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为经不跑。
就算这样。
酒井一成临走,还特别留给了他一张100万刀的支票。
酒井大叔真是个蛮实诚、蛮靠谱的人。
在月末深夜里,顾为经最终做了要和酒井一成一家做出切割,勇敢的承担自己的责任,不连累他们的决定。
与情与理,酒井一成接下来所做的事情,都是最好的选择。
这件事影响的从来都不仅酒井一成一家。
顾为经那个编号前几的展台,本来就是酒井一成好心好意,替他向策展人唐克斯“要”来的。
是唐克斯买酒井一成的面子,给了顾为经机会。
说一句难听一点的话。
世界不能绕着顾为经一个人转。
酒井一成对顾为经很够意思了,他也得对唐克斯讲讲良心。
酒井大叔要是什么话都不说,什么表示都没有,万一真的有一天“东窗事发”,顾为经和洗钱集团变得不清不楚。
这不是把人家买你人情的唐克斯先生,硬生生给架在火上烤么!
事情不是这么做的。
人也不是这么做的。
设身处地,你让酒井一成能怎么办呢?
酒井一成没有说顾为经什么坏话,甚至替他解释了很多,小孩子现在遇上了麻烦,挺不容易的。
可无论他怎么说。
唐克斯知道,酒井一成不再关照顾为经的展台,这就已经足够了。
一个态度,胜过万语千言。
这个行业的规则就是,你可以涂涂抹抹,用一万个词汇来美化修饰自己的言辞,但表达你真实的态度,只需要一个眼神。
让缪斯女神见证你的一切,并不是用你的言语,而是用你的本来面目。
这世上也许从来都没有那么多好人坏人,只是一群无奈的人遇上了一群无奈的事情。
也许缪斯女神的艺术光辉照耀不到的地方。
用刮刀刮掉那些涂涂抹抹上去表面鲜丽油彩。这个世界的底色、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便是无奈,而这只是无数无奈事情里的普通一桩。
纵然酒井一成是一个快乐的胖子。
事业顺利,爱情美满,家庭和睦。
老婆既漂亮,又爱你,还体贴,还身材好……
女儿既可爱,又懂事,天资聪慧,带着骨子里的灵秀劲儿……
还有一个儿子。
纵然老杨羡慕嫉妒恨的觉得日本政府应该把酒井一成的丸子脸印在10000円日元上,以壮全世界长着肚腩的中年男人的声威。
人人亦都有求不得。
酒井一成心宽体胖,突兀遇上了这样的事情,肚子里也充满了吃一箩筐甜甜圈也抚不平的苦涩。
酒井大叔也很无奈的。
酒井胜子又能怎么办呢?
来到了新加坡,父母托关系照顾好了你的展台,策展人很关心你的作品,这个时候,她难道能够撒泼打滚的说顾为经的画不在旁边,她就不展了么?
太幼稚了。
也太娇气了。
这件事影响的也从来不只是胜子小姐一个人。
它不光是酒井胜子一个人的梦想,也是父亲、母亲、一家人的期望。
那么做是把所有爱你的,关心的人,都架在火上一起烤。
这便是世界上所有无可奈何的事情里的另外一桩。
你选择了什么。
就要付出另外一些什么。
——它是游戏规则。
豪哥一倒台,酒井一成就很给力的立刻滚了过来,拍着大肚皮波浪翻滚的说,没关系,包在老爸身上,就算参展名单已经公布了,只要愿意豁出脸去,他也能给顾为经换个好展位。
老爸是谁呀!
是重量级人物。
只需要轻轻一出手,就给成功拿捏了。
到时候,胜子跑到顾为经面前一炫耀,就肯定好比拿着泥鳅钓翘嘴,拿着肉包子钓狗狗,拿着甜甜圈和小烧鸟钓酒井大叔。
还不钓的他要死要活,钓的他感动的离不开你?
确是酒井胜子自己拒绝了。
她不喜欢这样。
酒井胜子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固执,也有自己的骄傲。
一有事情了就远远的跑掉,把展台换了,把关系分割的干干净净。
事情一结束。
又立刻凑过去,把展台换回来,像是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玩一出缺月再圆,破镜重合的戏码。
事情可以这么做。
胜子却不想这么做。
感情不需要父亲出手来拿捏,顾为经也不需要。
如果顾为经真的想要一个好展位,他会说的。如果这真的是顾为经最急迫的需要,她会去做的。
可真的是如此么?
酒井胜子一直都知道,顾为经很受曹轩先生的喜爱和重视。
到了新加坡,她发现父母专程跑来看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画展,而曹轩老爷子和他的所有弟子们竟然也都专程来到新加坡,去看顾为经人生中的第一次画展。
酒井小姐才清楚,她还是低估了顾为经在曹老爷子那里的受重视程度。
刘子明对她,对顾为经都很好。
船王家的公子,竟然能在画展开幕,只剩不到半个月的时候,硬生生的在滨海艺术中心里,为了顾为经安排了一场和《油画》杂志的对谈会。
只要顾为经愿意开口。
换个展台又算的了什么呢?
胜子难道要通过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人情,去诉说着她的无辜,她的支持,她的情意么……去“拿捏”顾为经?当这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么。
不。
太丑了。
你要去宣扬你的一切,不是用言辞,而是用你的本来面目。
“你,酒井胜子,你的本来面目,就是在仰光的夜晚,坐在雷克萨斯的汽车上,离开的人。是那个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没有给他支持的人——这便是你的本来面目。”
酒井胜子不能遮掩这些。
她应该坦白的面对自己,她应该把自己赤条条一丝不挂的本真面目,展现给对方,也展现给自己。
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勇敢起来,胜子以为自己已经能够面对这真实的一切。
可当伊莲娜小姐把所有的事情都揭破的时候。
她还是很冷。
她依旧是痛彻心扉。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一次的笼罩了胜子,她像是站在原地,在和伊莲娜小姐说话,又宛如赤裸的虚浮在空中。
她没有站在此处的信念,她也没有和安娜说话的信念,不过是在站在哪里,说些什么,就是了。
一切都笼罩着一层雾。
如在云端。
在凄风苦雨的冷云之端。
安娜用她独有的那种遗世独立般的清醒与镇静,静静的看着身边的女孩。
轮椅上的小姐姐嘴巴毒起来,那可是真正的毒。
能像装着鹿弹的猎枪射中枝头的胖鹌鹑一样,把一个人的心射的凌空爆炸,羽毛纷飞。
论及言语的攻击性。
大多数人和安娜的差距,可不是蔻蔻和酒井胜子在网球场上的差距能够形容的。
蔻蔻和酒井胜子挥舞起球拍,只是业余爱好者和半专业选手之间的差距。
普通人和伊莲娜小姐隔空挥舞起言语的“球拍”,把锋锐的词汇如网球般射向对方的内心。
普通人依旧是普通人。
安娜则是德约科维奇或者费德勒这样的世界冠军。
“优秀有很多种表达方式。但我说的用枪逼着评委给你颁奖只是一个形容词。”安娜自故自的说,那种伊莲娜小姐式样锋锐的冷幽默感,又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谁真拿‘枪’逼着,那肯定不算其中一种。”
只要她想要收集信息。
那么。
她就总能得到信息。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就算世面上关于顾为经的各种信息很少,为了防止出现信息的误判,或者利益相关方的主观偏见,伊莲娜小姐还是尽可能的通过其他去渠道,了解到了一点与之相关的新闻。
甚至包括了那日城市电视台,跑去学校采访苗昂温的报道——做为目前为止,唯一一则顾为经正式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图像节目,伊莲娜小姐专门看了管家为他整理后的翻译简讯。
电视节目剪去了蔻蔻的那一部分。
记者的报道过程也有所删减,整体的态度,却是不会变的。
依旧没有顾为经的几句好话。
采访对于苗昂温作品的有意吹捧报的是什么心思,安娜一眼就看破了。
炒作话题,想要去国际双年展上刷个曝光……在她面前玩这种老掉牙的玩法,那真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眼。
一点新意都没有。