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太素正宗如今每十年举行一次的宗门大比,照理是由上事殿主理,但举办大比所需的人力、物力,宗门拨给大比的法器、法物,自然绕不过去上法殿去,所以上真殿无法旨降下之时,宗门事务都是由上法殿,上事殿商议处置。
至于其余偏殿,皆是上法、上事两殿的下殿,各有所能,太素门中诸如善功堂,天工殿,丹霞院,庶务堂,皆受其所辖管。
这日却有一道金桥,从重云之外沿伸而来,桥头之上,正立着一名英朗道人,剑簪束发,素白法袍,外披鹤氅,此处无风拂袖,却显飘逸仙姿。
除许庄之外,自再无他人了。
许庄此行正是前来赶赴三殿就任,此事他已拖延许久,确实不宜再缓。
所以今日天明,他并未急着料理其他事务,而是将道辰真人予他三殿就任的玉牌起了,便有一道金桥架起,携他来到此间。
遁过重云,一入此间,许庄便觉精神一振,此处空中灵机虽不显现,却如灵真一般凝实,显然这三殿之地,除是宗门中枢之外,还是一等一的修行宝地。
未等许庄思量多久,金桥已来到了一座大殿之前,乘着许庄落足下来,自然散去,许庄抬目一望,便见匾上金书‘上事殿’三字。
殿前已有一名童子正在等候,见许庄到来,忙上前行了一礼,言道:“许师叔,小童在此等候多时了,还请随我入殿。”
许庄也不觉意外,他启动玉牌,为金桥接引而来之事,想必不可能不为三殿所知,有迎接的准备也是应有之理。
许庄面不改色,迈步入了上事殿,大殿之中已有不少人在,殿上首座倒是无人,只在首座之旁有一名鹤发老道抱着拂尘立着,身旁还有一名小童,手捧一个玉盘,盘上置有一卷金绸、一枚印信。
其余人等皆是依席第分座在左右两列的不同座位之上,面容倒是有老有少,但观仪容,气势俱是不俗,其中还有几名熟面,张庭仙、丰远流、韩望、南宫阳俱在其中。
在两列端坐者之间豁余有空座,也不知是未曾前来还是还无人就任。
许庄一入殿中,童儿当即唱道:“道妙尊者到。”
一时之间,两侧目光齐刷刷往下望来,许庄从容迈步入殿,朝四方打了个揖,顿时便有人或颔首、或回礼以应,自也有人神情目光皆是淡淡,不见回应。
许庄行至大殿正中,才见首座之旁的鹤发老道宣道:“道妙。”
许庄闻宣礼应一声,鹤发老道微微点了点头,从道童捧着的玉盘之上执起金绸展开,念道:“尊上真殿法旨,真传弟子道妙至上事殿任长老,并兼玉鼎殿殿主之职。”
上事殿长老并无高低之分,却有职责之别,便是分管各座下殿,自然,视辖管下殿的不同,权力职责也有大小之分,同时一座下殿,还设有正副殿主之职。
玉鼎殿辖下道兵殿、力士殿总管太素正宗道兵、力士的培养和调度,不说征战调度,门中各殿各院皆须道兵巡弋,力士帮功,某种意义之上可说大权在握。
虽然上事殿一应职责皆由上真殿调配,但如此实权之职自然少不了为人留意,谁料空余如此之久,竟然落在了许庄头上,而且是正殿主,一时自是引起各方各色眼光。
许庄清晰听得右侧后方传来一声轻哼,许庄仍是面不改色,朝殿上长老一礼,应道:“弟子道妙,领上真殿法旨。”
殿上长老道了声善,将法旨放回玉盘之上,道童便了然步下殿中,将玉盘捧至许庄面前,言道:“请道妙尊者收下上真殿法旨、玉鼎殿印信。”
许庄接过法旨、印信,好生收起之后,殿上长老见已交接完毕,便步下了殿中,起手一揖,言道:“既已交接法旨、印信,老道便不叨扰了。”
许庄回手一揖,道了声谢,那长老含笑点了点头,便自领着童儿出了殿门,当是返回了上真殿去。
上真殿与上事殿不同,代表的是真人旨意,殿中虽有长老,但并不掌实权,而且皆是班辈较大,而上事殿便有所不同,通常皆是正值壮年的元婴三重大修士所任,数量并不甚多,倒是如今有了一众真传入殿任职,才显得有些气象。
那上真殿长老离去之后,前座之上便有一名中年道人起了身来,行至许庄身前,单手行了一揖道:“玉鼎殿主,本座王崇,忝为天工殿执掌。”
“原来是天工殿主。”许庄心中一动,应道:“不知有何指教。”
“你我乃是上事殿共事,谈何指教。”天工殿主微笑道:“上事殿今日并无议程,本座只是前来观礼,既然已经交接礼毕,本座殿中还有事务待理,便欲先退去了。”
“原来如此,殿主请便。”许庄回了一礼,天工殿主便轻颔下首,自出了殿去。
天工殿主离席之后,接着便有两名殿主上前与许庄照了一面,也有人只是与许庄颔首示意一下,便纷纷离去。
殿中观礼之人本便不多,没一会儿已经仅剩两人,皆是熟面,一人正是韩望,一人也是在洞真殿外曾照过面的张庭仙,至于丰远流已是悄无声息离了席去。
见两人还留在此处,许庄面上也露出微笑,行至韩望身前,韩望便先开口道:“许师弟,没想玉鼎殿主是为你所留,恭喜。”
许庄与韩望是旧识了,随意道了声谢,便问道:“韩师兄,这位师兄你还未为小弟介绍呢。”
韩望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张庭仙便先启声言道:“许师弟,你或许不识得我,不过你的大名我可仰慕已久了。”旋即微微拱了拱手,笑道:“张庭仙,忝为功德殿殿主。”
许庄闻言又是一讶,功德殿辖管范围甚广,善功堂便是功德殿辖下,这可也是实权职位,看来真传弟子任职三殿,看似座次靠后,其实反是大权在握。
许庄起手一应,言道:“师兄说笑了,其实师兄的大名小弟也早有耳闻,只是未曾正式结交,才期望韩师兄引介。”
张庭仙微笑一应,许庄又问道:“不知韩师兄兼任何职?”
韩望状似无奈摇了摇头,言道:“为兄亦是功德殿殿主。”
“欸!”张庭仙不同意道:“是副殿主。”
许庄顿时了然,无怪两人一并行动,闲聊了几句,许庄忽然心中一动,问道:“韩师兄可知正法殿殿主是何人?”
正法殿正是司掌宗门法规之殿,执律院、掌刑院、苦牢等等皆是正法殿所辖范畴。
韩望眉头一挑,言道:“师弟寻正法殿殿主有事?正法殿正殿主是一位唤作长孙吕的师叔,非是真传弟子,倒是副殿主乃是丰远流丰师兄所任。”
“丰远流?”许庄不动声色念了一声,此人他也有印象,与张庭仙一般曾在洞真殿外照过一面,方才也在上事殿中观礼,不过他并未与许庄打过招呼便自离席去了。
许庄思忖片刻,问道:“韩师兄,我还要往玉鼎殿一行,不如随小弟去往殿中一坐?”
“哦?”韩望沉吟一息,笑道:“如此也好,左右今日功德殿中也无甚事务,有张师兄处理足矣。”
张庭仙在旁闻言一笑,应道:“既如此,我便先回返功德殿去了。”私下却朝韩望比了个数,传音道:“明日记得好酒奉上。”
韩望懒得搭理,唤过许庄便走,许庄见状亦是一笑,朝张庭仙拱手告了声辞,才与韩望并肩出了殿外。
许庄取了印信一摇,身前忽起一道金桥,往下方一处殿宇延去,自是许庄所任殿主的玉鼎殿了。
许庄朝韩望一引,言道:“师兄,请。”
韩望也不客气,迈步上了金桥,许庄才立上桥去,金桥便自往玉鼎殿缩去,韩望忽然想起什么,言道:“许师弟,你初来乍到,还不知玉鼎殿副殿主是什么态度。”
“哦?”许庄眉梢一挑,问道:“这位副殿主是什么来头?莫非会与我为难?”
韩望皱眉道:“玉鼎殿副殿主我也未照过几面,非是真传弟子,似是云氏的一位长辈,就任已有数百年了。”
“本来玉鼎殿殿主退位之后,当是由他上任,不过上真殿忽然降下法旨,令我等真传弟子就任三殿,玉鼎殿殿主一空就是十余年,这位副殿主也不得晋位,也不知会否心有所怨。”
“原是如此。”许庄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笑道:“无妨,纵使心有怨言,难道还能违抗上真殿法旨?”
“这自是不能。”韩望摇头道:“不过他若与你阳奉阴违,凭借积年的势力,还是有得你头疼的。”
许庄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位居上事殿长老,若如此不智,那可实在令小弟失望了。”
韩望反而哈哈一笑,应道:“师弟所言甚是。”
第145章 陈杨旧事 处位不端
在许庄起了玉鼎殿殿主印信之时,便与玉鼎殿遥相呼应,殿主登任的消息便也为殿中得知,瞬间便传遍了殿中长老。
三殿下殿无论职权高低,管辖范畴大小,从外望去,皆不甚广,但真的入了殿中,却是另有乾坤,除议事大殿之外,自有空间十数,供殿中长老各自理事。
独立的广阔堂室之中,玉鼎殿副殿主云恒事正在理事,忽见案上印信有青光流过,云恒事眉间轻轻一拧,将手往印上一拂,将印信恢复了寻常模样。
云恒事在上事殿任职三百余年,消息自是灵通,其实在许庄未至上事殿赴任之前,就已知晓了上真殿降下的法旨。
玉鼎殿殿主空余一十数年,自是留与真传弟子的,云恒事心中其实早已了然,只是这上任之人还是令他感到有些意外。
云恒事往交椅之上一靠,面上露出莫名神色,沉思了有一息,才忽然从案上取过了一封未启封的信笺,随意打了开来,信中只有短短一行小字:勿做愚蠢之事。
这正是云恒事今日收到消息之时往族中去信得到的回书,落笔之人的姓名正是云氏当代家主,云恒策。
这位一十二代的末位真传道妙子,一直都是云氏极力交好的存在,所以虽是直至此时才方打开信笺,对其中内容云恒事却不觉意外。
将信笺放回案上,云恒事只是摇头一笑,自言念道:“承玄降世,千载仙风啊。”
云恒事大手忽往印信一按,传了信下去,便自起了身来,正了一正衣冠,大步出了堂间。
同一时间,也有数名玉鼎殿中的长老随之到了大殿之中,云恒事扫视一圈,皆是他手下的亲信,但也只占了玉鼎殿中任职长老的不到一半之数。
云恒事不动声色朝众人点了点头,领头行出了大殿之外,果然其他长老是未等云恒事之命,便已出了殿外等候殿主,不过见得云恒事出来,仍是让开了位置。
许庄与韩望为金桥接引而至,便见一名发丝黑白掺杂,戴珠云鹊尾冠,仪容不凡的中年道士分开人群行了出来,抬目与许庄对视了一眼。
韩望心头一动,与许庄传音道:“此人便是玉鼎殿副殿主了。”
其实此事不必韩望提醒,许庄自也了然,只是还未回应,云恒事却忽然抬手一揖,礼道:“云恒事,忝领玉鼎殿副殿执掌,见过殿主。”
“哦?”许庄眉梢微微一挑,心思转了一转,起手还了一揖,回礼应道:“云师叔多礼了。”
见得两人此举,余下玉鼎殿长老顿时纷纷揖手行礼。
许庄微微颔首,与四方言道:“诸位免礼。”
云恒事面上虽无甚表情,行为倒颇为恭敬,将身让开一位,言道:“殿主请入。”
许庄微微颔首,便与韩望往殿中行去,云恒事便自然跟上另外一边,问道:“殿主新至,可要召集殿中长老议事?”
不待许庄应声,云恒事便解释道:“殿中长老有几位尚在道兵殿、力士殿中理事,平常不在玉鼎殿中。”
许庄微笑应道:“既如此,便不必劳师动众了,日后自有机会。”
云恒事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殿主可有谕令示下?”
许庄闻言心中一动,望了云恒事一眼,倒瞧不出他有什么神色,沉吟道:“本座初来乍到,殿中诸事皆如常运转即可。”
云恒事闻言面色稍霁,露出一丝不甚明显的微笑,应道:“善。”
三言两语之间,众人已经行至殿中,云恒事朝后殿一引,言道:“此为殿主理事之所,闲置已有一段时日,不过每日皆有殿中道童打理,若有不周之处,望殿主勿怪。”
许庄颔首应了声善,便言道:“诸位自去忙碌便是,如殿中有事务不明,本座再与各位请教。”
闻言云恒事应道:“既如此,我等便不叨扰殿主了。”众人亦是齐声应是,做了一揖后,便各自退去。
许庄与韩望迈步入了殿主理事里间,转过一面山河画屏,行过前厅之后是理事之所,置有一张苍云木案,观木色纹理,年份恐怕不止千年以计,因正殿主已经空余十数年头,案上倒是空空荡荡。
再之后是殿主小憩的静室,韩望言道:“殿主静室之中有灵机供予修行,比之上乘灵脉亦是不差分毫,是以三殿长老也有许多起居修行皆在殿中。”
许庄微微点了点头,两人倒未再入内去,回转到前厅落座下来,还未说过几句话,便闻外间传来摇铃之声。
许庄闻声呼道:“请进。”
便有一名方才照过面的长老入了里间,揖手道:“云峰生见过殿主。”
许庄应了一声,问道:“云长老有何事?”
云峰生言道:“奉副殿主之命,将殿中诸事拓本交予殿主。”便从怀中取出数枚简书,同时言道:“其中还有一件紧要之事,副殿主拿不定主意,需殿主过目。”
“哦?”许庄点了点头,言道:“取来与我一观。”
云峰生奉命从中择出一枚简书交过许庄手中,许庄灵识往上一扫,不禁轻咦一声。
这简中所书,竟是门中陈氏申请宗门道兵之事。
此事说来与许庄倒还颇有些原由,许庄虽已与陈氏冰释前嫌,但因此而起的事态却未有渐熄之势,反而愈演愈烈。
也不知究竟是积怨已久,还是背后亦有暗流在推波助澜,陈氏与天火杨氏赫然已经彻底决裂。
两方在宗门之外的产业打的不可开交,族人子弟在外行走更是照面便是火并,若不是忧心事态上升到宗派之争的层面,恐怕两方已经正经正式开战了。
而陈氏朝道兵殿申请道兵,一是因觉杨氏与陈氏火并不计代价,恐怕有天火派在后助力,二是陈氏申请宗门道兵守御的产业,乃是一道能够源源不绝产出玉阳真砂的灵脉,陈氏已报至上法殿中,欲在门中登册。
当然,陈氏究竟是本就欲将灵脉在门中登册,还是因欲以宗门之力保全产业才有此为,便无从知晓了。
总之虽然上法殿还未遣门人勘探,但这玉阳灵脉已算是太素的半个产业,因此陈氏希望道兵殿调派道兵守御。
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可以升至宗派的层面,恐怕需向上事殿递交议程,小则不过玉鼎殿中一道调令而已。
不过云恒事也不是将此事甩到了许庄头上,而是征询许庄之意,是否需要玉鼎殿正式议事。
某种意义上,云恒事似是主动接纳许庄接手玉鼎殿的重要事务,这也是许庄意外的原由之一。
将手中简书合起,许庄沉吟片刻,言道:“先将此些拓本皆留在此处吧,本座会一一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