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更关键的。
怎么把这个看上去和废话一样的道理,和顾为经落笔时的笔墨结合起来看。
顾童祥就真的不懂了。
曲折周到,轻重合宜,无纤毫之失。
简简单单十来个字,摆在顾童祥面前,却像是一道解不开的迷题。
如何定曲折,如何定轻重,如何才能无失。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其中蕴含着大道理,大学问。
他却只能在知识的大门前望洋兴叹,把老腿都要跳折了也跳不过其中的门槛。
或许曾经那个以那个拿着一等画师腰牌,享七品食禄的太太爷爷,在这里能对这只言片语,琢磨出一些门道出来。
可顾童祥终究对国画艺术哲学沁润的不够深。
他现在心情,颇有一种最爱看的港派武侠里,梅超风偷了老师家里的《九阴真经》,从桃花岛上溜出来,结果发现秘籍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然而这种遍布玄门术语的内家经典,组合起来就一个字都看不懂的古怪心情了。
啥叫“五心向天”,啥叫“气结丹顶”啊。
突出的就是一个没文化的美。
“讲讲,给多爷爷说说哈。检验一下你读出来的内容,和爷爷的心得一样不一样。”
顾童祥又往前凑了两下,脸快要伸进画纸里面去了。
坏消息是他没听懂。
好消息是,自家孙子似乎非常懂,用不着像梅超风一样捉个郭靖过来解经了。
“什么叫做打破陈规,无纤毫之失呢。我觉得重要的在两点。第一点在于不可庸腐纤巧。不庸腐,可几近于古;不纤巧,可近于雅。做好了这两点,所画出来的枝叶花草自然宁实有力,近乎古雅。比如您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您作品中的所有平涂勾线,几乎都用的是双勾的技法?”
国画的勾线技法里分为单勾和双勾。
顾名思意。
单勾便是用毛笔墨线,一笔画出枝叶,竹节的形状。
而双勾,则是用线条从两侧勾画出景物的轮廓,再从中间填色。
“双勾技法常用于工笔,单勾技法常用于粗笔(即写意),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应该根据每幅画间做不同的处理,不能过于陈腐守旧。”
“您看,您这幅画所画的茶花云鸟里,双勾和单勾的技法,被区分的很清楚。枝叶被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
“这才规矩!人家觉得你有章法。”顾童祥抿了口茶。
“这是卖画的规矩,不是创作的规矩。创作的唯一规矩,就是自然。国画是散点透视,不是没有透视。”
顾为经细心的指着他画出的枝干,解释道。
“枝干从树枝中伸出的时候,是最粗大的,所有用的是双勾,中间填色去。玥往外,越往远,越细,从远方看就像是被压缩成了一条细线,所以我这里就只保留了一条墨线,而这里,到了有树节的地方——”
顾为经讲着讲着。
忽然听到了了系统面板传来的提示音。
【中国画技法+131!】
【中国画技法+29!】
【中国画技法+34!】
第476章 喵!
顾为经愣了一下。
他略微有点惊讶。
他只想教教自家爷爷怎么进步,这系统反馈回来的经验值,给的竟然还蛮不少的呢!
一、两百点绘画经验值的收获,听上去不多。
可换算一下,价值上千美元。
都赶的上他认认真真的画几幅国画,或者听林涛教授讲一节微信网课的收获了。
后者若非是曹老的这层关系。
正常来说。
一小时一两千美元的课时费,应该是买不到的到了林涛这种量级的画家的1V1大师体验课的。
原来不仅仅听大师讲课,会获得绘画经验值的奖励。
给人讲课,也能有经验值入账?
系统任务介绍了,画指导画的过程也是梳理知识体系过程的说明,倒非虚言。
顾为经盯着纸面上的画稿,仔细想想,发现调教顾老爷子的过程,确实为他提供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思考艺术的视角。
他往日里落笔画画的过程,常常是信马由缰,任由创作的欲望和指尖磨练出来的肌肉记忆,主导着画面细节的塑造。
而画那幅《博物馆》岛的过程,则像是和历史里的艺术家们形成了独特的灵魂纽带。
他暂时借得了伟大大师的伟大,领略了杰出画家的杰出,
似是一条银河倒挂入心。
因此信手所致,心念所动,皆是星光。
根本无需任何的思考揣摩。
起笔,落笔,最优秀的色彩表达,最娴熟的笔触技法,就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了面前的纸面之上。
轻松的像是旁边的阿旺在老爷子的茶墩上,咬下一块木屑。
他绘画的过程,无论开不开技能,都仿佛是被胸中的一缕玄妙的“意”主导着作画。
这种过程当然有一种“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风流雅质。
却也因此少了一些把整幅画稿拆分成成千上万道独立的笔墨墨点,细细打磨、推敲得来的踏实感。
仔细想来。
顾为经这段时间的绘画技法提高的太快,太猛。
除了他在皇家植物园的湖畔画紫藤花的时候,钻牛角尖似的想要抓住花瓣笔画间的精髓,又很快被心乱如麻的状态击倒。
其实他整个绘画技法提高的过程,都挺的意识流的。
仿佛被系统这位“老僧”灌顶传功。
会画了就是会画了。
却少了足够的思考和审视,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完整的从知识理论角度出发,将笔下作品的一笔一画。
为什么这么撇?为什么这么提?
完整的给别人讲述出来的过程。
他不仅是在讲给顾童祥听,也是在讲给曾经的自己听。
赠人玫瑰。
手有余香。
“喔喔喔!然后呐——”
顾童祥在那里听的入迷。
老爷子一向觉得,自己和真正好的画家主要的差距在风骨,在笔势,在朴拙大气的精神。
都集中在这些比较玄学的地方。
至少也在浓淡干湿焦,渲皴擦染点这些技法微妙的火候把控,和线条的塑形上。
简简单单的勾线方法——说白了,它只是一汪小小的瓷瓶。
就那寸许的东西肚量。
他没有天生灵秀之辈,学习如同长鲸吸水的气势。可使用苦功夫,每天往里面滴一滴墨水,连续滴了五、六十年,也早该滴满了。
玩了大半辈子毛笔的人,谁又比谁能差的了哪里去呢!
可孙子口中“不庸腐,不纤巧”的古雅之论,和笔下单双勾的随心变换,仿若当头棒喝。
有新世界的大门被向自己展开了一条缝。
高手眼中。
小小的墨线,原也有百样文章。
恍惚之间,那只心中早已滴满的小瓷瓶,就变成了观音姐姐手里的能装潭水的三万斤玉净瓶,让顾童祥觉得高深莫测了起来。
顾童祥正处在发现别有天地的爽,和大量的信息冲击,差点把老爷子的CPU给淦烧了迷糊之间徘徊,努力伸着膊子往门缝里看呢。
忽然发现孙子有点走神,不说话了。
刚刚推开一线的大门“喀”的一声卡在那里,不再打开了。
这让才努力探了个头的顾老爷子怎么能满意。
“快点,快点继续说,拿什么桥啊,和你爷爷我还藏着掖着!”
顾老头很不开心。
话说出口,顾童祥又觉得这话说得太急切了,在孙子面前有失身份。
“咳,我好帮你把把关,看看你的想法有没有道理。”他清了清嗓子,重重咳嗽了两声。
“这不是我的想法。很多前人就已经总结出来了。林涛教授讲,国画画好花鸟植备,都跳不过繁简二字,花草树叶该繁时要繁,即使繁至数十枝,上百叶,每一丝叶廓都要勾的纤毫毕现、生机盎然,不能乱,不能出现混杂不清的纠缠。该简时也要简,寥寥几笔,三五只枝叶,一墨勾成,风韵飘然……”
顾为经懒得戳破老爷子那点小心思。
一边画,一边将自己的绘画笔法,尽可能拆分成顾童祥的水平能理解的内容,分解给对方听。
顾为经越讲,心下越是诧异。
不是为了面板上叮咚不绝的经验值增加的提示而诧异,而是为了他竟然能说出这些话而吃惊。
别看现在他在那里滔滔不绝的样子。
就算是顾为经自己。
在今天坐在这里,逼着自己把绘画原理讲给爷爷之前,他其实也没有把脑海中这些说法和笔下的线条,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书,林涛教授让他读的,他认真读了。
课,林涛教授讲的,顾为经也都认认真真的听了。
但过了一遍,顾为经也就浮光掠影的感受了一下,不说左耳朵进,右耳多出,顶多顶多也就吸收了一两成。
此刻。
顾为经才觉得自己过去可能唐突了,没有意识到林涛的牛逼。
林涛和周茗两个人,在曹老的弟子中,都属于受到关注程度比较低的两位。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颇受媒体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