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不参加任何一派,但是不参加就是不革命,不革命就是反革命。当时两派的意思是让我承认我是“反革命”,只要承认了就可以“冲杀”过去。但我坚决不上当,不把自己说成反革命,我只能说我是“不革命”。其实“不革命”这个帽子我也不太愿意戴,但不得不戴,我就只好“不革命”。实际上我什么问题也没有,但先后“冲杀”了三次,有些有问题的人反而一次就“冲”过去了。
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我们系几个留苏的中年教师就曾集中在一起向“苏修”决裂——把毕业证书、记分册集体烧毁。现在我都没有毕业证书,就是那时烧毁了。但对我的诋毁,我是坚决不承认的,“军宣队”、“工宣队”领导狠狠地批判我,但也拿我没办法。“冲杀”的时候先做自我检查,之后是群众提问题批评,最后解答。我的问题最简单,但因为我不承认“错误”,就是冲不过去。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让我上纲为“反革命”?如今,这些事情回想起来觉得特别好笑。
参加专案组
整党完了,基本上把党员的情况都弄清楚了,剩下就是清理“走资派”和“反动学术权威”了。领导、教授们都成了受审对象。这时又成立了专案组,每一个“走资派”和“反动学术权威”一个专案组,由“军宣队”和“工宣队”领导,每个队里还有一个红卫兵和两名教师。我也参加了一个专案组,我是副组长,另一名教师是正组长。
我们这个专案组就是负责审查我们系的总支书记吴绵先。我们查他解放前后的档案,从中找出问题,然后向“工宣队”、“军宣队”汇报。此外,我们还找他谈话,核实这些问题。之后,我们让他在全系的群众大会上检查、交代,要前后经过几次调查才能通过。通过检查就算是解放了。
让领导和教授们在大会上交代,有的时候比较文明,有时还会虐待他们。有的问题他们不承认,群众就打他们、虐待他们,“坐喷气式”(将人反绑,胳膊向后向上拉直,使身体呈飞机状)等。我们的副院长兼党委书记,解放前是地下党员、老革命,在大会上被责令交代问题,他不交代,就被殴打,腰也因此落下了残疾。他后来是清华的经委书记,我儿子在清华上学的时候我还去找过他,是个很有水平的人。
我在专案组还出过这样一件事情:我在收音机里无意中听了这么一句话,说“林彪家里是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我随口说了一句:“不对!他家是一个大地主,他家叫林家大湾,在我们黄冈县很有名的。”中午回家吃饭,我把在专案组说的话又说了一遍,那时候我老伴也在,他的四弟也在,他四弟说:“呀!大嫂,你可闯了祸了!”我说:“怎么了?”他说:“不能随便评论林副统帅,你这可不得了。”呦!他这么一说,我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好,下午上班的时候提心吊胆。我观察“工宣队”、“军宣队”,观察了三天,看到他们没有什么反应,我这块大石头才落地。以后我回湖北的时候还特地去林家湾看了看。话又说回来,虽然林彪后来叛变了,想抢班夺权,但是在历史上他是做了贡献的,要用历史的眼光看问题。
下 放
在“军宣队”、“工宣队”的领导下,经过“大联合”、“三结合”、“清队整党”等工作以后,林彪发出了一号命令。这是1969年的秋天,几天之内,北京的62所高等院校全部搬走,搬到“三线”地区。当时不管老弱病残都要走,用担架抬着也要离京,而且是人走家搬。我在几天之内要搬家,我想,我有这么多的书,怎么搬啊!我只好找了两个三轮车,把许多书都拉出去卖了,没有卖出几块钱,当时真是心疼呀!我没什么家具,就用这钱买了个书架,留下的很有用的书也就有地方放了。这个书架到现在还在。
经历“文化大革命”
我比别人幸运,因为我的老伴当时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以下简称“总后”),所以我的家没有搬到西部三线去,直接搬到了总后。我老伴的单位原先在王府井菜厂胡同,后来搬到北海附近的护国寺街,之后他们单位划归总后,于是我们搬到总后大院47楼,这时我的女儿只有7岁,儿子只有3岁。总后在万寿路地铁附近,是一个很大的院,面积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小县城。这时的房子好多了,但都还是筒子楼。
那时我被下放到焦枝线。焦枝线的一部分在河南省,我们被分到小丁斗隧道工程队“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这时我身体十分虚弱,腿疼、怕冷,所以临走时我准备了很多防寒物品,我婆婆还给我做了一件棉裤,十分厚实。
我们去焦枝线的女同志一共有二十多人,有教师有学生,都住进了窑洞里。窑洞的环境还不错,挺暖和的。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草,我们就睡在地上。在那里吃的还不错,队里好几百人,隔两三天就宰一头猪,有时候杀一只羊,这都是工地自己养的。吃得多好啊!河南人吃烩饼、肉泡馍,馍上一层黄油。现在不愿意吃这些了,可那时吃到肉吃到油,觉得太香了!
洞里没有窗户,一到晚上便黑黢黢的,点起煤油灯,像小星星一样。睡过一晚,早上起来我们每个人的鼻孔周围都是黑的,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连几天都是黑的。后来我们才明白,是因为没有可供通风的窗户,煤油灯燃起的烟都被我们吸进鼻子里去了,所以才会这样。
刚去的时候我们被分到厨房帮厨,洗碗、洗菜。过了几天,一部分人留下继续帮厨,另一部分人则被分配去下井送水,这就苦了。为了赶进度,挖隧道是从山坡的两侧同时开挖,在山上斜着向下40度挖。在洞内靠着右壁挖了台阶,人就从台阶下去,头上戴一顶安全帽,脚上穿着高过膝盖的胶靴,左手把着拳头粗的缆绳,右肩担着水,一步一步走下去。隧道里有水,脚下很容易打滑,两桶水又在不停地晃动,走得不好就会滚下台阶。台阶的左边是两个装着土和石头的翻斗车,在上边卷扬机的带动下,一上一下来回跑。所以送水的人是万万不能摔倒的,一旦摔下去就很容易被翻斗车砸中,轻则受伤,重则丧命。所以工程队的师傅们都一再提醒我们:“你们千万别摔了,要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走。”我每次都走得很慢,心里想着不能被砸成肉酱。就这样慢慢走下去,给工人师傅们送开水、茶和绿豆汤。
那时条件十分艰苦,有时根本就吃不消。那时的口号是“胸怀朝阳战丁斗,哪怕流血又流汗,拼死拼活把路通,八千健儿把礼献”,还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们看到工人阶级冲天的干劲,自己也增强了克服困难的信心和决心,我们下决心要向大家学习,一定要把埋葬“帝修反”的路打通,通向共产主义!在当时,这些精神是能感染人、激励人的。怀着这些想法,我们也就服从安排,一心一意地做好自己的工作。我在那里过了一个多月,身体虽然受不了,也怀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拼下去,一次次下井送水,浸着隧道里的冷水,挑着重担,也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