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峰生闻言忙拱手应是,将余下拓本一并放到了许庄的理事案上,才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许庄掂了掂手中简书,调侃道:“看来这位云师叔似乎并无阳奉阴违之举啊。”
许庄与云峰生交谈之时,韩望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此时才笑应道:“是为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许庄闻言也只是一笑,没有再谈论玉鼎殿的内部事务,自问道:“师兄可否与我说说丰远流师兄?”
“哦?”韩望沉吟道:“丰师兄是出自丰氏,炼就元婴有近四百年了,我还未成丹之时,门中真传便是张师兄与丰师兄二人抗鼎……”
许庄道:“我观丰师兄似乎不甚待见小弟?”
张庭仙、韩望、丰远流三人在上事殿中观礼之时便坐在许庄右后方,许庄自然不难分辨出那轻声一哼是谁人发出,而且礼毕之后丰远流也未与许庄交谈,便自离去了。
韩望闻言也不遮掩,直言道:“师弟当也知晓,你如今在神洲、在门中都有千年一出的名声,丰师兄因此或许心有不服,师弟不必太过在意。”
许庄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韩望便问道:“师弟问及正法殿与丰师兄,可是有事需正法殿中帮手?你也知晓为兄曾在执律院任副院尊职,或许帮得上忙。”
谈及此事,许庄却是轻哼一声,言道:“我可非是要正法殿帮忙,而是要追执律院的责。”
“哦?”韩望眉头一皱,问道:“究竟所为何事?”
许庄也没想过遮掩,将秦登霄之事说了,韩望细细听着,面色也是现出不快,言道:“岂有此理?师弟所言可为真否?”
“我这徒儿虽是新收未久,但心性亦是经过考察的,在我面前也没有诳言。”许庄言道:“不过我也知晓,一家之言当不得数,所以还需从执律院中调来獬豸笔录一观。”
韩望应道:“此事易耳,为兄在执律院还有些旧部,可为师弟调来笔录,不过……”
许庄问道:“师兄有话请讲。”
韩望点了点头,言道:“无论如何,执律院是正法殿辖下,你我贸然插手,正法殿面上须不好看,若师弟信的过我,或许我可与丰师兄去信一封,向他询问此事。”
似是害怕许庄误会,韩望又道:“丰师兄一向心高气傲,对师弟或许心有不服,但若说从中作梗,那是绝无可能,为兄可以担保。”
许庄眉头动了一动,思忖片刻,缓缓道:“既如此,便如师兄所言吧。”
韩望闻言现出笑意,言道:“善。”便从袖中取出信笺,指尖往中落了几笔,折合起来,又将一柄金剑取出,挂上信笺,念了声:“去。”金剑顿时疾飞而出。
竟是用上了金剑传书,可见韩望对此事重视之意。
见此情形,许庄也是面色稍霁,与韩望谈起其他事来,不过还未聊过几句,忽闻细微鸣啸之声传来,金剑竟便去而复返,还不过两刻之间。
韩望将金剑接过,摘下剑穗上的信笺打开一看,目光中亦是闪出厉色。
许庄问道:“师兄?”
韩望微微点了点头,将信笺递过道:“师弟一看便知。”
许庄接过信笺一扫,顿时冷笑一声。
丰远流信中说道,他从正法殿中了解到,此事原由乃是紫光殿一名长老向执律院施压,言说不得破坏太素、玉霄之谊,才有执律院判处秦登霄赔礼道歉,秦登霄抵死不从,最后为执律院所禁足之事。
原来太素第三届宗门大比之后,玉霄派前来观礼的使者因拜会同道的原由,还未动身回山。
而那玉霄弟子找上门来之后,也正是有玉霄派使者为其出头,才能闹到执律院去。
而紫光殿恰恰是总理宗门外交事务之所,那长老或许或为职责之故,或与玉霄派使者有旧,见此情形亦是不由分说,便向执律院经处此事的执事施压,这才有了后面之事。
许庄将信一振,压在案上,冷冷言道:“处位不端,愚不可及。”
韩望皱着眉头,沉吟道:“师弟,此事便交由丰师兄处理吧,定还师侄一个清白。”
许庄淡淡问道:“什么样的清白?”
韩望也知晓许庄之意,叹言道:“处位不端之人,正法殿定不会饶恕,师侄的禁足,执律院也会为之去除,不会再有追挠,亦不会留案在册。”
许庄冷笑道:“若我说要玉霄派那弟子与我徒儿赔礼道歉呢。”
韩望皱眉道:“事关玉霄派使者,恐怕……”
许庄抬手一止,言道:“我知师兄之意,此事我会亲自处置。”
韩望叹了一声,言道:“若伤了两派情谊,师弟恐怕与紫光殿主交代不了。”
许庄淡淡道:“师兄放心,我想玉霄派当能明事理。”
韩望闻言不禁一噎,只得苦笑道:“师弟欲如何施为?”
许庄双目微微一眯,问道:“玉霄派此番观礼的使者乃是何人?居于何处?”
韩望思索片刻,应道:“玉霄派此番观礼,道基、炼法弟子不计,以两位尊者为首,真传弟子方世哲随行,居于紫光殿安排的悬泉岛上。”
“嗯?”许庄闻言眉头微微一扬,指尖在案上轻轻点了一点,忽然笑道:“既如此,小弟便直接寻去与玉霄使者说理吧。”
第146章 登门对薄 禁天锁地
悬石无根,却生灵泉,清冽纯净,甘甜沁腑。
如此奇异的悬泉,在这一座岛上却有十数,依泉建有院落精舍。
这便是紫光殿用以招待宗门贵客的悬泉灵岛,如今岛上所居的正是玉霄派出使太素的一众使者。
一处院落之中,两人对坐在石案两侧,交错落子,显是正在弈棋。
执白子者乃是一名青年道士,鬓若刀裁,面如冠玉,肩直背挺,端是相貌堂堂,此人正是玉霄派如今声名正盛的真传弟子方世哲。
而与方世哲对弈的是一名同样是一名身着玉霄道袍的年轻道士,面容还有些少年气相,手中捻着黑子,虽未抓耳挠腮,仍是显出一股浮躁之相。
犹豫半晌之后,忽然斜落一子,方世哲往棋局之中一望,顿时皱起眉来,教训道:“弈棋之时都不能降伏心猿,何时才能秉节持重?”
那少年道士正欲出言辩驳,却被外间传来的动静打断了话头。
方世哲眉头一展,呼道:“进来吧。”
闻声便有一名弟子入了院中,禀报道:“方师叔,太素正宗道妙尊者来访。”
“许庄?”方世哲微微一怔,面上现出些许欣悦之色,言道:“快快有请。”
那弟子应声去了,石案前的少年道士却目珠轱辘转了一圈,启声道:“方师叔,你还有贵客要接待,我便先告辞了。”
言罢也不待回应,起身便走,还似松了口气般,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方世哲没有挽留,目光朝案上棋局扫了一眼,发觉没有值得复盘的价值,微微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否有所指,自言道:“实不可教也。”便将袖一拂,瞬间清空了棋盘,黑白各归罐中。
方打理完了案面,便闻脚步渐近,那弟子去而复返,身后随着一名宽袍道人,行步间大袖微微飘摆,轩洒俊逸,气度不凡。
方世哲已是难得的俊朗男子,但在此人面前却似见绌,不过他也不以为意,反是露出笑容起身相迎,只是还未启声,那道人已先开口道:“方师兄,许久不见了。”
方世哲哈哈笑道:“许兄,你我相识之时,我修为还在你之上。”说着将手在两人之间指了一指,言道:“未想再相逢时,已是金丹、元婴之别,这师弟我是唤不出口了。”
来者正是许庄,闻言只是一笑,言说:“方师兄,你我相识于微末,此言太过拘礼了。”
方世哲笑而不语,便请许庄入座,这时弟子奉来灵茶仙果,方世哲道:“这些都是贵宗招待之物,便不需我再介绍了吧。”
许庄揭开茶盏看了一眼,淡淡笑了笑,言道:“这可是紫光殿招待贵宾的宝贝,却是我沾了师兄的光了。”
此茶配合悬石灵泉冲泡,号称天下一等的甘冽,寻常宾客,还真不能令紫光殿以此茶招待。
“哦?”方世哲正饮了口茶,闻言倒是察觉出了一丝不对,沉思一瞬,问道:“许兄,前日我随行前来贵宗出使时,你还在闭关之中,谢绝拜访。”
“如今忽然出关前来,除叙旧之外,莫非有什么要事么?”
许庄也不着急,饮着茶道:“倒非特意出关前来拜访,但也确有要事须与方师兄问清。”
方世哲点点头道:“许兄,你我的交情在这,有话直说便是。”
许庄见他此言,也不拐弯抹角,便问道:“好,师兄可知你我两宗弟子纠纷闹到了我太素门中之事?”
方世哲脑中顿时浮现出才方离了此间的年轻道士模样,眉头微微一皱,沉吟道:“我确知晓此事。”
他似思索了几息,继而言道:“此事我亦是不赞成的,不过有门中尊者执意为他讨要公道,我也插不上话,只得听而任之。”
“哦?讨要公道?”许庄淡淡道:“不知是贵宗哪位尊者主持的公道?”
此时方世哲已隐隐感到不对,皱眉问道:“许兄为何追问此事,此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许庄从袖中取出一纸金页,按在桌面之上轻轻推过,问道:“秦登霄是我的弟子,此为他在本宗执律院獬豸受问询的笔录。”
方世哲接过笔录扫了一眼,面色微微一变,许庄继而问道:“既是对簿公堂,为何本宗执律院没有留下贵宗弟子的笔录。”
方世哲眉头深深拧起,沉声道:“我也不瞒许兄,那弟子乃是我方氏子弟,名唤希宋,受宠惯了,性子确不稳妥。”
言至此处方世哲叹了一声,言道:“此番本宗带队的两位尊者,正有我方氏一位长辈,因此他才寻了过来。”
“方希宋与我等所说之言,与此笔录所记有所出入,因此有长辈愿为他做主,之后之事我便没再过问。”
方世哲将笔录往案上一按,拱了拱手,言道:“我知贵宗獬豸能辨曲直,分是非,既有此笔录为证,确是本宗有过在先,使令徒蒙冤了。”
“许兄且放心,既然我已知晓此事,便不能纵容包庇,定令方希宋负荆上冲云峰与令徒赔礼。”
“方师兄言重了。”许庄缓缓点了点头,应道:“不过我许庄还不至于与后辈计较。”
“既已在执律院留下了笔录,贵宗尊者定无不知情的道理,为何依然纵容包庇?”
“是否背靠宗族,就可混淆是非,倒打一耙?莫非我的徒儿,便没有依靠?我却须向贵宗尊者将此事问个清楚。”
“这。”方世哲皱了皱眉,思索着道:“许兄,此事由我处置,才不至令我两宗生隙,你且放心,我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许庄回绝道:“我既已寻上门来,便不多劳烦师兄一步,自寻贵宗尊者说理便是。”
方世哲闻出许庄声中决意,喟然一叹,半晌言道:“既如此,不如由我带许兄去寻尊者分说,有我在侧,也好从中斡旋。”
方世哲之言确是情真意切,许庄闻言面色稍霁,应道:“这却不必了,我知此事与师兄无关,师兄参合其中,恐怕伤了情谊。”
方世哲闻言默然,许庄也不再多言,怡然起了身来,方世哲却忽然喊道:“许兄。”
许庄眉头一动,问道:“师兄还有何事指教?”
“方氏最以族人为重,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还请许兄勿要伤人。”方世哲叹道:“只要许兄未动手伤人,我定与家族分说此事。”
许庄默然一瞬,拱手言道:“师兄的情谊,许某记住了。”
昔日方世哲与许庄虽是相交甚欢,但左右不过一段时日相处的友谊,如此行为确实已是仁至义尽了。
因此出了方世哲所居的院落,许庄戾气已消了许多,忽然心中一凝。
在此之前,他确已动了以神通压人之心,虽然他是有理在先,但行事确实有些过于鲁莽了。
莫非他还未修成元婴大成,便已有了虚妄缠身?
许庄微微皱起眉头,审视了一番己身,自忖虽然不是无所顾忌,但忍气吞声也非自己本性,既已到了此处,事情仍要解决,只是需换过一个方式。
许庄思虑片刻,再启步时,已是拿定了主意。
许庄在来悬泉岛前,自然已探听过了玉霄派一众的信息,因此行过几转,便到了一处院门之前,心念一起,摇动了院前金铃,没过片刻便有一名道童出了院门,脆生生道:“来者何人?还请通报姓名。”
许庄淡淡应道:“太素道妙,前来拜会沐池尊者。”
那童儿似是听过许庄名声,眼睛一亮,似模似样拱了拱手,应道:“请尊者稍候。”便快跑进了院去,连门都未掩上。
过了没有半刻,那童儿便又飞奔出来,呼道:“尊者请进。”
许庄微微点了点头,随童儿入院行至堂中,里间已有一名中年道人、一名少年道士正在等候,见许庄入内,那中年道人便迎了上来,揖手言道:“未预道妙尊者突然造访,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言罢朝那少年使了个眼色,那少年似有些不情愿,仍随着揖手一礼。
许庄将目落在他脸上一瞬,倒微微一讶,虽然他已见过此子的画像,但真亲身遇见了,才忽然发觉竟是一个熟面孔。
虽然已是数十载之久,容貌也已改变了不少,但以许庄的修为早已过目不忘,顿时便将眼前之人认了出来,乃是许庄初成金丹,前往太玄宗陨星道场参加金丹大典之时,曾经见过的玉霄弟子。
也因这位熟面孔,间接的引发了一场小斗法会,最终被上玄宗夺了头筹,这都已是陈年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