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当时什么感受?带着什么心情去找爸爸?
杨淑雯:心情很难受了。后来我进去,就到传达室内,给谁,说放这吧。人家看看,说你小孩多大了,这小孩这么可怜,这么大点孩子,意思是说家长也没来。
主持人:那也没见着爸爸?
杨淑雯:人家不让见。
主持人:那么多年都没有见过爸爸?
杨淑雯:没有。我当时去草帘子胡同。因为我57年结婚,58年有了孩子,有一张黑白照片,三个人的。就是大铁门,铁柱子的门,从栏里面,我叫管教什么的,我说麻烦你让我爸爸看看这张相片,后来他说好吧。后来写了一条,我说“这是您的外孙,姜安平”。后来我爸爸写了个条,就是“我的外孙真可爱,他一定生气了,头还撇一边去了。”我当时去的时候看到黄窝头,管教们可能吃饭呢。
主持人:那多久看一次爸爸、送点东西?
杨淑雯:平时就不怎么去了。我记得每月我给他送5块钱。他必须要有钱,他得买洗漱这些东西。牙膏香皂什么的。
主持人:当时监狱不安排,全是自己带的?
杨淑雯:都是自己带的。
主持人:当时他有钱可以在里面买?
杨淑雯:他们监狱都有小卖部。
主持人:那每个月能存下来10多块?
杨淑雯:能剩下点,我57年5月份就结婚了,也没存多少钱。
主持人:当时爸爸在监狱的时候您在工作,家里当时什么情况?
杨淑雯:当时在家里就是干农活积工分,就是靠工分吃饭了。
主持人:当时小弟弟很小吧?
杨淑雯:小弟弟很小,不是49年就是50年出生的。
主持人:他知道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杨淑雯:那不知道。就是我爸爸走了以后,我就看着他们哭,所以那个时候我的压力也是非常大,我工作了。记得那个时候我是只要一进平房就开始哭了。到家就不敢哭,我不能当着我奶奶我妈妈的面哭。有一次我回家以后,不知道谁的烟斗放在桌上,其实妈妈不抽烟。我妈妈说这是你爸爸监狱退回来的,还有我爸爸的大茶缸。这就是说我爸爸死了。
大弟弟的故事
杨淑雯:文化大革命当中,大弟弟从林学院毕业以后,他们班里面只有几个分到北京林业部。其他都是外地的,东北、湖南。
我记得当时,我弟弟给我来电话问我上哪比较好,说上东北还是湖南。我说你怕冷,你搞林业的,不可能总坐在办公室,有时候还是会调查,深入基层。还是上长沙吧。一方面比东北暖和,一方面湖南是毛主席的故乡,就去了长沙。去了长沙以后,因为他确实功课挺好,在班里前五名,到那以后工作也是不错,兢兢业业的。文化大革命当中,他们就属于臭老九,就是臭知识分子,就给他们都分配到林业机械厂了。我弟弟学的是森林保护,就没让他们搞本专业的工作,分配到林机厂当工人了。我大弟弟还不错,让他画图纸,这也是不对口的,他也没学过。就黑天白天开夜车,结果把身体累坏了,得了肝炎了。总而言之是80年代死的, 我那时候非常难过。
记得当时我刚下班,因为那时候我们家在东四,正吃饭呢,接了一个电报,写着杨存孝病危,速来长沙。(眼睛含泪,声音梗咽)那时候根本没想到病得那么严重。后来来北京,他有个同学在东直门中医院,后来就上那去看病了,我跟他一块去的。后来他们说杨存孝这个病没法治了,晚期了,肝部损伤太大了,不能恢复了。后来他又回长沙了,多长时间不记得了。我接到病危通知以后,我爱人当天晚上到东单火车站买票,第二天我一个人到长沙了。在去长沙的火车上老哭,旁边的人说同志你怎么了,我就说了一下。他说别哭,你既然去给你弟弟处理后事,必须振作起来,你老哭你弟妹怎么办。后来到那以后,就类似家里的防盗门,一推开门,就看着那挂着一件衣服,还是上大学穿的衣服,一件灯芯绒的衣服,灯芯绒结实。我一看还是那时候的衣服,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他生活上也特别俭朴,工作上学习上也特别用功。他都是累的啊,在工厂成天开夜车,从小身体也不好。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都不成了,都快给他装进棺材了。后来我记得谁说的,我们请张大夫,李大夫看看,后来给他看了看,抢救过来没死。小时候他身体就不太好。
我的二弟
杨淑雯:二弟弟后来考的东坝中学。初中毕业后考上的化工学院有机化工学校。那个学校是半工半读,在1958年大跃进的时候,因为后来我们都是自己学自己的,谁也顾不上谁。58年大跃进这个学校就解散了。
所以这个对他打击非常大。他是从农村逃出来的,学习非常好,他就特别悲观。我们家孩子都喜欢音乐,他整天拿着笛子在大野地里吹。因为他也牵挂家里人,回家以后见到奶奶妈妈都是不言语,不说话也不哭,有眼泪就往肚子里咽。家里给的压力太大,因为那个时候刚刚解放,我奶奶夜夜哭,我心里也很难受。
我妈妈也难受,他丈夫被逮捕进去了。所以谁也不说话,该干什么干什么。那个时候压力是挺大的,后来赶上文化大革命。
再后来就没有菜园子了,都是人民公社,每家的男人或女人都去公社干活了,都记公分。男劳动力一般最好十分,女的最好一般六七公分,好的八公分。我弟弟跟着他们就干活,挣公分就是吃饭了。有的公社,有的村里头,有的队里头,说你收成好,公分值可能高一些。到年底一算你一共多少分给你多少钱。
那个时候我有工作,后来也结婚了。结婚也太早,要孩子也早。那个时候不懂得避孕,第三年又生一个双胞胎家庭负担更加重,那个时候我每个月家里五块钱。
那个时候还有装修队,反正公社里头什么活都有,他特别聪明,什么都能干。我大弟弟那个时候考上大学已经走了,调到湖南长沙了。
小弟的生活
小弟弟一直在家里,后来初中毕业考上北京卫生学校,就是朝阳区三里屯那个学校,后来那个学校也迁走了,在这边。因为我们家出身不好,我记得我小弟弟因为这个,上学不久就被送回家了。
后来我跟大弟弟,就找到这个学校说,学校同意让小弟弟回去上学了。学校老师非常同情我们,假如有平反第一个找我们回来,后来果然就给平反了,就回去了。
回学校了以后分配了,做药剂师。他后来得了白血病死了。他死后我就回想他为什么得白血病,因为我们家都没有这样的病历后来觉得他就是精神压力太大,曾经受过打击,就是在人们之间老是觉得抬不起头。那时我二弟弟会说,还挺好。但是有什么运动肯定就是打击他。后来到了该找对象该结婚的时候,村里边有一个人把他的外甥女介绍给我的弟弟了。我妈一想有人给介绍了,就看一看,出身也是地主。
他们家没有像我爸爸这样的历史问题,就是普通的地主。地主有很多种,恶霸地主,经营地主,经营地主就是他家也不是恶霸,就是经营性质的欺压百姓人命的那种罪大恶极的就是恶霸地主。当时我弟弟精神压力也非常大,一看这个女人叫做刘桂兰,很聪明,唱歌特别好。但是后来发现那个女人有癔病,就是精神上的毛病。说死就死了,是买菜的时候就躺在买菜那个地方就死了。
我弟弟到城里给人打工,因为我弟弟画画特别好,就去给人画东西什么的。回去以后还得做饭,像媳妇没事就应该做饭,但那时候都是我弟弟一个人干。因为弟妹身体问题,我弟弟也不能责怪什么的,弟弟就只能忍受着,所以在精神上体力上超负荷,就在2006年因为白血病死,6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