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有能力抚养我们俩,却也给我和哥哥安排了一个暂时的出路。母亲走后,我和哥哥去了姨姨家住了一段时间,也就是我母亲的姐姐家。那时我姨夫也死了,姨姨家的大表兄已经十六七岁了,能找到零工挣点钱,所以姨姨家还是能够维持生活的。
后来,伯父也给我哥哥找了活干,是去给一个地主家放牛。虽然不给钱,但还能混碗饭吃。我那时还小什么也干不了,只能住在姨姨家吃饭,有时候母亲想我们了,就会到姨姨家看看我们。有的时候也会叫我去她那边,但是继父总是对我冷眼相待,他家的儿子也不喜欢我,我也就尽量不去了。记得有一次母亲对我说,“你伯父要是身体好点,能够在家里种点地,还能够维持生活,我不会走,不能把你们扔了。”母亲心中的苦涩,当时的我并不能理解,现在回想起来,那都是迫于无奈啊。
人生的三大不幸就是: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而对于当时年幼的我来说,父亲去世了,母亲也不在身边,这才是我最大的不幸。
寄人篱下混饭吃
寄人篱下,看别人的眼色生活,日子并不好过。姨姨家里也困难,多一口人吃饭就多一份负担,吃不饱饭也是常事。
记得有一天,姨姨让我和她家的小姐姐一起去挖野菜。挖野菜的地方在离家很远的山沟里面。我们去找的那种野菜跟现在的莴笋一样,但不像北京的莴笋长得那么粗,大概有两个手指那么粗,长得有半米高。吃法也一样,掰下面的叶子吃,掰了下面的叶子,上面就会随之长出来新的。
那天,我们两人早上起来没有吃饭就出发了,走了十几里路。到了那里已经中午了,我们饿得前胸贴后背,于是掰了几片叶子,拿到河沟里洗一洗,赶紧吃下去充饥。然后我们手脚麻利地掰起了野菜叶子,掰了满满的一小筐。虽然很累,但我们俩不敢休息,还要走十几里路回去。回到姨姨家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一天走那么多路,对于六七岁的我,还是很累的。吃晚饭的时候,只有两片薄得跟练习本似的高粱面贴饼子。这就是我一天吃的粮食。我知道,那个高粱面来得也不容易,那是姨姨和邻居借来的已经发霉的高粱推出来的,否则,我们连粮食都吃不到了。
姨姨家有几个哥哥,对于我的到来不那么高兴。尤其是姨姨家的大表哥,他也不喜欢我,每天没事的时候就问我怎么还不走,巴不得我赶紧离开他家。
其实现在想想,他们那样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去了,本来少得可怜的粮食就更少了,而对于他们来说我又是个外人。可当时的我,年幼,没有能力,父亲去世,母亲改嫁,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况且在姨姨家,给吃的我就吃,从来不挑也不争,让我干活我就干,从不拒绝。这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已经是能做的所有了,但是他们给我脸色看,对我那么冷淡,至今我都无法释怀。
那时我的状态大多时候是:白天在角落里一坐就是半天,在一个地方坐着发呆,时间长了就在那睡了。到了晚上,常会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哭也哭不出来,心里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就这样在姨姨家待了一年半多。
20世纪60年代初,我到了北京,生活条件有所好转后,我攒钱给我姨姨寄去了1000块钱,还有一封信。那时的一千块钱可以买两千多斤粮食了。
信上我告诉姨姨:小时候在您家吃过饭,给您家里增加了负担,那时候困难没办法。现在我宽裕了,我给您寄点钱,尽我所能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姨姨去世后,我曾因出差回去过,见到了姨姨家的两个哥儿们,二表哥人挺好,对我也不错。老三比我小一岁,他不太知道我们当年的事,不过他对我也挺好。
伯父说:当童工,有饭吃
因为实在困难,姨姨家也不能再住下去了,伯父不得已把我们领走了。听说有山东老乡在丹东过得不错,伯父决定带我们去投靠。从宽甸到丹东,路途颇远,为了赚路费,身体虚弱的伯父到鸭绿江上游修建的水电站工地当小工,每天干挖沙子、和水泥、搬石头等重体力活,管吃管住,一天工钱是四毛钱。当时日本侵占了东北后,扶持清末皇帝溥仪建立了“伪满洲国”。“满洲国”要在鸭绿江上游修一个水电站,尽管水电站修好了是让朝鲜和“满洲国”用的,但都是日本人统一管着的。
干了一段时间,攒了些路费,伯父带着我和哥哥上路了。但那些路费根本不够,钱花光了后,我们只好跟着伯父一起流浪,一路讨饭吃。走了有七八天,最后我们讨饭到了丹东。
到了丹东后,伯父四处找活干,到1936年的下半年,找到一个在织布厂当经理的山东老乡,托他安排我哥哥进去做了学徒工学织布。后来伯父又找到一个在抽丝厂上班的烟台老乡,让我进去当了童工。其实六七岁的小孩干不了什么,主要是为了跟着师傅能混口饭吃。师傅如果有事的话,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我进的工厂主要是生产柞蚕丝。东北柞树很多,柞蚕靠吃柞树叶长大,等到柞蚕作茧后,把蚕茧煮了,把蚕丝拉出来,我们再加工那个蚕丝,做成衣服。工厂里的师傅都要凌晨3点钟起床,我们哥儿俩年纪小也干不了活,师傅不舍得叫,就起来一个人干活。
旧时纺织厂的童工,我们算是同行
过了一段时间,我被安排到窗口,框丝的人拿一个空木头盒来,我负责坐在窗口递给人家一个装满蚕丝的木头盒。夏天的时候还好点,到了冬天天寒地冻,外面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窗口的玻璃碎了一块,冷风毫不留情地往屋里灌。没办法,后来我找了一块麻袋片钉上,也只是心里觉得安慰些。更悲惨的是我没有棉衣,主要在那个窗口一盒一盒地装,周而复始,那种辛苦煎熬可想而知。
我们厂不是一年四季都能开工,工人属于季节工。框丝的工人大都是山东人,到了秋天要回老家收粮食,之后没事了才回东北框丝厂工作,一冬天把蚕茧框完了,第二年的春天又都回家种地去了。这时候厂子不得已要关门了,我也不得不离开这里回到伯父那儿。
两个月的学生生涯
我伯父那时跟人家学修鞋,没有房子住就只好住在一个小客店里,租一天一毛钱,在那个小客店的门口给人们修鞋。有时候修鞋时犯了病,只能躺在原地,没人管。不管伯父挣得着挣不着钱,一天都得交店里一毛钱房钱,我是小孩也要交五分钱,一天花销至少一毛五分钱。
因为工厂停工,我只有回到伯父身边。伯父有的时候犯了病不能干活,不能挣钱了,也就没有钱让我吃饭。为了不让我饿死,伯父只能又赶着我到工厂去。厂里虽然没有活干,但留守的老板、会计和把头还都在,我过去后就跟着他们一起吃饭。一个小孩也吃不了多少,看我可怜,他们都没有难为我。虽然有饭吃,到了晚上却特别难过。他们把我安排到一个大院子里边的一个大房子,离老板他们住的地方很远。每当有风的夜晚,我一个小孩——和一堆破烂的东西——我害怕得睡不着觉,可即使我哭哑了嗓子,也没有一个人关心我。那段日子,真的很难过。
在这样的环境中,上学是想都不敢想的。但有时候早晨起来,看着那些同龄人都背着小书包,高高兴兴地上学去,我也自然会期盼能够有上学的机会,可现实让我知道,这种要求不能跟伯父说,甚至连想都不应该想。每当这时候,我只能到小桥的桥头上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