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要和饥饿抗争以外,我们还要和东北寒冷的天气抗争。那时的冬天远比现在的冬天冷,一是因为温度低,有时气温常在零下三十几摄氏度;另一个原因,那时物质条件差,保暖的衣物也没有现在的保暖性好。虽然都穿着棉衣棉裤,戴着棉帽子、棉手套,可还是不足以抵御寒风。
鸦片是止疼药
小的时候,还曾遇到过土匪。那是在修好屯子后,我们都搬进去住。有一次土匪洗劫了我们这个屯子,让我们把屯子里的牛羊宰掉,给他们吃。几个土匪还把我们一贫如洗的家搜了个遍,把伯父年轻时配的一个眼镜拿走了,那是水晶石做的。还拿走了伯父不知从哪得来的一小块鸦片。
美丽的罂粟是制作鸦片的原料
其实那块鸦片是我们家的救命药,感冒严重时可以缓解疼痛等症状。
还记得那时父亲还活着,家里种着一片葱,为了使葱籽结得好些,到秋天可以继续有种子种,春天葱花开了的时候,我们需要驱赶采蜜的蜜蜂,否则被蜜蜂一咬,葱籽就结不成了。
父亲当时把这个差事交代给了三四岁的我。但我赶来赶去蜜蜂也不走,情急之下,我用手去赶。一下把蜜蜂惹恼了,蛰到了我手上。我看到后赶紧给扒拉掉了,可蜜蜂的针还留在手里面。
到家后,家里大人给我挑了出来,但还是肿了个脓包,疼得我哭闹不止,伯父便把那个鸦片拿出来一点点,抹到我手上,便感觉不到疼了。
日本入侵,日子难过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逐渐占领了东北。到1934年的时候,日本当局为了在宽甸县严格管理村里的农民,把散落在各个地方自然居住的居民强制集中迁移到一个屯子里,以方便他们的统治。
辽东多山,原来我们一个村的村民都是散布各处的,这个山沟有几户,那个山沟里也有几户,都是凌乱地住着。日本占领了以后,要把我们村集中在一个屯子里,变成集中营一样。日本人和汉奸把守着出口,要出村子去哪个地方,必须得向他们请示,什么时间回来也要问清楚,回来晚了自然也是不允许的。
我们村里总共有一百二十多户人家,每户都被要求必须出一个劳力,集合到一起修筑日本想要的屯子。我父亲自然逃不过,被日本人征用,强迫他去修屯子,即便是春耕时节家里需要劳力回家种地,日本人也不让,必须一直在那里干活。
日本人先根据全村人口数量选择了一块合适的平地,按照需要的面积划出一个圆圈,然后在这个圆圈的四周挖出一米多深的沟,挖完后砍来一些长得比较直、约七八米高的杨树,把树杈砍掉后一根一根地埋到沟里,两边培上土,把一根根的树木固定好。然后外边还有一层梨树和山里红树的树枝,把这些树的树枝砍下来挂在杨树的空当。这些树枝上都长满了刺,把有刺的树杈朝外,每个空当都堆得严严实实的,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屯子以外的人爬进来。我们当地把这一圈称为围子。
这是当时东北劳工工作的场景
把围子修好后,日本人又命令开始修大门。两头大门中间的一条小街也要用青石砖铺上。外围修缮完毕后,里面的房子也都由父亲这些人负责修建。房子里边还得挖坑,用石头砌成小火炕。屯子所在的位置是在下坡的地方,特别潮湿,屋子里很多地方都会渗水,父亲他们还要解决这个问题。而这一切的工程都必须按照日本人规定的时间完成,他们强横地要求在年底前要让村民都住进去。
每天天没亮,父亲要赶十几里地路按时开始干活,虽然是给日本人干活,但干粮还得自己准备。每次父亲走的时候,母亲都给他带一个小玉米面饼,那是家里能给父亲的最高待遇了。父亲把它揣在兜里,中午饿了拿出来吃掉,再继续干活到晚上,天黑了许久才能回来。
冬天的辽宁是非常冷的,那个小饼子经过一上午的时间,早已经是冻得硬邦邦的了。母亲每次都会嘱咐父亲要把小饼子揣在衣服最里面的兜里,尽可能地用体温保持小饼子的温度。干了四五个小时的体力活,还要受日本人和汉奸的欺辱。中午啃硬邦邦的小饼子,可能连口水都没有,可能父亲根本啃不动。还要一直干活到很晚,再一个人走回家里。当我成人后,每每想起父亲曾经受过的苦难,总是心痛不已……
粮食丢了赔上父亲的命
因为缺少劳动力,我们家地里的草和粮食长得一般高。
那年秋天,家里粮食收得很少,总共才收获了一袋粮食。在东北地区中秋节前后就非常冷了,家家都要点一些树枝或者玉米秸秆把土炕烧暖,这样屋子里才能暖和。1934年年底,经过父亲他们的辛苦劳动,集中营式的屯子勉强修好了,日本人马不停蹄地要求村民马上搬进去。
我们住的地方离修好的屯子距离很远,需要把弄好的玉米秸秆和粮食都搬过去。因为搬的东西特别多,一次拿不了,需要拿一部分先放到屯子的屋里去。没想到第二天再回去看时,发现丢了一袋粮食!不知道让谁给偷走了,这无疑是给我们贫困的家庭当头一棒。
丢了一袋粮食就意味着我们全家整个冬天都得挨饿,父亲非常着急,流着泪,跺着脚,不停地咒骂着那个贼,哥哥也在旁边伤心地哭着。刚好这时有汉奸站在屯子口叫我父亲去开会。我父亲是山东人,本来就比较耿直而且不善言辞,丢了粮食心里十分难过,那个汉奸还一个劲地催促他去开会。
他心里着急,说话的语气就没有控制,“我都没有粮食吃了,我都要饿死了,还开什么会!”
“反了你了,你说话这么横,是不是和土匪一伙的?”这个汉奸大骂。
当时东北有共产党的抗日联军,杨靖宇率领的部队就在我们那一带组织抗日活动,打得日本鬼子心惊胆战。日本鬼子挺害怕杨靖宇的部队,污蔑他们的部队都是土匪。因此汉奸说我父亲与土匪有联系,就把他当做土匪来折磨。
当晚汉奸把我父亲抓到他们的居住点,把他双手绑住,吊在梁上用皮带抽打,足足吊了半宿。不止如此,还把我的伯父叫去跪在旁边挨打,也折磨了半宿。已经到了半夜,我们还不见父亲和大伯被放回来,村里的说话有分量的地主、乡绅们赶去帮忙说情,说了半天才放了回来。
回家后,父亲天天发高烧。我们连给父亲补充体力的吃的都没有,更不用指望有能治病的药。我母亲只能天天弄一碗水搁在枕头旁边,过一会儿舀一小勺水让他喝一点。那碗水放到第二天早上都结成了冰块。
父亲先是吃不饱,到后来是吃不进去,冷到手脚冰凉,发烧到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这就是父亲最后的日子。支撑了不到一个月后,1935年正月初五晚上父亲去世了。这下子家里的顶梁柱都没有了,生活就更困难了。伯父常年胃病,吃不了多少东西,吃了就要吐,瘦得就剩下皮包骨头,也不能干重体力活。母亲带着我和哥哥两个孩子,种点粮食也丢了,也没有了吃的。我们这一家真正是妇孺孱弱,没有半点生存的力气了。
1935年,刚刚6岁的我失去了父亲。时间模糊了当时伤心至极的场景,但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却是不可磨灭的。
乱世中我成了孤儿
父亲去世后,家里没有了劳动力,迫于生计,母亲不得不改嫁了。改嫁的那家抛下了我和哥哥,我们自此成了孤儿。母亲改嫁的那天,无助的我使劲地哭,母亲在前边走,没回头看我一眼。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母亲到别人家去,就不会再管我了,那时候我还不到7岁。时至今日,回想起当日离别的场面,我还是自然而然地感到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