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庄洒然摇了摇头,言道:“原来你就是方希宋。”
方希宋与那中年道人,也便是方氏尊者沐池闻言皆是一讶,方沐池疑声问道:“道妙尊者识得小侄?”
许庄将目光一收,应道:“看来沐池尊者并不知晓,秦登霄乃是我的弟子。”
“秦登霄?”虽是‘无关紧要’之人,但此时方沐池还是立即想起此名,顿时眉头一皱。
说来可笑,秦登霄虽然功行不差,但他引归玄黄未久,与门中弟子相识的并不多,自然没有什么名声,他也不是将背景挂在嘴上夸耀之人,所以非是特意去查道籍,还真无从知晓他是许庄的弟子。
也正因此原由,其实方沐池寻上那紫光殿长老之时,他一听秦登霄此名闻所未闻,便觉无关紧要,为防接待玉霄使者的任务出了岔子,才有了后来之事。
所以方沐池确实不知道秦登霄的来历,一闻此言,顿时心中一沉。
许庄未等方沐池回应,目光往方希宋袖中一落,见其双手齐全,目光顿时一厉。
肉身乃是修道人之宝筏,若方希宋因臂为秦登霄所斩,接续未及,坏了道途,此事都有几分说头,如今看来显是已经以灵药接续,完好无损,仍还不依不挠,实是欺人太甚。
若许庄未往方世哲处一行,此时方希宋的一臂已经落了下来,但即使如此,他的目光仍是将方希宋骇了一跳,顿时退了一步。
方沐池眉头一抖,往前拦了一步,沉声道:“道妙尊者,不必与后辈计较吧。”
许庄闻言不见怒色,淡淡问道:“本座的徒儿便不是小辈?”
方沐池应道:“贵宗执律院判决禁足之后,希宋再如何纠缠,本座也未再往贵宗执律院去信一次。”
许庄哦了一声,面露疑色道:“原是如此,莫非本座还要感谢道友不追究之恩?”
方沐池沉默片刻,言道:“我会令希宋往尊者府中一行,向令徒负荆请罪。”
许庄摇了摇头,应道:“道友误会了,本座非与小辈计较之人。”
闻言方沐池面色未松,反而一凝,问道:“那尊者待如何解决?”
许庄冷笑一声,言道:“后辈不教,长辈之过,道友亲自到本座府上与本座徒儿赔礼吧。”
方沐池不怒反笑,应道:“若我说不呢?你能奈我何?”
“道友可想好了。”许庄目光一沉,一字一顿道:“既然方氏行事便是如此,那莫怪本座一一寻上了方氏的元婴真传比试,若斩断了一手一脚接续不得,再请道友到我太素宗执律院来对薄吧。”
“什么?”方沐池面皮抖了一抖,冷笑道:“道妙,你莫非以为有了偌大的名头,便能傲视天下英才了?”
许庄淡淡一笑,负起手来,道了一声:“本座有没有这个本事,道友尽可以试一试。”
一刹之间,方沐池暗叫一声不妙,只见许庄身上忽如天象变动,引起渊海狂啸,磅礴无边,不可想象的法力波动涌起,足下岛屿都轰隆一震。
方沐池万未想到许庄竟真在此处动手,莫非真的狂妄至此,无法无天?
而更令方沐池动容的是,他一身玄功已是几近圆满,半步踏过了元婴大成的关头,但就如此修为,在许庄面前,便如一叶扁舟落入暴风肆虐、一望无际的大洋之中一般飘摇!
“我万万不是此人对手。”方沐池心中一震,便欲起道法遁去,他却不信,在这云梦泽中,太素正宗果真放任如此狂徒肆虐?
然而下一瞬,一朵罡云自许庄天门之处,升至冥冥高处,顺势之间,一股弥天大力似从天上压盖下来,方沐池顿觉吐息一窒,浑身上下已是分毫动弹不得,除诸识犹存之外,便如中了拘禁之法一般。
这正是许庄从秘传梳机之中所获的,借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拘禁之力,禁天锁地之法。
许庄早已研究过此施炼之法,如今有了完善法门,更是不费丝毫苦功,便将此法炼成,如今一经施展,顿将一名几近元婴三重的大成修士生生禁住,生死由人。
方沐池面色终于大变,在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生死危机临头,以他的修为,竟不能在许庄手中撑过一瞬,便如蜉蝣一般脆弱、渺小。
方沐池张口又闭,然而却连出声求饶都做不到,眼中流露出绝望之时。
忽然间,许庄顶上罡云一摇,消失了踪影,身上威势也如潮水退却一般尽去,方沐池才如脱溺一般,猛地从窒息地压迫中脱身。
许庄目光落来,两人明明身量仿佛,方沐池却觉他如天神俯瞰,居高临下,淡淡道:“道友,本座的神通如何?”
方沐池堂堂一名元婴尊者,竟觉冷汗津津,闭口不言。
许庄鼻中轻轻传出一声似嗤似笑之声,将袖一挥,折身出了院去。
“今日之内,冲云峰扫塌以迎道友拜访。”
第147章 神霄奇术 玄门殊途
闻道台乃是太素内门之中,长老每月讲道的场所,通体铺设的无缝美玉,八方皆有立柱,纹雕云鹤灵鼋,异兽仙麟,上无穹顶,但有禁法相覆,不得遁空。
这日正是长老讲道的日子,天将未明,已有许多内门弟子踏着玉阶登上了问道台,寻着蒲团落座等候。
太素门人何其之众,虽不是所有内门弟子都会每月前来听道,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望去已是乌泱泱的一片。
秦登霄登上问道台上,寻着以往习惯落座的位置寻去,所幸比较偏边,仍有余位。
寻了一扇蒲团落座下来,前方一名年轻男子忽然回过身来,抬手一揖,笑道:“秦师兄,几月未见你来听道,还以为师兄离山游历了。”
秦登霄微笑一应,言道此前在闭关修行道法,是以才未前来听道。
两人只是因听道之时常照面才算相识,相互了解也十分有限,所以不知秦登霄被禁足之事,秦登霄也未提及。
随意攀谈了两句,两人没了话题,秦登霄本待暂憩等候讲道,那男子又忽然道:“听说玉霄派门人前几日已经离开云梦,返回神霄了,也不知为何如此突然。”
说着说着却话锋一转,叹道:“可惜小弟还未寻的机会与玉霄派的李师姐结识,那日大比一见,实是难忘风姿……”
秦登霄听着此言,心中却忽然冒出在师尊府中,那方希宋向自己赔罪的场景,甚至那方希宋依靠的玉霄尊者,都亲自与自己这个小辈揖礼歉声,还奉上了一卷道术赔礼。
虽然师尊说那道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在自己看来已是十足的精妙,更何况堂堂一名元婴修士,还是六派这等上宗尊者,在天瀑界恐怕是霸主一般的人物,竟然向炼法小辈赔礼道歉……
虽说以元婴修士的养气功夫,全程面色寻常,但他等离去之时,自己怎么也看出了几分仓皇。
果不其然,之后没过几日,玉霄派门人便匆匆离山回返,秦登霄更难免做出无谓联想。
“不说能与师尊一般的成就,若我能够炼就上品金丹,也绝无可能受此郁气。”秦登霄望着长老登台,开始讲道,将心沉静下来,只余最后一想道:“或许是时候去看看那宝图之上的仙府,究竟是真是假了。”
在秦登霄前去问道台听道的同时,许庄正立在冲云峰头,望着天中,天门之上,一顶罡云静静悬浮,肆无忌惮的宣示着那任何人也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除此之外,他便再无其他动作,似乎正在神游,然而若在外看来,天中风云却如江海为那神针搅动一般,被一股无形之力肆意搓扁揉圆,形态肆意聚散,变幻不止。
任意一名元婴,乃至金丹修士,只要不吝法力,想要做到此些都并不算难,但许庄自然不是在玩弄无谓把戏,而是正在习炼、钻研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梳机之中的禁天锁地之法。
以许庄对道法、神通的精深,自然不会受困于既定俗成的法门,而是在尝试以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的无形之力,影响、牵扯,乃至功伐抵御影响范畴之内的万事万物。
若他能够将此想实现,岂不是等若将神通覆盖范畴之内,化作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再与他人斗法,先天便已占尽了上风,不说好高骛远之言,至少寻常元婴修士,即使集结再多,许庄应付起来恐怕也如割草一般轻松。
不过如此施为耗费的法力也是甚巨,在许庄极力扩张神通领域,增长神通之力的刻意消耗之下,体内法力很快临近干涸,许庄这才将心意一动,随着罡云降去,神通收回,天中云海的搅动也渐渐停息。
没等云海归于平静,许庄内感体会了一番法力余量,忽然起手结了个法印,随着道术运转,浑身剩余的法力顷刻抽之一空,许庄面色微微一肃,朝天一指。
刹那一道青紫雷芒奔骋而过,击在在天中,接着隆隆震响不断传来,青紫光芒在一个极小的范畴之内交替闪耀,短短一息时间之内,似有千百道神雷轰击在同一处,散去之时,莫说云气,似乎连芥子都已被炸成虚无一般,在天中呈现出一种完全空洞的意味。
许庄眉梢微微一扬,流露出些许讶异而来。
方才他使的这雷法唤作‘神霄一炁轰天雷法’,正是方沐池予秦登霄赔礼的道术。
以方沐池的身份,又畏于许庄的威势,拿出来的东西自然不能上不得台面,但若价值太高,未免又觉心中不畅,所以送上了这门‘神霄一炁轰天雷法’作为赔礼。
此雷法施展开来,法力运炼作青、紫两种不同性质的神雷,在瞬息之间交错轰击目标,颇有些阴阳相抵、混洞泯灭的味道,实在是精妙非凡,威势无匹。
但这门道术有个十分奇特之处,乃是因为这门道术是玉霄派一位前辈高人为门人弟子遇上不可抵挡的敌手之时,能够放手一搏特意创造出来的道术。
这门道术初创之时,完全是如龙相宗晁千季一般舍命一击的道术,施炼者以修为根基为代价施展惊天一击。
以许庄眼光来看,即使功行平平的炼法修士舍命施展‘神霄一炁轰天雷法’,若金丹修士一时不查被其击中,也唯有殒命之途。
后来玉霄派这位前辈高人,有感舍命之法太过酷烈,而且竟然还有难以习炼的缺陷,耗费苦功改进之后,才有了第二门施炼之法,也便是以浑身法力一气轰出神雷之法。
但即使如此,以浑身法力施展道术,也是自绝后路之举,对于寻常修士而言,即使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没有一颗果决果敢之心,这门道术都也派不上用场,这也是许庄评价此术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原由。
不过许庄这个评价只是对于寻常人而言,对于习有三元象身,领悟三元应妙的修士来说,神霄一炁轰天雷法即使仍然不能作为常规手段,至少施展起来也不至绝了后路。
所以许庄还饶有兴致的稍微习练了一番,在演练完神通之后,尝试施展了一番这门道术。
而结果却令许庄有些惊喜,在他刻意消耗之下,剩余的法力已经算不上磅礴,将此雷法施展开来,仍是威势惊人,至少就同等法力施展而言,比之玄火真雷还要高上许多。
当然惊喜之余,许庄也发现了这门雷法的另外一个缺陷,那便是其轰击范畴实在不甚广大,若击出之时偏了一分,对于敌人而言便是尸骨无存与分毫无损的差别,或许这也是其威力如此惊人的原由之一吧。
总而言之,神霄一炁轰天雷法确实长处与缺陷都十分明显,想必方沐池也是精心挑选了许久,才选定了这门道术。
许庄思定此节不由洒然一笑,也不以为意便甩之脑后,准备折返洞府,却忽然灵识一动,停下步来。
没过多久,一名年轻弟子驾着仙鹤飘飘飞来,起手一揖,呼道:“弟子见过尊者。”
随着妃凡烟代表着一十三代真传登上太素台面,许庄在本宗之中竟也成了师叔祖的辈分,也有许多弟子会以尊者称之。
许庄微微颔首,见那弟子身上是执事道袍,便问道:“执事寻至冲云峰可有要事?”
那执事弟子面上显出略微尴尬之色,吞吐了一番,许庄见状眉头微微一皱,言道:“执事有话请讲,本座这处无不可言。”
那执事弟子闻言松了口气,口中称是,才道:“尊者在门中施展大型神通道法,已经影响了天象殿功业,且也惊扰门人,弟子奉殿中谕令前来……提醒尊者一番。”
其实许庄不是没有留意动静,只是那些许剩余法力施炼的神霄一炁轰天雷威力超出了他的预料,闻言不由轻嗽一声,抬手礼道:“本座省得,之后会多加留意。”
“善。”那执事弟子赶忙回了一礼,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牌符,言道:“此是殿主特意令弟子交予尊者的,言说乃是进入琢界山的凭证,若尊者欲施炼神通,可往琢界山一行。”
“哦?”许庄眉头一挑,这琢界山他也有所耳闻,乃是数千年前太素正宗开辟予门人施炼道术的小界,与北极阁倒有些相似,只是一者以修为功行为重,一者以神通道术为主。
不过施炼道术毕竟与修行不同,尤其门中的高功修士,动辄撕山裂地,琢界山没经耐许久,便已摧残的不成模样,后来索性关闭了事,如今只有持有凭证之人可以入内,而且往往非是为了施炼道术,而是为寻前人琢磨道术的心得而去。
天象殿主赠予这凭证牌符,与其说是予他试炼道术的去处,倒不说是为令他不要再在门中搅动天象,卖了个小小的人情。
许庄言道:“本座省得,搅动天象乃是意外,此后轻易不会再有,此物我收下了,执事尽可回去复命。”
那执事弟子见此行圆满,面上现出喜色,朝许庄一礼告别,便驾着仙鹤飞下云头去了。
许庄将牌符在手中掂了掂,摇头一笑收入袖中,这才折身入了洞府。
于此同时,玉鼎殿也迎来了一名客人。
陈氏当代的几名门面人物之一,陈宗赫奉兄之命来到了玉鼎殿中。
随着道童步入后殿,来到一间宽堂之中,陈宗赫终于见到了如今的玉鼎殿主,执掌宗门大权的许庄……法身。
如今许庄身份不同以往,虽不说非要时时在三殿之中理事,但总也不是赋闲之人,索性留下了一具法身在玉鼎殿中,有事则理,闲暇之时,便祭炼法器、外炼神通,几日下来,倒往化龙法玉之上祭炼了一重禁制。
今日他是收到了陈宗赫会前来拜会的消息,才特意在堂中等候,一见此人,倒是有些惊讶,其人神气充盈,玄功圆满,显是已经炼就三重,元婴大成,他倒未想到此人能有如此功行。
其实许庄有所不知,陈宗赫本也是有机会从执律院中做到掌院,最后进位上法殿,执掌宗门权柄的。
因由退去职务之后,陈宗赫得以全心修行,加之因与天火杨氏交战之故,陈氏不留余力培养族人,才在近几年间炼就三重,元婴大成。
两人都是对对方闻名已久,却未真正相见,会面见礼过后,许庄请陈宗赫落座下来,也不拐弯抹角,便径直问道:“宗赫尊者到本殿而来,想是为了申请道兵守御之事了。”
许庄身为真传弟子,就任三殿长老、兼掌玉鼎殿主,岂是什么人等都能拜会的,今日陈宗赫能到此处,也是因为许庄有意了解陈氏申请道兵守御之事,才默许了他前来。
陈宗赫沉声应道:“正是。”便从袖中取出一卷递过,言道:“此为上法殿法旨,上法殿已拟派遣执事勘探灵脉,为保全宗门产业,执事安危,恳请殿主尽快准允调度道兵。”
上法殿的决议,玉鼎殿自然知晓,许庄没有去接法旨,径自言道:“道兵调度本座可以允你,此番烦劳尊者到此一趟,只是为了问询些许情况。”
陈宗赫应道:“殿主请讲。”
许庄微微点头,问道:“陈氏上奏之中,曾言杨氏背后或有天火派鼎力支持,此言可为真否?”
许庄当然没有心思玩什么权力拿捏的戏码,只是天火派同为玄门,分属六派之一,若真在背后支持两宗氏族之间的斗争,那可非是一件小事。
何况杨氏与许庄之间,可还有一段因果未了,许庄或许并不在意,但对方却不是如此。
陈宗赫心中亦是了然,毕竟杨氏与陈氏撕破脸皮之后,杨怀尊可是曾经放言,越君岚、许庄一旦炼就元婴,在外遇到了他,必会斩身炼婴,以报杀子之仇的。
而且其对许庄的嫉恨,恐怕还在越君岚之上,毕竟为越君岚所杀的杨化只是炼就中品金丹,无望元神的寻常良才,而被许庄所杀的杨炼却是正经的上品金丹,杨怀尊真正视为后继的长子。
不过陈氏之言也不是无的放矢,陈宗赫叹了一气,应道:“好叫殿主知晓,杨氏与我陈氏交战之时,其实已经屡有天火派六阳道兵助阵,杨怀尊更曾亲自出手,重伤了我陈氏族中的一位长老。”
“哦?”许庄面露疑色,这天火派莫非真的敢撩太素的虎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