,赵奇咦了一声,又仔仔细细地看他,李无相毫不畏惧地仰着脸,没动弹。

  赵奇就又微微皱了眉,稍闭一下眼:“换只手。”

  李无相将右手递上去,同时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他不知道赵奇是不是觉察了什么异常。

  又隔一会儿,赵奇将手收回去了,盯着他稍做端详:“你,从前行修过没有?说实话。”

  他的脸色不像之前那么自然,而变得严肃了些,李无相不知道他觉察了什么,但低声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李无相注意到赵奇的身体极轻微地后仰,右脚跟稍稍离地:“细细地说。”

  他似乎警惕起来了,现在扑上去可能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但李无相轻轻吐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我……我爹教过我的,但我没怎么长练,就是叫我盘坐着,双手抱在小腹前,左手拇指搭在右手拇指上,然后就舌抵上颚,眼睛微闭,说用鼻子吸一口气,想着,沿着食道、胸口,落到小腹里,数上十三次,再呼出去,呼出去的时候想着经过会阴,再经过脊梁、头顶,从鼻孔出去……仙师,这算是修行吗?”

  他说的这些并不是广蝉子里的修行法门——那里面的更繁琐详细。而是自己前世时所知道的一种打坐静心的法子,现在说出来,该比广蝉子的心法合适得多。

  “你爹教你什么时候这么打坐?”

  “啊?这个还分时候吗?”

  赵奇的脸色缓和下来了,但又变成不屑,哼了一声:“哼,伱那爹可真是愚……算了。你练的这种,是上古时的一种很粗浅的吐纳法,算是如今世上各家心法的启蒙。普通人寻道无门,偶尔也有得了这种法子的,像你一样瞎练。要资质平平也还好,还能有个静心的效用。但要真是资质好,坐出了气感来又没有师父指引,一旦走了火保准叫人下半辈子痛不欲生,这人也就算废了!”

  “那,那我……”

  “好在你没长练!”

  李无相愣了愣,欣喜之情在脸上转瞬即逝:“那仙师是说我的资质好?”

  的确好。赵奇在心里叹了口气,跟自己从前不相上下。虽然体内气息驳杂,但如他所说的“不长练”,就竟然已有极细微的气感了。他沉默片刻,才说:“勉强能算个好字,但你这身子怎么这么虚?”

  他瞥了一眼厢房门:“这里是不是住了个哑女?”

  李无相愣了好一会儿,忙说:“没,仙师,我从来没,从小就没……”

  “要守住。”赵奇严肃地看着他,“筑基之前,不可泄元阳。”

  李无相答了个“是”字,随后错愕地张了张嘴,又立即深吸一口气,将双手伏在地上、拜了三次:“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随后他便觉得头顶一松,竟是赵奇随手将他的发髻打散了。

  “他发现我不对劲了?!”李无相的身体瞬间绷紧,下一刻就要飞身跃起,但打击没有到来,倒是赵奇捻着他的头发,为他重新盘了个道髻,同时低声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弟子了。记好,你的师门是然山派,你的师祖是赵傀,我派供奉东皇太一,祖师爷则是……算了,日后再跟你说祖师爷吧。抬起头来。”

  李无相抬起头,看到赵奇皱着眉。他稍一想,立即从怀里摸出另一方白帕奉上。赵奇便拿那帕子擦着手:“为师看你头发都白了,该是忧思过度。你还不是我的弟子时,忧思亲族是人之常情,但入了修行之门,就要懂得守心。”

  “……是。”

  “你也该好好洗洗头发、清洁身体。你这头发都脏污得要比寻常人粗些了。”

  “是,弟子记住了。”

  赵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好了。明天上午,你到陈家找我,我还有话对你说。”

  李无相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表现出现在这种意兴阑珊的样子,是因为自己“体虚”么?看着不像。但他现在没心思想这件事了,因为眼下他正在被另外一件事情震惊着!

  赵奇出了门,李无相也送出门,在门前躬身下拜、一动不动,等赵奇走过桥头、身形完全消失才直起腰。

  然后他又在心里念了一遍赵奇为自己梳道髻时念的那两句诗——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看起来赵奇并不愿意碰自己的头发,觉得很脏,可还是皱着眉做了,那这应该就是然山派收徒时的什么仪式——但,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两句诗?!

  今天这两更也是差不多五千字的。

第30章 然山派

  天上白玉京,

  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这是他来处的世界,古代一位极有名的诗人所做的一首长诗中最有名的四句。

  这些日子,李无相也想过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最终他觉得这或许算是什么“平行宇宙”之类——也许只是在某个很遥远的时间节点上出现偏差,所以习俗文化与自己来处相当类似,就连文字都仿佛。

  可这解释不了刚才听到的这两句诗!那么多的文字,“恰好”也组合成了这么两句,概率有多小?他不知道怎么算,但知道应该小到了“绝无可能”!

  在自己之前有人来过的?这个念头跳出来之后,他微微喘了几口气,似乎又觉得刚才的震惊稍微平复些了。没错……自己能跑到这个世界,或许其他人也能来。然山派收徒的仪式之一就是念出这么两句、梳上道髻,那,难道是刚才赵奇欲言又止的那位祖师爷的身世有蹊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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